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酣高楼（断钗恨之二）》何其乐

5、谁家前事细细说

　　天色慢慢亮了，水芙蓉慢慢张开眼睛，望着陌生的屋子，很是疑惑了一会儿，总算想起这是江宁府衙后面的厢房。

　　自桌边站起，水芙蓉觉得趴在桌边一晚，腰都快断了。
　　用力伸展一下麻木的四肢，水芙蓉恨恨地嘀咕：“追命这死小子，把证人抛给我，自己不知道到哪里逍遥去了，等我逮着他，哼哼……”

　　走到床边，撩开纱帘一看，躺在那里的凤彩呼吸平稳，脸色却很差，还是不曾醒来。
　　水芙蓉也知道轻重，当下不敢离开屋子，只好在屋角打了盆水洗漱一下，继续坐在一边，心里接着骂追命：“死追命，就是嫌我碍事，老想甩开本姑娘！要是再不回来，我饿出病来就和他没完！！！”

　　房门轻轻叩响，冷血的声音响起：“水姑娘，是我！冷血！”
　　水芙蓉兴高采烈的跳起来，一把拉开了门：“冷血，你送早饭来了？？”
　　冷血一向漠然的脸上都不由一阵尴尬之色：“我也刚起来，想过来看看证人如何了，我这就去买早点！！”连门也没进，落荒而去。
　　水芙蓉对着他的背影大叫：“给我买六凤居的葱油饼、豆腐脑儿！！没有的话，蒋有记的牛肉锅贴、牛肉汤也可以凑合！！”
　　水芙蓉发誓，她分明看见冷血踉跄了一下，晃了一晃才立稳了身子，去得更急了。

　　六凤居，在早上永远是热闹非凡，要等个座儿可不是那样容易，所以，追命此刻相当的开心。

　　今天一早在水风清凉的揽胜楼顶醒来，李坏打着呵欠在一边儿说道：“秦淮八绝知道吗？”
　　追命好奇地道：“秦淮八绝？？干什么的？？武林世家？？我没听说过！！”
　　李坏绝倒：“什么武林世家！？是秦淮一带最有名的八种小吃！！”
　　追命一跃而起，如清风里穿行的乳燕，轻捷而悠游，一展身形，已在瓦面上掠出去数丈。
　　“李坏！我们先去吃那种呢？”当清朗明快的声音传至李坏的耳边时，追命的身影已快要给湖边的绿杨遮挡了……

　　所以，当李坏和追命到了绿凤居的时候，时辰还早，座位还空得很。
　　当人来人往，渐渐如潮的时候，追命觉得自己早早来吃早点的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金灿灿的葱油饼，配着浮动着碧绿葱花的玉白色豆腐脑儿，不仅闻着香，看着都教人食指大动。
　　追命抛却烦恼，深深吸一口香气，就要开吃，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老板，三个葱油饼，两碗豆腐脑！”
　　追命疑惑的抬头一看，居然是冷血。
　　向来冷淡刚毅的冷血居然手里拎的不是他的剑，而是拎着只褐色陶罐，在这市井间打两碗豆腐脑？！！
　　追命不由很没形象的大笑起来，险些打翻了面前的碗碟。
　　冷血却笑不出来，追命昨儿晚上出去，一直到今天才看见他，不仅逍遥自在地和那个李坏喝着豆腐脑，竟然还把那个难缠的水芙蓉扔在了府衙厢房！
　　冷血忽然觉得一向很少出错的大师兄，这次将追命叫来相助，似乎是个很大的错误啊！！

