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酒入豪肠

15、夏蝉前尘往事篇05

　　我记得我小时候，我跟奶奶独居在偏僻的村庄里。

　　那里的人并不喜欢我跟奶奶，奶奶活得很辛苦。

　　我们过得很辛苦，也很清贫。

　　奶奶每天都会出去劳作，她拖着瘦弱的身体，迎着日出而做。

　　她不会说话，可我总能知晓她的意思。

　　小屋子不大，几乎一眼可以看尽所有，每当狂风暴雨的时候，我会依偎在奶奶怀中，那是非常温暖的怀抱。

　　尽管落魄，但奶奶身上却一直都保持着干净的味道。

　　家里也总是整整齐齐的，这是她骨子里养成的高傲。

　　即便低入尘埃之中，她却依旧是最干净的那朵花。

　　而那时的我，却什么都不懂。

　　村里的小孩不爱跟我玩，他们嫌弃我，会用小石头打我，骂我是没有父母的孤儿。

　　我也问过奶奶这个问题。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依偎在奶奶怀里，我问奶奶，“我的爸爸妈妈呢？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呢？”

　　奶奶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之中情绪，我至今都不曾懂得。

　　我问过好几次，每次都得不到答案，后来我便不爱开口问了。

　　没有答案的询问，没有任何意义。

　　后来我跟着奶奶搬进沈家，跟沈老爷子住在一起。

　　我常常会感到自卑，因为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无比拘束，尽管有着奶奶的安抚，可我依旧忐忑。

　　因为我们的到来，沈叔离家出走了，沈老爷子虽未说什么，可我知晓他心里是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甚至我想过，如果只有奶奶回来，或许沈叔就不会走了。

　　因为多了我，所以这一切才会变得这么糟糕吗？

　　那时候的我，忐忑，不安，并且时常失眠。

　　其实那个时候或许我就有些生病了，只是我一直没有觉察到。

　　奶奶一直在努力的让我回归到正常生活中，我也努力装作正常的模样。

　　因为我明白，奶奶太苦了。

　　她的前半生受尽了苦难，从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沦落到乡村里面的贫穷老人，她的这一生，充满了曲折以及悲痛。

　　其实我也明白，沈老爷子对我的态度也淡淡的，算不上亲近，但也不算亏待了我。

　　只是他心里也有疑惑，我的父母是谁？

　　而奶奶，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直到后来的后来，奶奶去世前，她看着我，眼底之中一片的复杂。

　　我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可又似乎不想说。

　　她哑了半辈子，最后也选择了沉默的死去。

　　她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什么都没有。

　　我或许，也终身不可能知晓我的父母到底是谁，又或许是怎样的人。

　　我没有完整的生长家庭，尽管有着奶奶的呵护，可我依旧病态着的成长着。

　　所以对于我后来的生病，我似乎又觉得理所应当。

　　自从我被程青找到后，我们就一直都在一起，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迟钝。

　　很多时候程青跟我说话，我也能够很快的反应过来。

　　像是一切都仿佛真的重新开始了一般。

　　程青对我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他一贯是个矜贵而又冷清的人，但在我身边的时候，却无比的包容。

　　我也曾疑惑过，像我这般的人，到底哪儿值得程青这般对待呢。

　　慢慢的，我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

　　我身处黑暗，是程青为我带来了那一束光，将我救出了地狱。

　　我也一度以为，我真的回到人间了。

　　终究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开始回想起被沈叔豢养在家中的记忆，那些记忆我拼命的想要遗忘，可却如影随形。

　　像是冰冷着的蛇，紧紧的缠绕着我的影子。

　　我想起了我在沈家的日子，如同一个装饰品一般活着。

　　但这并不是最痛苦的。

　　我有过三年的空白时间，最开始的两年，我生活在沈家。

　　沈叔对我不好，因为我跟奶奶，他离家出走数十年，他心里是恨着我跟奶奶的。

　　奶奶去世后，他便只恨我了。

　　他应当是恨极了我，否则怎么会将我带出去，然后当做礼物送给别人呢。

　　在那一年中，才是我真正生不如死的日子。

　　我不愿提及在那一年中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变得破碎，最终将自己深深沉睡了下去。

　　我，仅仅只是一个行尸走肉罢了。

　　如果没有程青，我或许活不到现在，也或许，我还继续沉沦着自己。

　　我没有告诉程青我想起了那些事情，因为我明白，这会让程青也感到痛苦。

　　但我瞒不过另一个，那就是那位心理医生的朋友。

　　如果说程青是我生命之中的光，那么那位朋友便是举着光亮照耀我前行的引路人。

　　他是个无比温和的人，他怜悯我。

　　可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我只需要他什么都不要说。

　　什么都不说就好。

　　又是一年夏日。

　　我跟程青在院子里种着花，程青进门去整理东西，我坐在花园里，看着眼前那些盛开着的花儿。

　　听着耳边传来的蝉鸣。

　　那一瞬，我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如此真实。

　　艳阳高照，草长莺飞。

　　原来，生活还可以如此美好。

　　我不用每日担惊受怕，也不用忐忑不安，更不需要变得麻木僵硬。

　　我，我是真的想要活着的。

　　哪怕，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

　　哪怕，后来我被迫跟程青分开。

　　哪怕，我亲眼看到程青的尸体。

　　我知道，他为了我已经足够努力了。

　　我也知道，他为了我，已经尽力了。

　　我们之间从未说过任何的情爱，可我却明白他的情感。

　　程青，你看，天空真的好蓝。

　　我这一生，一直在隐忍着而活。

　　我明白我性子软弱，我也明白我不堪大用，我也明白我是个没用的人。

　　可我只是想活着，我又有什么错呢。

　　程青为我做了这么多，他又有什么错呢。

　　我不记得那一年是哪一年了。

　　我只记得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那样蓝的天，那样白的云。

　　草长莺飞，我很喜欢这个词。

　　仿佛眼前就浮现出了欣欣向荣野蛮生长的情形。

　　我记得那天我跟程青在花园里，程青握着我的手，他一贯冷清，然而那日眼中却带着笑意。

　　“夏蝉。”他喊着我的名字。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他看着我，无比认真郑重说道。

　　我颤颤巍巍的爬到海岸上，我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大海。

　　海浪拍打着礁石，海风吹过我的脸颊。

　　就像程青抚摸着我一般。

　　我看着那海面，仿佛在里面看到了程青一般。

　　于是，我跳入了海中。

　　程青，你看，原来天空真的好蓝。

　　原来，即便是活着，

　　也会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