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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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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融天山,那可是长明宫上上下下的噩梦。
此山位于南类山东南向,乃是南海海水所泄之处。山势巍峨高耸,数十座峰峦彼此相连,将深不见底的大壑环围在中间。
郎朗皓月的清辉下,南海中的海水,从明的、暗的数不清的水道中,奔涌而来,尽数倾泄于此大壑中。
站在大壑之上,也能感受到万流奔涌的奇伟磅礴。
数名风使跟着灵昭后头,落在了融天山的一处山崖上。在震耳欲聋的水声中对灵昭喊道:
“大人!请吧!”
灵昭叹了口气,无语道:“作什么派这么些人跟着?我还能逃了不成?”
说出来的话刚离了嘴边,就被水声盖过去了。
风使不曾听见,只一味地催促她。
灵昭也不愿再多舌,将外袍靴袜脱下,扔在崖上,腰间悬着的一应物件也尽数交予风使看管。
纤白的双足踩着靑褐色的岩石,澎湃汹涌的激流仿佛就在脚下。
灵昭吐出一口浊气,将满头青丝紧紧束起后,抬足一跃而下。
月色中,她婀娜的身形,像只折翼的鸟儿般,在半空中翻转了几圈,便投入了不见底的巨渊里,顷刻间便消失无踪。
融天山身为荒主桑扈钦点的受罚之地,灵昭不知来过多少回了,倒也算轻车熟路。她深知从哪里入水最容易,也知道何处的水流最湍急危险。
乱流之中,灵昭像条灵活的小鱼,来回穿梭,不一会儿,便到了巨渊深处。
海水流到这里,已不像在上半段时那样横冲直撞。它们虽带着万钧之力,却变得温顺沉默起来,只沿着周边急速下落,并不吵闹。
甚至不注意的话,都看不出它们在流动。
再往下万丈之处,有一处直径千尺的柱形石台,矗立在巨渊的正中。石台上燃着一盏豆大的长明灯。
这是当年盘古氏留下的八根地柱之一。
灵昭顺着水流到了此处,便借着玄影剑之力,破水而出,落到了台子上。
苍老浑厚的笑声自空中响起:“灵昭啊!有些日子没见了。”
“融天大人。”灵昭对着长明灯的方向施了个礼,“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哈哈哈哈。”融天的笑声在空旷中回荡。黄豆大小的光焰摇晃了一下,接着分出几十个来,飘散到平台的四周,照亮了深渊中唯一的一处落脚之地。
“这次来呆几天啊?”融天仿佛拉家常般,问道。
“五天。”
“才五天啊?”融天话语里尽是失落,“五天够干什么的呀?”
灵昭呵呵一笑,道:“近来南荒不太平,若放在平日,只怕要被关个三五载了。”
“才五天……”融天依然念叨着。
灵昭也没工夫跟他闲聊,来融天山思过,可不是坐在这台子上就能了事的。需得在惩罚的时间内完成一项任务,完成之后,才能被地柱融天传送出去。
否则,光凭自己,想顶住千万钧的海水逆流返回,那是难于登天。
而这项任务,说来有些荒唐,是给地柱“搓澡”。
深渊之中虽然暗无天日,却依然有生灵生存。诸如此地,便是瞑鱼的地盘。
瞑鱼没有眼睛,虽是鱼,却又长了一对翅膀。他们以被海水裹挟下来的鱼虫为食,成群的瞑鱼能逆流向上数十里。
可见它们身体之强壮有力。
而瞑鱼最爱将卵产在地柱之上。
瞑鱼卵外壳坚硬如铁,小瞑鱼需得冲破了这层外壳,才能顺利降生。
瞑鱼出生后,卵壳依然会留在地柱上,日积月累,便是厚厚的一层。
这让地柱融天十分不悦,奈何自己清理不了。在幽冥中隐忍了数万年,终于有一日,从不停歇的海水带来了一个生灵。
这个生灵运气却好,竟能在黑灯瞎火中,误打误撞地落到了他身上。
慢慢的,两人熟悉起来。那生灵听了融天的烦恼,二话不说,便替他当起了清扫瞑鱼卵的搓澡工。
数万年的积累可真是一笔极为壮观的“财富”,生灵兢兢业业,干了七百年,也只是清扫了一小截。
不过他说,等他出去了,会多叫些人来替融天清洗。
这个生灵,就是桑扈。他嘴里的“些人”便是后来的长明宫里的千来号人。
“些人”里,来得最勤的,自然非灵昭莫属。
原因无它,桑扈“额外”关照。
灵昭驾轻就熟地御剑往下飞去。平台中央的那盏灯便是融天的部分灵识,也跟着灵昭飞了下去。
灵昭绕着地柱飞了两圈,道:“怎么上面也多了这么多?”
