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楼》井里白鲸

3、惊03

　　三天前，一支训练有素的小队沿着漆黑的夜色来到海滨新区外城被拦下。
　　“这里是我们的辖区，你们无权插手，请回。”

　　同样是军装，但不同的颜色、制式以及图徽昭示他们不同的阵营。两边僵持许久，半明半暗中，一道身影沉默地从队伍里走出，人们自发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来人的身量比常人高出一个头，一身漆黑。笔挺的军装外，精巧的外骨骼武装在主干关节上，随着他的走动而调节，深沉的金属泛着月光般的寒意。

　　海藻似的黑色卷发垂至肩膀，他戴着黑色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上半张脸，皮肤苍白得病态。

　　高大的阴影自上而下将阻拦的士兵笼罩，猝不及防地，士兵对上了一双纯黑色眼眸，淡漠地注视着自己。一股没由来的危机感油然升起，感觉对方下一秒就能抬手把他脑袋捏爆。

　　男人略带惫懒地开口：“圆桌，第九席，盗火案由我接手。”

　　“……呃？”

　　他微微皱眉，抬手打开证件。

　　“额，不、不用看了……”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士兵汗流浃背，他当即退后让出了大门，动作利落得仿佛刚才寸步不让的不是他。

　　墨色的身影在视野中渐行渐远，和夜色融为一体。但背影上，一抹亮色即便隔了这么远也依旧瞩目——一朵天堂鸟停在男人的肩膀上。
　　箭头似的花瓣像振翅的飞鸟，橙得耀眼，蓝得矜贵，和冷硬的黑铁形成强烈的反差。

　　这是自由军团的标识，每位士兵都有一枚气状的天堂鸟徽章，但“圆桌”不同，他们有真花——从培育室里摘下来的、活生生的花朵。

　　作为自由军团中的特殊存在，他们共十二席，由最高联合政府直接任命，据说个个都是手撕钢筋、脚踢铁板的人形兵器。

　　……这盗火者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惊动了这么一尊大佛？

　　*

　　密集的枪声从付子沐的头顶上方传来，隔着一层天花板都能感受到追逐的激烈。

　　消化完消息的付子沐没有辜负褚梁的塑料友情，抬手拉住格雷，颇有种“下地狱也要把你带上”的架势。
　　他目光幽幽：“你会救我的，对吧。”

　　“……”格雷轻轻挣了挣手臂，没挣开，引得付子沐更加慎重地握紧了。

　　“身为自由之城的军警，你会救一位手无寸铁的普通民众的，对吧。”重复。

　　“啊哈哈哈，”格雷干笑两声，有些无奈，“放心吧放心吧，对‘普通民众’的安全负责可是我们军人的天职。”

　　他顺着付子沐的话强调了“普通民众”这四个字，为了让对方放心，他还道：“是我们带你到这里的，怎么会不提前做准备呢？我们的任务就是逮捕盗火者，他不会得逞。”

　　付子沐仔细地观察格雷的神色，想到那个被军警挟持，从店里冲出来的“甲方”……确实是提前准备了。
　　他半信半疑地松开手。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上盗火者的名单，或许就像地址一样是倒霉地被抽中的，但是……付子沐他想到那通没由来的电话订单。现在，他对一切都抱有深切的怀疑。

　　付子沐催促：“那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这个位置不太安全。”

　　不是怀疑海滨新区的工程质量，只是上面轰隆不断，让他心惊胆颤，有种楼随时会塌的感觉——

　　正想到这儿，一声巨响炸起，天花板塌了，破了个大洞。

　　付子沐：“……？”

　　掉落的碎石滚了一地，掀起漫天烟尘。
　　下一秒，一只银色的钩爪从尘土中笔直射出，向付子沐飞来，吓得他倒退一大步，差点摔倒。哪知那飞钩越过他，径直瞄准了放在地上的花篮，紧接着，装满迎春花的篮子腾空而起。

　　付子沐：“……啊？”

　　格雷迅速反应，伸出手抓住花篮的另一端，一时间，双方的力道达成了平衡，花篮在僵持下静止在半空中。

　　这画面，好像有哪里不对？
　　付子沐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的假花是什么旷世神作。

　　“那个……”

　　不是，你们抢这玩意干嘛？

　　他想让格雷松手，十五块钱一朵的玩意儿，天天看的真花不比这香？

　　格雷没有动，碧绿色的眼睛紧紧锁定烟雾深处的黑影。他的脸上已没有了闲聊时的调笑，碧绿的眼睛酝酿着肃杀的硝烟，没有回头看他们。
　　这时才让人有了他是位“军警”的实感。

