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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奔驰S300在一栋三层别墅前停下,顾炜偏头问江乐白道:“小白,你要不要进来坐坐,我请你喝杯茶吧。”
      江乐白摇摇头说:“炜哥,算了吧,不麻烦你了,本来说要请你吃饭的,结果最后还是你结的账。”他推脱道,一脸不好意思。
      “那你在车上坐一会,我马上下来。”
      “嗯”,江乐白乖巧点头。
      过了一会,顾炜拿着一本很厚的书走出来,他把书递给江乐白,上了车,系好安全带,问他:“你住哪?”
      江乐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住的地方离这里也没多远。”
      他真心不想麻烦顾总监,但终归拗不过他,只好让他把自己送到了小区门口。
      告别顾炜,独自上了楼,打开厚厚的防盗门,门内是雪白墙壁隔离出的过道,房里有5扇门,他打开最里面一间,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就是他刚毕业的立锥之地。
      他有些怅然,躺在床上,想起丁盛禾和顾炜所住的独栋别墅,想起总监开的豪车,就算他再不懂车,他也认得那个三叉星的车标。
      他们两个,一个虽已35岁,但顾总监看起来年轻潇洒,气度不凡;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样子,却也有了属于的自己家。
      他着实羡慕,但终究那是别人的人生。
      回顾他自己的生活,年幼时经历过一些痛苦艰辛,但大抵看来还是平平淡淡的。
      他关于父亲的记忆虽然那么稀薄,很快就翻完,但那些细节却历历在目,醇厚的犹如发生在昨天。
      烟雨朦胧里的江南小村,时间静静流淌……
      那条岁月的小河里,他架坐在父亲肩头,被父亲举高,遥望看台上戏子轻舞华裳水袖,唱一曲婉转京戏,演一场悲欢离愁;一手摸着父亲脸庞细密的胡茬,一手胡乱挥舞;他的小手裹挟在父亲有些粗糙的大手里,小小的步伐追着高大父亲刻意放缓的脚步,兴高采烈地去集市买零嘴;被父亲扔进清澈见底的河水里,呛一大口水,溅起一大片水花,摆动抡转手臂,复被捞起,野蛮地学着狗刨游泳。
      有一天父亲照旧背起他的电工包去村口修电缆,壮实男人被晒得黝黑的脸上挤出几道褶子,他转身笑着跟站在门口门口青石阶上的小男孩告别。
      温柔的光打在男人身上,像一幅温柔的江南水乡油画图,美好不真实。
      后来,等不来他的好父亲,等回来的是一具没了生命的躯干。
      他被母亲温润手掌捂住眼睛,他没哭,直到父亲火化入葬,他始终没有掉下一滴泪。
      有人说他薄凉,母亲在一旁维护说:“乐白还小,他还不懂。”
      可他懂得,他什么都懂,他知道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可他呆愣着,难以置信。
      好端端的一个活人,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从今以后,他生命里少了一个世上最疼他爱他的人,他再也看不到父亲憨厚真挚的笑容,再也不能喊他一句爸爸,他只能看着冰冷的照片遗像暗暗吊唁。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哭,可是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抱着父亲的照片,哭得抽搐哽咽,哭得揪心断肠,哭得不能自已,床单被褥被泄闸的眼泪打湿淹没。
      他面薄而倔强,他不在别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脆弱难过。
      他后知后觉,只敢躲在无人的地方偷偷发泄。
      他在心里呐喊:父亲,我想你,你回来吧,我还从未对你说过我爱你。
      可是他无能为力,那一年,他八岁,他的父亲触电而亡。
      关于父亲的记忆,他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亲身所记,哪些是母亲讲与他知,但他所思所感,每个细节,入木三分,融入骨髓。
      后来,母亲身体经常抱恙,常得一些大大小小的病,但母亲依旧咬着牙把他拉扯成人。
      他自小懂事,乖巧听话,学习上进,成绩优秀,顺利考上Z大,进入K创,成为一名普通员工。
      茫茫人世间,江乐白和母亲相依为命,互为依靠,向着24岁的他缓步走来,又向不知结局的未来缓步走去。
      他该知足的,他有个和父亲一样爱他疼他的母亲,有个性情温良、理解他、给他自由的母亲。
      人世间富贵荣华,抵不过一纸薄命,也抵不过浓浓亲情爱意。生活再贫苦,他总有去赚的机会,可爱若丢了,人便跟行尸走肉无异了。
      回忆如潮汐退去,眼角脸颊留下浅浅泪痕。
      他给母亲发去短信:妈,我明天回家。
      江乐白背过身,将脸埋进柔软的乳白色枕头里。
      许是回忆太沉重了,他沉沉睡去。