融天在她脑袋后面,一边给她照明,一边略有些委屈地说道:“桑扈好些天没派人来了。”
“啊。”灵昭点点头,想明白了,“近来事务太多,没什么闲余的人手了。”
说着,两手一张,两把锋利的匕首便出现在掌心。她贴到地柱上,在灯光下,挑那些已经破壳的鱼卵,用匕首插进卵壳和地柱的间隙,将它们挑下去。
这活虽然琐碎枯燥,但做起来也快得很。尤其是地柱上半截的残卵,都是瞑鱼放上去不久的,铲起来也不费劲。
到了地柱的深处,可就不是易事了。多得是数十年数百年的陈旧卵壳,上面又挤挤挨挨地被新的鱼卵覆盖。
要铲掉旧的,难免会把新的也带下来,伤及无辜。
而瞑鱼天生凶猛,又很护崽,见有人对自己的鱼卵不利,哪里能忍?往往就会成群结队地朝着灵昭飞扑而来。
——这也是桑扈让手下时常来此受训的意义。能招架住瞑鱼的进攻,同时兼顾手上的活,可不是件容易事。也托了这些瞑鱼的福,长明宫上下别的不说,身手都算得上是极佳。
灵昭一边驾驭着玄影剑,一边凝出另外九把小的玄影剑,组成剑阵,招架瞑鱼的攻击,一边还要瞅准机会,凿那紧紧吸附在地柱上的鱼卵。
一心三用,不一会儿额头便沁出了汗水。
越是艰难,灵昭的注意力反倒越是集中。她穿梭在数不清的瞑鱼中,绕着地柱上下翻飞。
那些瞑鱼虽不长眼睛,但为了捕食,向前凸起的鱼嘴上,长了一颗会发光的角。他们所产的鱼卵中,亦有点点磷光。
成千上万的瞑鱼汇集在一处,便和万千星斗一般,璀璨华丽。
每当灵昭冲破瞑鱼的包围,飞向地柱的另一边时,紧咬着她不放的瞑鱼更如一条星河,缀在她的身后。
眨眼间,五天过去了。
这五天灵昭几乎一刻不曾歇息。若是累了,便飞到高处,坐在玄影剑上歇息一会儿。
饶是如此,到了该放人的时候,融天依然不满意:“还有好些地方没有打理呢。”
灵昭好言好语哄他道:“近来太忙,回头得闲了,我让大伙都来帮你清理如何?”
融天仿佛听不见:“才打扫了脖子……腰上都堆了好多了……”
灵昭只好道:“不瞒你说,桑扈现在已经大难临头了!万物主嘘啼,你知道不?她派了四十万人马,来围剿长明宫。我要是回去晚了,长明宫只怕就全军覆没了!到时候别说腰了,就连你脸上也没人帮你清理了。”
融天在这地下呆了数万年,虽只长年岁,不长见识,行事天真如顽童。但也不是个傻子。
听灵昭这么说,他反倒更不愿意放她走了:“要是放你回去,你也跟着一起死了,岂不是连一个帮我搓澡的人都没了?”
灵昭笑着哄骗他道:“你放心,我跟嘘啼是老朋友了。她看在我的面子上,必会放过长明宫的。”
融天想了想,觉得有理,只好不情不愿地将人传送到了外面。
此刻南荒正是深夜,外面下着倾盆大雨。
炽焰右使祝融坐在窗边的灯下,拧着眉研究手中圆润饱满的白色蜡丸,心中充满疑惑。
那日他亲眼看见灵昭轻轻一捏,这外壳就碎了。怎么他吃女乃的劲儿都用上了,蜡壳还是纹丝不动?
他捏着蜡丸,对着灯照了照,心道灵昭那小崽子不会是偷偷掉包了吧?
可是凑近了细细一嗅,蜡丸中的的确确散发出甜美的元丹清香。
祝融将目光移向了旁边一人高的巨锤上。
这是他三日前从巨人族那里借来的。
如此坚硬的外壳,想必只能依靠暴力来击破。
可祝融又担心会弄碎了里面的元丹——如此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他犹豫不决。
在巨锤和元丹只见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祝融终于伸手握住了锤柄。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
忽然一个清亮的笑声响起:“哟,右使大人何时开始练锤了?”
祝融抬头一看,不是别个,正是刚从融天山出来的灵昭。
她显然是淋了一路的雨,浑身湿哒哒的,鬓角眉梢都在滴滴哒哒地淌着雨水。
“你……”祝融顿觉不妙,扑到桌前,却见元丹已经不见了。
灵昭将手中的元丹抛起来又接住,笑道:“你是在找这个?”
祝融黑了脸道:“把元丹放下!你既然送了人,怎么还能拿回去?”
灵昭耍赖皮:“我几时说要送给你了?不过是借你看看。”
祝融气结:“卑鄙小人,枉我那天还助你偷偷溜进密室,你就如此报答我么?”
灵昭黑亮的眼珠子一转,故意拉长了声调“哦~”了一声:“你是说你把我甩到了地上,让我被一只臭脚踩了大半日的那一次吗?”
祝融愣了一下,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
“你只让我把你带进去,我哪里知道你要做什么?再说……怎知不是你自己跑出去的,又要赖在我头上?反正带你进密室的事我办到了,你若是胆敢抵赖,别怪我无情。”
灵昭嘻嘻一笑,红唇皓齿,在灯光下,明艳地像一只勾引人心的妖魅:
“不知右使大人,要如何无情呢?”