　　洞口上方有脚步声靠近，追击的人马上就要赶来，影子先一步有了动作，似放弃般松开了钩爪，花篮落下，被格雷揽入怀中。

　　“动手！”他高喊一声。

　　顷刻间，隐藏在暗处的部队鱼贯而出，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响，四面八方的弹道第一时间锁定了对方。

　　付子沐吓了一跳，震惊地发现前一秒还显得空荡的大楼竟藏着这么多人！

　　政府早有布局，在盗火者现身的那一刻，就已踏入天罗地网。看来被盗火者的跳脸惹怒得不轻，势必要在今天捉住对方。他毫不怀疑，倘若这群人一起开枪，能立刻将人打成烂湿的工业红海绵。

　　恰这时，褚梁伸手拽住付子沐，他手心发凉。付子沐想到他一开始就不对劲的神色：“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褚梁顿了顿，眸光微闪，语气中带上坚定，“等一下看我指示，我们得逃出这里。”
　　付子沐一怔，半晌，回握住褚梁的手，“……好。”

　　源源不断的枪声在身边炸响，有的打在钢板上，有的被躲开……很快，周围多出了密密麻麻的坑洞。在浓烟即将散去时，黑影动了，见抢夺不成，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格雷立即喊：“追！”

　　“报告，W32方向，速度138……”
　　“B3小队已待命！”
　　“注意，他身上……”

　　随着简短的交谈，一小队人很快跟在格雷的身后追着黑影离开了。

　　“——跑！”褚梁猛得扯了下付子沐的胳膊。

　　付子沐不疑有他，立刻抬起腿，跟在褚梁身后向反方向用最快地速度冲了出去。留下看守的士兵迅速反应，一枚子弹打在他们脚边，似是在警告。

　　“站住！”

　　付子沐一咬牙，顿时跑得更快了。

　　他们穿过弯曲的长廊，穿过摆着免费按摩椅的大厅，穿过运输货物的后门小道……一小队士兵缀在他们身后，远看像一条长蛇在大楼内穿行。

　　剧烈的爆破声时不时从某一处响起，多亏盗火者打乱了大楼内的布局，让他们两条小鱼得以钻出网孔。

　　在他们离开后，本该和格雷一同远去的身影却再次从破开的大洞里一跃而下，出现在303店面前。
　　门口已没有了他的目标，原地待命的士兵立刻警惕起来准备攻击，却被盗火者干脆利落地全部放倒。

　　“真讨厌，人都不见了。”盗火者左右转头，环顾了一圈，似是有些委屈，他抬脚踢了踢地上不省人事的士兵，“都怪你们。”

　　付子沐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地逃过一截，否则，一定会做十支花来感谢褚梁。

　　此时，他们已成功摆脱了身后的追兵，远离了混乱的中心。出口的大门出现在两人眼前，只要离开这里进入人群，他们就暂时安全了！

　　但在即将冲出大楼前，付子沐却迟疑了。
　　刚刚……他好像听到了脚步声，但这里应该没有人才对。

　　另一边，格雷身边枪声不断，浓烟滚滚。他看着火力汇聚的焦点处的人影，冷着脸从耳机中听到付子沐两人走丢的汇报。

　　他神色不变：“回去自己领罚。”
　　“是。”

　　“再往前也还是我的人。你左下角的肋骨已经被我打中，如果想活命的话，我不建议你继续逃跑哦。”
　　他声音平静，末端的音调却微微上扬，听得人平白一哆嗦，好在长期和他共事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自己队长有时稍显变态的作风。

　　盗火者沙哑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很是苦恼，“真讨厌。如果你愿意让你下属的子弹停一停，我们或许可以找家咖啡厅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呵。”一声冷笑。

　　在大楼内不同处，一道和盗火者如出一辙的身影在无人的过道里悄然掠过。

　　褚梁的体力已经见底，被付子沐带着往前跑，数次转向，好几次都是付子沐突然改变了想法。
　　他忍不住问：“怎么了？”

　　付子沐不知何时已满头大汗，紧皱着眉：“我总感觉……”

　　在原地焦灼地转了一圈，他终于心一狠，“算了！”

　　他拉着褚梁向侧边的小门冲了过去——
　　“哟！”

　　爽朗的招呼声响起，从楼梯上迎面走来一个人。

　　红色、鬼面、炸弹……

　　“……”付子沐两眼一黑。
　　这不应该在格雷那边吗！

　　他试图撤回自己踏进楼道的脚，但对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盗火者声音愉悦，像老朋友般继续问候：“好久不见，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付子沐大脑空白，机械地开口：“好、好久不见。”

