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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劫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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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蔚廷昏昏默默地躺在那里,也不知道当下是上午还是下午。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走了过来,将他叉起,拖过一个又一个的帐篷。最后进了一个帐篷,虽不甚大,却是装饰得异常富丽考究。地下铺了厚厚的地毯,祁蔚廷被重重地扔在那上面,倒也不怎么疼痛。
他勉力抬起头来,看见李道旻穿了件白色圆领窄袖裥袍,腰束革带,席地而坐。他闻声向这边看来,耳上带的金环在顶蓬透下的阳光下流曳生辉,愈发显得肌肤莹洁,容颜昳丽。祁蔚廷虽然明知道自己这番受的折磨全是拜他所赐,然而独自一人在那阴暗湿冷的后帐躺了几天,骤然间又见到了他,心中居然微微的有点欢喜。跟着便闻到一阵食物香味,却是李道旻身前矮几上,放了一大盆烤牛羊肉。他饿了几天,一见之下,登时胃里刺痛起来。
李道旻笑吟吟地道:“你饿得很了,是不是?”
祁蔚廷别过头去不看那些食物,心道:“你要我出口求饶,我偏不让你如愿。”
李道旻拈起一大块肉来,道:“你吃不吃?”
祁蔚廷同与他几番相处,对他性情已有所知,心想哪有这般容易便给了自己吃的,多半要另想个法子来羞辱自己。他慢慢爬起身来,一时打不定主意是否要伸手去接。
李道旻笑道:“你不要?那我可丢出去喂狗了。或者你喜欢先学两声狗叫,再奖给你吃的?”他本性并不以折磨人为乐,但每见了这倔强沉默的少年,不知怎地便想要折辱他一番,让他不能再这般强硬。
祁蔚廷突然探身过去,一伸手便夺过那块肉,咬了一口便吃,吞咽得过于心急慌忙,险些卡在喉咙里。李道旻笑道:“你着急什么?我又没说要你学狗——便是你要学,也未必学得像啊。”
祁蔚廷听出他语气间满是轻蔑之意,只是这话却不能辩驳,说自己其实学狗学得很像,当下默不作声,只是低头大嚼。李道旻忽然飞起一脚,将他手里的肉踢飞了。祁蔚廷愣了一愣,随即向他怒目而视,道:“你……”
李道旻道:“你什么?我改主意啦。你不过才饿了两三天,看样子还精神得很。过几日再喂,怕也不会就死。”笑嘻嘻地蹲下身子,看着他眼睛道:“你不是要逃走么?外头森林里马上要落雪了,像你这等手脚没了力气的,根本寻不到吃的,你道饿死的滋味很好受么?”
祁蔚廷本来饿得惨了,刚刚吃下去的这两口食物非但没缓解得腹中困顿,反刺激得他益发饥肠辘辘。这时见李道旻哂笑,一腔饥火霎时间变成了怒火,也忘记了自己内力全失,迎面便是一拳。李道旻身子一侧,躲了过去,轻轻在他肩上一推,祁蔚廷便即跌倒。他怒火中烧下,见李道旻一只雪白的左手便在近侧,不及多想,伸手抓住了那只手。他虽然没了内力,出手仍极是灵活,一把扣住了李道旻手腕上“外关”和“内关” 两处,张口便往他手上咬下去。帐篷里原本便有好几名卫士,一见之下便纷纷呼喝起来,快步上前来拦阻,却已不及。
李道旻右手探出,抓住了祁蔚廷咽喉,使力一掐之下,祁蔚廷便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口。李道旻左手背上皮肉翻起,一片鲜血淋漓,几乎没被咬下一块肉来。他倒也硬气,虽是剧痛之下,仍忍着一声不吭,随手将祁蔚廷掷在地下。两三个侍卫上得前来,拳脚纷纷往祁蔚廷身上招呼过去。祁蔚廷胸前中了重重一脚,只觉喉头一甜。他本来满口都是李道旻的血,这时候又添了他自己的血。
