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海菲兹的101封信[美娱]》桥凝宁

32、No.59 SLD Feb 2007

　　「亲爱的亚沙，」

　　「你可没有将上封信中抱怨如数告诉弗洛伦斯吧？」

　　「依我之见，那实在不明智。」

　　「我见过所有‘幸福’终老的婚姻，均是由谎言、包容与装聋作哑构成的。」

　　「坦诚的夫妻们早就像我的父母一样，各奔东西。」

　　「我想，你终究是个传统的人——至少在七十年后的我眼里——兴许无法接受自己将婚礼上的誓言一一打破吧？」

　　「我能从你在信件中的描述看出你有多爱弗洛伦斯，请千万不要辜负这样一份真情。」

　　「我完全理解你的忙碌，你不必为此感到抱歉。我们不再是十几岁的孩子，生活中需要亲自操持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不过请记住，但凡是你需要的时候，我永远会在这一头等着你。」

　　「说起我最近的工作，那部太空歌剧大获成功，主创团队已经拿到了足够的投资，信誓旦旦要做出一个传奇系列。」

　　「有影评人认为电影恢弘的配乐成就了它的一夜爆红。即便那只是极少数的一部分，我依旧喜不自胜。」

　　「我们合作的交响乐竟能得到如此规模的传播，这实在是太令人振奋了。」

　　「我总爱在信中和你抱怨‘古典已死’，却今天才明白便捷的通讯服务又何尝不是一种机会呢？」

　　「不过，我恐怕不会再参与到下面几部作品的配乐工作中。」

　　「我没有配合揭露笔名下真身的行为似乎引起了制片公司的不满，他们更愿意花大价钱请上业内最知名的音乐人加入后续的制作。」

　　「但说实话，谁在乎呢？」

　　「最近，我也有些其他想做的事。」

　　「近来看祖父几位徒子徒孙为他身后留下的文化遗产忙前忙后，遵师命将早年间出洋才保留下来的曲谱出版，送回故土。」

　　「我亦有几分心动，想将恩师未曾出版的曲谱整理成册。」

　　「然而老师已经离世多年，生前也并未透露过如此意愿，一时间让我陷入两难。」

　　「虽说恩师已将曲谱连同他的故居一起，悉数交到了我的手中，此事可全凭我一人兴趣，他如今终归无法出面阻止，但我心中仍然有几分犹豫。」

　　「我亦知你手头有大量未出版曲谱，恐怕其中有些终其一生也无法让他们尽数面世。」

　　「若此事发生在你身上，你是否会愿意让你的学生帮你将这些沧海遗珠集录？」

　　「我知道这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但你的判断会起决定性的作用，是怎样慎重都不为过的。」

　　「很高兴能在你这儿听到关于祖父的只言片语，我们对他早年的生活都不算熟悉，从未想过他的故事还能通过这种方式传到我耳中。」

　　「遗憾的是，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这位新婚妻子是谁。」

　　「或许她是一位应当被我尊称为祖母的女士，但我从未见过她哪怕一面。」

　　「由于没人能弄清这段扑朔迷离的往事，我恐怕没法为想与之交好的弗洛伦斯提供任何帮助。」

　　「读到这里，你恐怕按捺不住想要问我，为什么单单略过你对我生活上的关心了吧？」

　　「答案显而易见，只因为我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

　　「有时我半夜梦醒，会觉悟‘婚姻’不是我该有的东西。或许当你站在行业的金字塔尖上时，孤独才是常态。」

　　「我不需要来自他人的庇佑，更不想进入一段和追随者的关系——但是与我棋逢对手，平分秋色的人屈指可数。」

　　「我并非不擅长亲密关系，但始终过分挑剔，兴许是因为早已遇到过最好的知己。」

　　「因此，不用为我着急，我并不缺少什么。」

　　「你真诚的，希拉」

　　将信件通读两遍，希拉确信其中不再有笔误，这才装进信封中封口。

　　希拉从行李中翻出一个晚上都被塞在夹层中的手机，惊讶地发现上面竟然显示着十数个来自经纪人的未接电话。

　　希拉在芝加哥的音乐会一天前就完美落幕，庆功宴上也收获美中不少开价颇丰的演出机会。她在这个城市的工作可以说是告一段落，明早就要踏上回程，怎么此时会有要事？

　　她正想按下回拨键，不料经纪人又一个电话打进来，希拉赶紧接起。

　　经纪人甚至没先问候一句，劈头盖脸问道：“你和休·菲舍尔现在还有联系？”

　　希拉一头雾水：“你指德国指挥家菲舍尔？别说现在了，我们从来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

　　“那很奇怪。总之，事情是这样的。”经纪人深吸一口气，准备阐述这桩复杂的事，“菲舍尔明天和芝加哥交响乐团的合作想请你去救场。”

　　“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听说还请了顶尖的摄像团队要制作碟片。”希拉在同城开独奏会，自然听说过这件事，“但原本不是和一个青年演奏家合作吗？因为他拿了一个什么奖？”

　　交响乐排练并非一朝一夕能磨合出来的，哪怕有什么突发情况，紧急请恰好同城的演奏家救场，绝不是最理想的解决方案。

　　“我不知道！确但实是邀请你去录制贝多芬小提琴协奏曲。”经纪人和希拉同样茫然，她只知道这是个不赖的机会，即便它来得蹊跷。

　　别的小提琴家或许会因为能力有限而推辞，而她的希拉完全不用为此担心。

　　经纪人又随即补充道：“总之，这件事是菲舍尔亲自打电话询问我的。他希望我能尽快回复，毕竟演出临近，他们还要考虑别的解决方案。”