　　等等……他们什么时候见过？
　　他现在一点都不好！

　　后面的褚梁：“……”
　　他艰难地喘着气，提起十万分戒备看着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连环爆炸犯。是军团追丢了吗，该死。

　　如果没记错的话，盗火者前六次的作案中，似乎没有出现多少普通居民的伤亡，对方的目标不是滥杀无辜，也不是见血为乐的精神变态，所以他们被放过的概率很大，但……格雷说付子沐是对方的“目标”……

　　褚梁的思绪中断，他眼尖地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从楼梯的拐角探出，对准了他们三人所在的地方。
　　对面的追兵？

　　褚梁一惊，连忙出声：“等等，这里还有平民……”

　　他想要伸手拉住付子沐，但来不及了，枪口的子弹已经出膛。
　　“砰——”

　　褚梁瞳孔骤缩，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子弹头刺破楼道的昏暗，向他们飞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他看到弹头旋转，认出了子弹的类型——打在人身上会发生爆炸，席卷周围一大片。而这里空间狭窄……

　　电光火石间，另一发子弹破空而来，半指粗的弹道将子弹冲开，两者一起在墙面上爆炸。
　　“轰！”
　　墙面被炸开一个大洞，粉末和碎石扑了堪堪伏倒在地的付子沐两人满身。

　　得、得救了……

　　下一秒，另一道撞击的闷声在上方响起。开枪的人被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摁着脑袋，狠狠撞向墙面，发出痛呼。

　　“你眼睛瞎了难道还听不到系统提示吗，那里还站着两个人。”

　　冷冷的呵斥传来，付子沐抬头看去。楼梯上方多出一道高挑的身影，站在最顶上，几乎挡住了大半的光。他松开手，士兵软软地瘫倒在他脚边，头上的防护甲碎了大半。

　　逆着光，付子沐看不真切男人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对方整个人都包裹在黑漆漆的布料和硬铁里，蜷曲的黑发从宽大的衣领中漏出些许，随后，他撞入一双漆黑的眼睛。

　　和自己一样的颜色。

　　那双眼睛半敛着，向下睥睨而来，带着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厌倦，掠过褚梁，又在付子沐身上停了数秒，最后看向鬼面。再开口时声音冷淡，仿佛刚才出手将人暴力惩戒的人不是他一般。
　　“到此为止了。”

　　盗火者半点没有被抓到的慌乱，哪怕前一秒刚被人瞄准，和死神擦肩而过。

　　他夸张地说：“哇呀，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第九席来救我，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君怀森不为所动：“屡次犯案、公然挑衅当局的‘盗火者’竟然不止一人，也让我很惊讶。”

　　什么？不止一个人？
　　把身上的碎石抖落，从地上爬起后不忘拉一把褚梁的付子沐动了动脑袋。
　　也就是说，格雷追过去的和这个被他们撞上的不是同一个？难怪刚才有一种不管走哪条路都直觉不好的感觉，原来他们被堵了。

　　盗火者回以“嘻嘻”一笑，没有否认，“那我们的九席大人要不要猜一猜，既然‘盗火者’不止一个的话，那么这里藏着的炸弹，又有几个呢？”

　　说着，他从宽大的长袍里伸出了手，白色的手套中心握着一枚红色的机关。

　　……不好！

　　他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抬起拇指毫不犹豫地按下。
　　下一秒，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一股巨大的冲击从付子沐身后席卷而来，空气在短时间内迅速膨胀，掀起庞大的气流，将两人原地掀飞，他们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去，身体腾空。

　　视野中的画面急速变化，余光中，付子沐看到楼道口上方的军官向他们伸出手来，似乎想拉住他们。男人身上的金属逆着光晃得刺眼，一朵花停在他的肩上。

　　刹那间，付子沐认出来了，是天堂鸟，还是真花！

　　层层台阶在眼前飞速掠过，他失去了意识。

　　爱乐之都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恶性事件，被给予商业厚望的大典被人为破坏。连环的爆破从海临街道一路响到开幕现场，炸死了正在台上演讲的中年男人，连带尸骨都焚成了灰。

　　一颗烟火蹿上爱乐之都的天空，灰白的天幕上，一朵红艳的花火绽放。

　　新区一片混乱，自由军团和爱乐自卫队成功抓获“盗火者”，共三名。

　　*

　　当付子沐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漆黑的迷雾中。一栋孤零零的、望不见顶的怪异大楼伫立在他面前，亮着幽幽蓝光。

　　大脑一阵钝痛，付子沐闭上双眼，又睁开眼：“……”

　　幻觉？

作者有话说

　　付子沐：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