说罢,人便从窗台上消失了。
祝融追过去一看,只见她张着双臂,直直地朝窗外百丈高的悬崖下落了下去。
“灵昭——!”祝融咬牙喝道,“你、你看下次我还帮你呢!”
灵昭抬头看了他一眼,抬起右手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嘘”的嘴型。接着灿烂一笑,人一个翻身,没了踪迹。
四司卫府就在左右使府邸的对面,灵昭从祝融那儿拿回甘木元丹后,在乱石间几个穿梭,便到了自己的房间外。
她从窗户翻了进去。
刚脱下身上潮湿的衣服,便听见有人敲门。
“阿昭,是你回来了吗?”
灵昭应了一声。
怪羽便推门进来了。
“怎么不点灯?”屋里漆黑一片。怪羽说着,抬手一挥,案上的灯便亮起来了。
摇曳的火光中,映出灵昭光洁得如同羊脂玉一般的胴体。
“这五天没闲着。”灵昭小声抱怨道,“好像近来没什么人去融天了,一堆的残卵,可累死我了。”
边说着,她一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接着一头栽倒了床上。
“我歇着了。阿羽,明儿再找你说话……”
灵昭的的确确是累坏了。话音没落,呼吸便深沉了。
怪羽凑上来,看着她尚且湿润着的头发,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替她弄干了,又给她盖上被子,灭了灯出去了。
一宿无话。
第二日日上竿头,灵昭才悠悠转醒。肚子已经饿得咕咕乱叫了。起床一看,案上已被人布置好了饭菜。
摸了一下,还热着的。
灵昭微微一笑,知道是怪羽准备的。连忙梳洗后,坐下来便大朵快颐。
融天山中可没有吃食,虽然她的修为,十天半个月不吃东西也没什么影响。只是肚子里空空的始终感觉不快乐。
吃饱喝足,灵昭便往藏书阁去了。她的惩罚还没有结束,尚有一万遍的《巫藏》等着她呢。
《巫藏》乃是神巫所著,通篇有二十万字,涵盖了巫族咒、诀、阵、印、符、秘文六门宗法。
之前灵昭误以为的傀儡术便在《巫藏·咒》篇中有详尽记载。
二十万字,还不包括那些精细深奥的阵法、符印,抄一万遍,那不得一百年!
然而以桑扈的为人,必然不会给足百年的时间,让你慢慢儿誊抄。
哪天他突然想到了,问起来,若是还没抄完,只怕又要与融天相会了。
灵昭心里清楚。所以趁着还没什么人发现自己回来了,赶紧去藏书阁,否则被抓到了,难免又是一堆的任务。
藏书阁在长明宫下首。灵昭悄悄地溜了进去,熟门熟路地翻出《巫藏》,便在书案旁坐下了。
身后的架子上,放置了慢慢一墙面的纸张。
灵昭将《巫藏》摊开,双臂一挥,十二张白纸从架子上飞出来,环绕在灵昭身旁。
接着她双腕微微一动,十二支笔便从笔架上跃起,自行沾了墨,凌空飞到白纸之上。
十二支笔随着灵昭的意念,一齐舞动,一模一样的墨迹在雪白的纸面上浮现。
傻子才一遍一遍地抄呢。
这种一次抄十几张的方法,是灵昭在无数次的责罚中,参悟出来的独门绝技——连怪羽她都没告诉。
不过,怪羽也用不着就是了。
此法虽然快捷,但是对使用者的精神力要求极高。
灵昭全神贯注于笔墨之上,连一旁来了个人都不知道。
忽然一颗青色的丸药被抵在唇边,清香扑鼻。
灵昭一边困惑地问:“什么东西?”一边却下意识地吃进去了。
等她咽下了,抬头一看旁边,登时大惊。空中的纸笔同时落下,摔在地上,墨染出一片片乌黑。
灵昭抬手便要去扣嗓子,将方才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却被旁边早有准备的烛龙一把捏住了下巴。
“不想死就咽下去。”烛龙冷冷地道。
灵昭还来不及想为何他会在这里,“你给我吃了什么?”一句问话也被烛龙捏得在了嘴里,说得含含糊糊。
烛龙淡淡地道:“反言草做的丸子罢了。”
反言草,吃了便会说出与本意完全相反的话。
灵昭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烛龙这是何意。
烛龙确认反言丸已被她吞下,再也吐不出来,才放开了手。
“你到底要做什么!”
灵昭忿忿地瞪着他:
“那日洹流中,你就对我做了手脚,害得我有话不能说,被荒主责罚。这还不算,现在又给我吃什么反言草。你想要宝匣,何不大大方方地去拿?我还敬你是条好汉。你只欺负我一个弱小的山灵,算什么本事!”
烛龙轻笑一声,并不反驳,倒是看了一眼地下的纸,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等一心多用的本事。”
接着他轻描淡写地问道:“你的名字是灵昭么?”
“不是。”灵昭脱口而出,随即瞪大了双眼——这就起作用了?!
烛龙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你可认识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