　　捧着葱油饼和一瓦罐的豆腐脑，水芙蓉怒火万丈的心情总算是勉强平息了下来。
　　趁着水芙蓉吃饭，追命和冷血交换了昨晚宁寿公府的所见所闻。
　　末了，追命肯定地道：“那个玉观音绝对有问题！！宁寿公死了一个儿子，不急着办丧事，还和方应看鬼鬼祟祟，更加可疑！!”
　　水芙蓉含着一大口饼，含糊不清地在一边说道：“不如我们带人冲进去，把宁寿公和方应看捉来问一下不就行了？？”
　　冷血和追命用看白痴的眼神对她上下打量。
　　水芙蓉被看得不自在，于是恼羞成怒：“看什么看？我说得难道不是最直接的办法吗？？”
　　追命叹口气，好心地解释：“芙蓉妹子啊！冷血现在内力受损，估计只能对付宁寿公大人了，我呢，上个月腿受伤了，估计对付任怨有点吃力……”
　　水芙蓉不等他说完，就指着一边的李坏，接口道：“你不是还有个朋友吗？我的眼光很好，这一定是个高手吧！！”
　　追命笑容满满：“不愧是六扇门第一女捕头啊！！眼光厉害！！这位李坏公子呢！的确武功厉害的很！！那任劳任怨就分一个给他好了！！”
　　水芙蓉天真地道：“那还有方应看呢？”
　　追命一拍腿：“就是！还有血剑神枪方小侯啊！！那当然要我们六扇门的第一女捕头出马了！！光是你大小姐眼睛一瞪，我保管他立刻投降！！”
　　水芙蓉终于知道自己一直被这坏小子逗着玩，涨红了脸拔剑相向，两人就在狭小的房内追逐起来。
　　水芙蓉的剑法虽然也不是全无章法，但哪里追得上追命闪躲腾挪的轻巧，一时气的七窍生烟。
　　冷血的脸色越来越怒，这两个没心没肺，不分场合的家伙到底知不知道眼下的情况啊？！！

　　没等冷血发作，李坏那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好了，别闹了！”
　　声音虽然懒散，身影却如雨燕，只一闪，左手一把拽住了追命的腰带，右手轻轻托住了水芙蓉持剑的手腕。‘
　　两边才一静，李坏已缩手放开，慢悠悠踱回了窗边，悠然坐在了窗边的椅上。
　　冷血的眼眸收缩：“李兄，好俊的功夫！！”
　　李坏笑一笑：“还好！”
　　追命看看瞪眼撅嘴的水芙蓉，安抚道：“芙蓉妹子，其实呢，没有证据和理由，我们是不能随便抓人的，我们是官府，不是江湖匪徒啊！！”
　　水芙蓉忿忿不平：“规矩真多，早知道还不如去做土匪了！！”
　　追命笑容更盛：“你可以找戚少商或者铁手说说嘛！那两人都在连云寨的土匪窝做过头头，你要入伙，还不容易！？”
　　水芙蓉终于觉得自己再和这家伙说下去只会平添烦恼，明智地“哼”了一声，再不搭理追命，追命才无趣地转向了冷血：“冷血，我想正式去宁寿公府拜访一下，你看用什么借口？？”
　　冷血道：“一起去！”
　　李坏道：“借口好找：宁家二公子不幸身亡，必定要办丧事，你们公门中人破案未果，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水芙蓉道：“我也去！！”
　　追命、冷血异口同声地道：“不行！”
　　水芙蓉大急：“为什么？？”
　　追命正色道：“人证活着的只有这一个，大师兄和解毒圣手还没到，你在这里看着，也很重要！！”
　　水芙蓉疑惑：“真的很重要？？”
　　房内三人连连点头，水芙蓉这才不甘不愿地答应了。

　　出了府衙，李坏摸了一锭银子给追命道：“拿好！”
　　追命茫然：“干什么？？”
　　李坏头疼地道：“你不是没钱了吗？去别人家里吊唁，空手总不行吧？！”
　　追命咧开一个真诚的笑容，将银子抛回给李坏：“我没钱，冷血有！你的银子留着，我们晚上再去喝酒！！”
　　李坏看看冷血表情素来冷淡的脸上露出的一丝丝无奈，不由好笑。
　　追命继续没心没肺地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宁寿公府？”
　　李坏摇头：“不去了，我又不是公门中人，我去这儿的几位武林名宿那儿请教些个，看看尸体上那样古怪的伤口会是什么兵器留下的。”

