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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十七章 冤家(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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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邯默从昏睡中醒来,第一眼便见到萧浚坐在床边,见他睁眼,满脸都是喜色。萧邯默叫道:“爹爹。”
萧浚喜道:“你总算清醒了。先前几日,可把我吓得很了。”自觉这话却说得过分软了,顿了一顿,便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娘非跟我拼命不可。”
萧邯默道:“我睡了有多久了?”
萧浚道:“有三四天了。咱们花了一整夜的工夫,才挖通了那甬道。在崖下找到你的时候,你便昏迷不醒,直到现下。”原来萧邯默先是同人动手,受得内伤在前,又被乱石砸中脊背在后,最后落水受寒,侵入脏腑,实在是凶险无比。这几天萧浚日夜守在他床前,只累得头发也白了数十根。
萧邯默嗯了一声,渐渐想起前事,道:“李道旻呢?”
萧浚道:“细封流索早把他接回去了。”想起崖下见到的情形,由不得埋怨道:“同西羌结盟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待这小子却未免也好过了头,伤成那个样子,居然还给他输送内力?要不是你内功底子好,这回小命便交待在底下了。”
正说着话,从人来报,西羌众人前来辞行。萧邯默便欲起身,萧浚忙伸手按住,道:“哪里用得着你出去见他们?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过得片刻,萧浚回来,手里拿着个木匣,沉吟道:“李道旻居然不回西羌去,当真是奇怪。”
萧邯默心中惊异,道:“他到哪里去?”
萧浚道:“说是受了寒气,内症难愈,所以要到宋国去。南国的气候暖些,便于将养。”摇了摇头,道:“人说心思机巧之人多命不久长。我看李道旻说话有气无力,再在西羌朝廷里熬下去,只怕当真活不了多久。这小子虽然利欲熏心,到底还惜命。”
萧邯默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抬眼看见了萧浚手中那个木匣,道:“这又是什么?”
萧浚道:“这是西羌人给你的。前日细封流索来看过你,用了些药,这里郎中都说好,他便又封了些送你。”说着打开了木匣,果然是些药膏药酒之类,忽然“咦”了一声,拈出一个小小荷包来,道:“这是什么?”
萧邯默伸出手去,道:“给我。”萧浚正要打开,听他叫得急切,不忍违拗,便递了过去。
萧邯默病后虚弱,手指无力,半天才解开了荷包的带子,一提之下,两个小小的金环滑了出来,落在他手心。
萧浚奇道:“这好像是李道旻的耳环,他干么送来给你?” 西羌男子均佩耳饰,李道旻也不例外,这对金环正是他耳上所带。
萧邯默沉默了一刻,低声道:“他是要藉此跟我表明,他这一次离去,是再不回来了。”
萧浚不甚明白,喃喃道:“再不回来?你是说他不止是去养病,而是不打算再回归朝廷?”
萧邯默道:“嗯。他不回朝廷,也不再同咱们为敌或为友。”慢慢握住了拳,将那两个金环深深压到掌心里去,道:“我累了,要再睡一会儿。”
萧浚见儿子神情有异,心中疑惑,然而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迟疑了一下,终究按下了追问的念头,道:“你好好歇着,我晚上再过来看你。”向帐外走去,一面心想:“倘若如邯默所说,李道旻这一走再不回来,西羌朝廷里便没了这个人的位子,这个劳什子的结盟,可不全成了白费工夫?……”
这里萧邯默见他父亲去了,再也忍耐不住,将握着金环的那只手放在脸上,指间立时便湿了。
他心想:“他说我决不会忘记过去他对不起我的种种行事。不错,我是忘不了这些,可还有一些事情,我一样忘不了……”
他脑海中,清清楚楚地浮现了当日的情景:他拿着这双金环,向道旻说:“我让高手匠人在这环里,用辽羌两种文字刻了咱们两个的名字。我要你一直带着,回去西羌以后也不能忘记了我。”他要替道旻戴上,手指笨拙,好半天才穿了进去。眼见他的耳朵有若贝壳一般,莹白可爱,忍不住凑上嘴去轻轻一吻。道旻抬起头来,微笑道:“我决不会忘记你的。”
那个时候,他十九岁,他十七岁。
那时,他那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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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蔚廷睡得正香,忽然觉得有人在拍他脸颊,迷迷糊糊地道:“池嘉术,别闹。”便听一个声音诧异地道:“咦,你怎知是我?”
祁蔚廷睁开眼来,道:“除了你,还会有谁这般闹我?”
池嘉术莞尔一笑,道:“你的心上人走啦,你不快追去,还在这里睡觉?”
祁蔚廷头脑尚不甚清楚,道:“甚么心上人?”突地心中一激灵,翻身爬起,道:“你说道旻走了?他不是还病着么,走到哪里去?”
池嘉术笑道:“李道旻要到南边宋国去了。帐门口有一封信,好像是他留的。”说着递过一张纸来。
祁蔚廷手指打颤,接过来一看,却是细封流索所书。他越看越是惊心,看完了最后一行,顾不得穿上外衣,起身赤着脚便跑出帐去,一脚踩进雪地,立刻跳了起来,赶紧折回去穿上了鞋子,再跑了出去。
李道旻昨日立着营帐的地方空空荡荡,只剩了扎帐的地桩和火盆的痕迹。祁蔚廷站在那里,一时又是伤心,又是气恼。他竟然便这么走了,连个说话的机会也不肯留给他。
他伫立良久,身上实在冷得受不住,才慢慢走回自己的帐篷,池嘉术仍坐在里面。祁蔚廷看见他嘴角尚自挂着一缕微笑,忽然间气急攻心,一下子跪在地下,抓住池嘉术便是一通乱摇,道:“你知道他要走,也不告诉我!”声音发哑,鼻中酸楚,几乎便要哭出来。
池嘉术一怔,随即收敛笑容,抱住了他肩膀,道:“我昨晚听细封流索说起要去宋国,可真不知道他们走得这么快。我刚才起来,看见他的帐篷没了,马上就来叫你了……”轻轻拍着他的背,道:“你别急,咱们这就追他去。”
祁蔚廷心道:“这里连营帐都拆了,他走了有好一会儿了。多半是半夜便动的身。他……存心便不想再见到我。”一念及此,只觉得心中空荡荡地,仿佛全身的气力都流失得一干二净。他颓然坐倒,身子失了支持的力道,向前弯了下去。池嘉术探身将他拉了过来,把他的头抱在自己膝间。
过了许久,池嘉术轻轻地道:“李道旻有什么好处,值得你这么心心念念地记挂他?”
祁蔚廷渐渐从最初的一阵痛楚里回复过来,听了这话便怔了怔,道:“我不知道。我……便是舍不得他。”
池嘉术笑道:“我知道啦,他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你固执得紧,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行。”将祁蔚廷的头抬了起来,道:“你起来罢。收拾一下,我陪你去找他去。”
祁蔚廷依言起身,向他腿上看了一眼,不禁踌躇起来,道:“你断腿还没好全 ……”
池嘉术道:“咱们去向西羌人借一部马车来,立刻便出发赶路罢。李道旻身上有伤,未必能走得快了。便赶不上,他要去江南,那里我识得的人不少,一定能帮你打听出来。”
祁蔚廷叹了口气,将细封流索那封信拿了过来,又看了一遍,道:“细封大哥说,我母亲的墓就在这里附近。我先去看过她,再动身罢。”说着便要起身。池嘉术拉住了他手,道:“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祁蔚廷想了一想,道:“好。”将池嘉术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