李道旻取过一方雪白的丝巾,将手上伤口裹了,见几个侍卫殴击祁蔚廷,眉头微皱,心道:“这些粗人下手不知轻重,可别当真把他打残废了。”拍了拍手,说了几句西羌话,侍卫们当即放开了祁蔚廷,退了开去。
祁蔚廷刚刚松了一口气,忽见李道旻向他微微一笑,当真是颜若春晓。他心中一动,蓦然间胸腹间一阵剧痛,却是李道旻一拳打在他身上。这一击力道也不甚大,落在他“巨阙”和“中脘”两穴之间,却痛得他死去活来,爬在地下,蜷起了身子,眼前一阵阵发黑。
李道旻心道:“这下子虽不令你受伤过重,总也得叫你吃些苦头。”笑道:“才说了不用你学狗,你倒自发情愿起来。”说着,又是一脚踢在他胁下。这一脚力度刁钻,祁蔚廷只觉得身子便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锥子一下子贯穿了,痛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翻转过来。
2
李道旻有点儿心烦意乱。祁蔚廷逃出了营地不过是昨天下午的事。他偷了一匹马,拿了一把刀和一点食物。
刚刚卫士回来报告说找到了那匹马,但是马上并没有人。他怎么会以为这样子可以逃走?李道旻纳闷地想。看来自己几天前的那番话是白说了。难道他不知道一下了雪,一个健壮的人都未必能在这森林里生存下去,像他这般情形,便如是送死?
李道旻微微蹙起眉头,用手敲着马笼头上的吊环。那少年的生死本来并不在他心上,只是他现在必须去找他回来,未免觉得十分麻烦。他左手上缠满了布带,控马之时便隐隐疼痛。素莫像是知道主人的心意,不待他催赶,便撒蹄向林中奔去。
3
祁蔚廷感到自己的两肺好像是铁匠铺里的旧风箱那样作响。他精疲力竭,只是不敢停下。
他跌跌撞撞地向森林深处跑去。
有马蹄和吆喝的声音远远传来。祁蔚廷试图加紧脚步,然而腿一软,便跌坐在雪地里。
他看一看自己身后,昨夜刚刚下过了雪,在路上薄薄地积了一层,清清楚楚地现出自己一路来的脚印。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四肢百骸再无一丝气力,慢慢地在一丛带雪的灌木后面蜷缩起来。想到李道旻很快就能找到了他,再会用不知甚么法子来整治羞辱他,他简直再也不想起来了。
蹄声愈近。树木交错中,渐渐可以看见一队人马向这里驰来,当中却拖了三辆小小的马车。
祁蔚廷终于明白那不是来抓自己的追兵,松了一口气,便向着那条路悄悄爬了过去,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这样的天气穿过这一片杳无人迹的森林。
接着他就看到了那一幕令人难忘的景象。
中间那辆马车的两匹驾马突然长声悲嘶起来,一匹停住了脚步,而另一匹仍是蹒跚向前,没几步又一头栽倒在雪地里。马车向他这一边翻倒了下来,一团素白色的衣裳从车厢里滚了出来,差不多在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的发带散开了,长长的略带些鬈曲的头发散落在缀满刺绣的裙裾上。她抬起头来,仿佛茫然不知所措地看向前方。祁蔚廷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不由自主地凝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大而深黑,令人目光一触之下,便仿佛要深深陷入到那泓湖水里去。只不过是短短一瞬的时间,却宛若是施了咒蛊一般地长。
……祁蔚廷眼前一花,她已经不见了。他抬头望去,一个黑色的人影在空中掠过,拉着一根长长的绳子荡过了半个弧。那少女素白的裙裾,在空中像是蝴蝶扑簌的翅。无数暗器袖箭向那人射去,也不见他使了什么手法,到得他身前便纷纷坠地。那人呼啸一声,一匹黑马不知道哪里跑出来。他虽然手中提了一人,却丝毫不影响身法轻灵,放脱了绳子,轻轻落在马背上,蹄声得得,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