　　希拉在电话这一头沉默了一会儿。

　　经纪人也并不催促，安静得等待着最终地答案。

　　这样的沉默足足持续了有几分钟，希拉才终于做出最后地决定，“告诉菲舍尔我可以救场，但让他安排好排练的时间。今晚找人给我拿一份琴谱过来，”

　　对面松了一口气，经纪人并不希望希拉因此和欧洲最卖座的指挥家产生嫌隙。

　　但菲舍尔这次实在不算会做事，即便临场换演奏家，需要找声誉名望更高的乐手，是业界心照不宣的规则，直接找希拉·洛-杜卡这样的业内顶流还是多少高攀。哪怕被无情拒绝也不会是意料之外。

　　当然，若有私交则另当别论。

　　反倒是希拉没有想那么多，既然找到她头上，请她来帮忙，唯一的顾虑只有自己有没有帮忙的本事。

　　她瞧了一眼走向十一点的钟，挂断电话，从琴盒里拿出本已收拾妥当的小提琴，回忆起贝小协。

　　许久没有公开表演这支协奏曲，哪怕是希拉也无法回忆起乐谱上的每一个标记。

　　她此时完全凭借着记忆，斟酌处理乐句与乐句间的关系。

　　回忆到乐曲的一半稍多，希拉接到内线电话。

　　前台告诉她有人来为她送乐谱。希拉欣然让前台放行。

　　希拉记得自己上一次录制专辑时，演出完整的协奏曲也才用了不到四十分钟。

　　她并不想因为救场而让自己太辛苦，一本乐谱显然可以事半功倍。

　　不过希拉并没有坐着等待乐谱，而是拿起琴继续练习。

　　早些练完，才能早些休息。

　　对于才结束一套练习、排练、演出、晚宴组合拳的希拉，没有什么比睡眠更重要了。

　　直到希拉将最后收尾的独奏乐句练习了几遍，最终找到自己想要的感觉后，才恍然想起——

　　她的谱子呢？她那一个多小时前就该拿到的谱子哪儿去了？

　　希拉都要怀疑自己接过的那通电话来源于自己的幻觉了。

　　“Bravo！”套房门外的走廊上隐隐约约响起几声鼓掌，随后希拉的房门被敲响。

　　这下希拉完全明白了自己的乐谱去了哪里……恐怕是一直在和她隔门相望吧？

　　事情有几分怪异，不过还没到不能接受的地步。

　　或许是刚才自己太过投入，没听到送谱人敲门。看样子新来的小助理不怎么懂变通。

　　“谢谢你，……”希拉在开门接过琴谱的那一瞬却愣住了，“菲舍尔先生。请进来吧。”

　　门外的人只在高领羊绒衫外披了件大衣，显然原本是接到消息后匆匆赶来。

　　希拉放下门闩，侧身邀请在走廊里站了超过一个钟头的指挥家入内。

　　“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冒昧。”休·菲舍尔不仅带来了小提琴谱，还将厚厚一叠总谱也拿在手上，“我很高兴你能答应。”

　　希拉这才隐隐约约想起多年之前在柏林，两人似乎一起合作过一次贝小协。

　　希拉为衣着单薄，却在门外站了许久的休·菲舍尔倒上一杯热水，“偏巧你来了，有些乐句的处理还想问问你的意见。这样也不耽误明天排练的时间。”

　　她去桌上拿了一只铅笔，仔细和休对着总谱讨论起乐队、指挥和希拉自己三方的风格。

　　杯里的热水换上了咖啡，茶几上的糕点摆了两轮，楼下汽车开过的声音逐渐频繁起来……

　　希拉的套房中断断续续的琴声贯穿了整个长夜……

　　……

　　希拉第二天从床上惊醒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她连忙检查手机上是否有要紧的消息：

　　比如，通知她什么时候去排练。

　　她昨晚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没来得及问那位仿佛有无限精力的指挥。昨晚她最后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全凭潜意识按琴弦，还是指挥家大发慈悲才放她去睡觉。

　　手机上除了两个经纪人的未接来电以外，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消息。

　　希拉匆忙梳洗后，便握着手机走进客厅准备给经纪人回电。

　　不曾想刚打开房门，她便看到了经纪人与大指挥家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的场景。

　　“这是昨晚没讨论完的内容。”休·菲舍尔将一沓酒店便签纸推到桌面上，又从怀里拿了一张名片，龙飞凤舞地在反面写上时间和地址，随后放在那一沓便签的最上面，“答应你的排练，下午两点准时开始。”

　　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希拉意料，她只得点头道谢。

　　经纪人赶紧替自己乐手收下这些文件，像送瘟神一样送走了这位大指挥家。

　　“下午见。”希拉朝休道别。

　　休同样答道，“排练见。”

　　大门一关，经纪人才不再屏声息气。她整个人放松下来，把双手搭在希拉肩上，将她按进了餐桌旁。

　　“你俩也不必这么卖力吧？”从她第一天认识希拉起，就没见她为任何考核或演出熬大夜，“再说，你们要是被记者拍到照片会很难解释诶！放在业内绝对是爆炸性新闻。先吃点东西，你还有两个小时……”

　　“这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哪里还有人抓着古典乐手之间的故事不放？”希拉认为经纪人的担忧全然多余。

　　“那你也不至于放他在你的套房里过夜，……”经纪人仍喋喋不休，却全然不见她往荒淫的地方去想，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正确的故事。

　　她一句接一句，试图让希拉认清她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整个乐坛的关注。

　　希拉被讲得没办法，只得举手投降，连称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不设防。

　　经纪人总算是满意地停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