      周日早晨,江乐白坐在大巴车靠窗的位置上,望着飞速向后掠去的房屋树影,一路向南,回到这个伴他长大的江南小村。
      这是属于杭州的一处偏远村庄,离市区大概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他下了车,踩着湿软的乡村土路,推开经历风雨摧残的木门。
      “妈,我回来了——”他喊着,迈过门槛,带起一阵风。
      门开了,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急忙迎出来,她一边甩掉手上的水一边唤道:“乐白——”,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江乐白的母亲名叫张云,年轻时也是村里出了名的俊俏姑娘,张云没读过什么书,中学毕业就在村里纺织厂帮忙。同村的青年江武凭着一台黑白电视机做彩礼,欢欢喜喜地将这个没怎么出过村门的姑娘娶回家门。后来她生下乐白,相夫教子,开始一家三口的幸福岁月,后来……她遭受变故,身体也渐渐变差。
      江乐白心系母亲,念及“父母在,不远游”,他就近读了本市的大学,找了本市的工作,为了能够常回家看看她。
      张云正在家里洗菜,她昨天傍晚收到儿子的短信,今天一大早就去菜场买了一堆儿子爱吃的菜。她能给他的不多,这是最能表达她爱意的一件事了。
      “你瘦了。”张云拉着江乐白进屋,看着自己清瘦白皙的宝贝儿子一脸心疼。
      “没有吧,我怎么看不出来。”江乐白吐吐舌头。
      “你先在屋里坐着看电视吧,我去洗菜了。”张云说着进了厨房
      “妈,我帮你吧。”江乐白跟着走进去,搬个小板凳,坐在张云对面。
      “不用,我马上弄完了。”她说着,开始洗豆角。
      地上还有几个塑料盆,一个盆里放着腌制的花白鲢,一个盆里放着刚买的排骨肉。
      江乐白插不上手,就在一旁陪着母亲。
      张云问:“第一周上班,感觉怎么样,累不累呀。”
      江乐白摇头说:“不累。”
      张云又问:“那你平时都吃什么呀?”
      “公司有食堂,我去食堂吃饭,种类很多,什么菜都有,主食有大米也有面。妈,你不用担心,我在外面过得很好。”江乐白目光定在母亲粗糙的手背上,这是一双不像女人的手。一瞬间,只觉鼻酸,他沉默了。如果自己也有能力在市区里买套房子,一定要把母亲接过去,让她再也不用亲自操劳。
      “听起来挺好的。你自己一个在外面要注意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张云如惯常那样唠叨起来。
      以前,江乐白会觉得母亲多虑了,他又不是小孩子,自然是能照顾好自己,现在听来,只觉得满心感动。
      张云洗完豆角,端起鲢鱼盆起身开灶,菜籽油下锅,滋啦一声,大蒜、姜片、花椒接连落下,锅铲划过铁锅。厨房里升起一阵油烟蒸汽,抽油烟机呼呼作响。
      江乐白也站起身静静看着她,那熟悉的忙碌背影与无数次记忆重合,却又与以往都不太相同,背有些微驼了,身形更瘦削了。
      毕竟转眼间,母亲从一个妙龄姑娘变成了中年村妇,母亲今年也44岁了。
      张云忙碌着,江乐白把今早从银行取出来的1000块钱塞到她枕下。
      中午两人围着饭桌,桌上摆着江乐白爱吃的红烧鱼、肉末豆角、糖醋排骨。母亲做的菜很香很好吃,还是熟悉的味道,他们聊着家常,度过这个难得的相聚时光。
      可他总是要走的,下午四点,最后一趟回市里的大巴会经过村口。
      两人吃过午饭,江乐白把张云赶到卧室歇息,自己去收拾碗筷,整理残局,而后,江乐白坐在床边看盘腿坐床上的苍老母亲绣着花,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以前江乐白跟母亲虽然亲近但不会和她说这么多的闲话,更多的时候是把想法藏掖在心底,可如今,他突然觉得把自己遇到的一些新奇的好玩的事情说给母亲听,也并非他以为的那么难以启齿。
      儿子和母亲二十年的年龄代沟,也许就在某天江乐白心态的微小改变里悄然瓦解了。
      他看了眼已经三点四十的挂钟,起身对母亲说:“妈,我得去等车了。”
      张云听罢,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摘下老花眼睛,起身要下床。
      江乐白拦住她道:“妈,你就在家吧,不用送我,外面太阳还不小呢,太晒了,等我上了车就发短信告诉你。”
      但一个孩子怎么拦得住一个母亲为其送行的脚步呢。
      张云还是把他送到村口等车的地方,看着他上了车。
      眼看着大巴车开远,消失在视野。张云目光黯淡下去。
      手机声响,她粗糙的指尖按下电源键。
      屏幕亮起,是一条江乐白的短信,上面写着:妈,枕头下面留了点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落花入水,涟漪阵阵。
      车上的江乐白收起手机,望向窗外。
      十几年间,村外的世界天翻地覆,但这片小小村庄却一如既往的破旧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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