　　还未到宁寿公府第门前，已听到哭声和整齐的、低低的诵佛声。
　　今日的宁府和昨晚又不相同，带着悲伤和凄凉。
　　追命和冷血持了素烛花果进去，只见灵堂上并没有宁寿公的影子。
　　两人上了香，一个略略发福的中年人一身缟素地迎了上来，正是宁府大公子：姚成海。

　　三人略略寒暄了几句，据姚成海说起，宁寿公和宁夫人因过度伤心，身体状况都已不佳，今天都在后院听僧侣念佛。
　　姚成海双目红肿地道：“这次舍弟不幸被害，大人们可有凶犯的线索？”
　　追命道：“线索还不多，我们会尽快抓捕凶手。”顿一顿，又问：“令弟和江湖中人平时可有仇怨？？”
　　姚成海道：“舍弟虽然有点风流，但性子疏懒，脾气和善平时很少和人结怨！在我们兄妹三人中也是最得人缘的。”
　　冷血沉吟，道：“贵府失窃前后，令弟可有异常的行为？？”
　　姚成海想一想，肯定地道：“没有，舍弟对这些身外之物从来都不看重，只劝我祖母不要生气，丢了再找好玉刻个就是。”
　　追命又问：“那你家老夫人怎么说？”
　　姚成海道：“祖母未说什么，倒是爹爹听了很是恼怒，还因此训斥了二弟！”
　　追命和冷血相互看看，心里都浮起一个念头：看来正真重视这玉观音的，不是案卷说的表面上的宁府老夫人，而是宁寿公啊！
　　姚成海忧色重重地叹气：“唉!要劳二位总捕费心了，且跟我去西侧花厅喝杯茶吧！”

　　两人跟着姚成海，走向花厅，还未进门，花厅里出来一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
　　那青年身形羸弱，面目俊雅，却也是一身麻衣，头扎白色孝带。看见几人进来，让在旁边。
　　姚成海向两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婿陆骐跃，是个读书人。”
　　又向陆骐跃介绍了冷追二人。
　　那陆骐跃向二人拱手行了个礼，向着姚成海道：“大哥，可看见晓雯？？”
　　姚成海道：“晓雯不见了？大约去安慰娘亲了吧？你去母亲那里找找！！”
　　陆骐跃应了，告辞离去。
　　追命听到“晓雯”二字，不由想到昨晚暗访时看见的偷听女子，就问：“姚公子，那晓雯是谁？？”
　　姚成海道：“是舍妹，嫁给陆骐跃以后，已搬到夫家去住。这几天看家里出了事，回娘家来陪伴母亲，谁知二弟又出了事……”说话间，三人走进花厅。
　　姚成海一边招呼二人落座，一边又叹息：“二弟和晓雯妹妹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可是两人年岁相近，感情自小就好，这次二弟出事，晓雯也是伤心得很啊！！”
　　侍女端了茶水上来，冷血、追命又和姚大公子聊了一会儿，可也没有多大的收获。
　　在灵堂负责接引客人的童子走了进来：“大公子，城北的王通判派了人来吊唁了。”
　　姚成海向两人一拱手：“失陪，二位宽坐！”
　　冷血点点头，姚成海匆匆出了花厅。

　　追命道：“看姚大公子的说法，这姚成山和人结怨的可能性不大啊！”
　　冷血道：“看伤口和衙役刘福的致命伤有八分像，如果的确是一个人杀的，姚成山的死必定和玉观音失窃有关系！！”
　　追命单手托着下巴，眼睛在花厅里四处张望：“姚成山和玉观音？既然是凤彩把他约去翠洲巷的，莫非还是和胜棋楼有关？？”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适才见过的宁府女婿，书生陆骐跃，另一个是个穿着麻衣素服，脸容秀丽、面带泪痕的女子。
　　两人嘴里正嘟嘟囔囔在说些什么，跨进来看见冷血、追命两人坐着，都是一愣。
　　那女子道：“二位是来吊唁的客人？？”
　　那陆骐跃连忙介绍：“雯儿，这二位是公门中人，正在彻查你弟弟的凶案！！”
　　那姚晓雯一呆，连忙裣衽为礼，道：“原来是两位大人，妾身陆姚氏。舍弟死的好冤，大人一定要早日捉住凶手啊！！”
　　冷血最不擅对付这样的场面，当下也不开口，冷了一张脸。
　　追命只好硬头皮安慰：“陆夫人节哀，我们自当尽力！！”一边说，一边看着姚晓雯哀哀切切的脸容,心里浮起昨晚所见，不由觉得怪怪的。
　　看上去似乎是个弟弟意外身亡而悲痛欲绝的普通女子，但昨晚自然老练的偷听行为却极是可疑。
　　追命正盘算如何套套姚晓雯的口风，那姚晓雯却直起身来道：“二位可曾见到我大哥？？”
　　追命只好道：“姚大公子去灵堂招呼客人了!!”
　　姚晓雯当即福一福，退出了花厅。

　　陆骐跃倒不跟出去，拿过一边小几上搁着的茶壶，给二人添了茶水。
　　追命问道：“陆公子和姚成山熟不熟？？”
　　陆骐跃道：“还好，不过二弟风流，我们生性不合，说话的机会不多！”
　　冷血忽然开口：“大家都说姚成山风流，不过似乎姚二公子平素找的女子也只有胜棋楼的叶梦彩姑娘吧？？”
　　陆骐跃看看冷血，点头道：“是的，这事大家都知道。”
　　冷血又问：“叶梦彩姑娘和姚二公子来往几年了？？”
　　陆骐跃道：“两年多了！”看看冷血万年不变的神色，不由疑惑的问：“你们觉得姚二弟的死和叶梦彩姑娘有关？？”
　　冷血和追命相互看看，冷血道：“不过是例行公事，死者平时接触的人自然都要查问一下罢了！”
　　追命又问：“那丢失的玉观音，陆公子以前可曾看见过？？”
　　陆骐跃摇摇头：“说是放在后院的佛堂，不过除了老夫人和宁寿公还有大公子、二公子，我们都没进去过。”
　　追命奇道：“你夫人呢？她总看见过吧？？”
　　陆骐跃又一次摇头：“在宁府里的规矩是儿子可以进去，女儿是不能进去的！”
　　追命点点头，不少家族都有类似的传子不传女的习俗，也不稀奇，不过令人好奇的是那玉观音如何这样令宁寿公看重。
　　追命想到一事，问道：“贵府好似有客人从外地来吧？？”
　　陆骐跃略微露出迷茫的表情，想一想才道：“啊！是了，是京城来的方小侯爷！”
　　追命似乎很不经意的问道：“名满京城的方小侯啊！他也来吊唁的吗？？”
　　陆骐跃道：“不是，方小侯爷原本就是来探望宁公的，来了才知道出了事！！”
　　三人围着姚成山平素的衣食住行又谈了片刻，冷血、追命起身告辞，陆骐跃将两人一直送出了大门。

　　走在街上，冷血问道：“昨晚偷听的就是这姚小姐？？”
　　追命点头：“你觉得她似凶手吗？？”
　　冷血摇头：“说不好，但看样子不像武功如此犀利的凶手！”
　　追命叹气：“看来还是没什么头绪啊！”继而又问：“这姚小姐的丈夫是什么来头？没什么背景的人也娶不到这样的名门小姐吧？？”
　　冷血道：“昨晚我查姚成山的案子时，正好也看了陆骐跃的来历，是柴家的外戚，本身是个举人。”
　　追命疑惑：“哪个柴家？”
　　冷血道：“就是前周的柴氏啊！虽然没落了，但放在民间也算是名门啊！！”
　　追命这才明白过来。

　　还是晌午，天色却有些阴暗，没什么风，燕子低低地在湖面掠过，有些郁郁的闷热。
　　街边一个卖枇杷的老人急急收拾摊子，边收拾边嘀咕：“要下雨了啊！入了梅，雨水就多了啊！！”
　　冷血、追命抬起头看看天空，果然阴沉沉的，片刻之后，雨丝就飘落下来，在玄武湖上划出一圈圈涟漪……
　　两人加快脚步冲回府衙，刚进去，就被水芙蓉拉住：“醒了醒了！！凤彩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