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离婚案例》王琅之

9、第九章

　　谢明竹到的时候，按了好久的门铃才有人开门，门后是文仕棠苍白的一张脸，这个人本就偏瘦，这时虚弱地站在那里，似乎随时要倒下一般，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他扶住文仕棠的肩把人送进卧室躺下，之后用水喂了药，因为药物的作用，文仕棠沉沉睡了过去。

　　谢明竹看着文仕棠陷在枕头里的侧脸，瘦削的下巴和紧闭的眉眼，十分无奈地叹气。

　　文谢两家是世交，他们二人因此自幼相识，大学也在同一所，文仕棠学经济，谢明竹学医，与文仕棠英年早婚商场沉浮不同，他是个独身主义，回国后在郊外开了一家私人诊所，半山腰上环境清幽，只有几个固定客户，文仕棠表示正经医生是不会把诊所开在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的，不想干活就直说，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帮他物色一个道观出家修行。

　　他嫌弃文仕棠好好个人，非要在名利情爱里打滚，注定这辈子都不得解脱，这不每天殚精竭虑还落下了病，也不知他图个什么。

　　尤其是现在，看这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更是不知道为了什么。

　　大约一个小时后，文仕棠醒了过来，看到谢明竹坐在他床头翻书，见他睁眼便把书合拢放到一边，俯视着他的眼神里充满好奇：“好了？不是我说你好好的怎么又犯病了？”

　　“我上次给你开的药是半年的剂量，结果你四个月就吃完了，要么你犯病的频率增加，要么是程度加重导致了你对药物的依赖增强，你和我说说是哪种情况？或是两者都有？”

　　文仕棠闭口不言，谢明竹看他这不配合的样子便换了个切入口，他环顾四周问：“这个时间了，你们家内位呢？”

　　文仕棠嗓音沙哑：“被我骂走了。”

　　“哟！”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出息了啊，会骂人了！我以为你在家对人家陆总都是百依百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的小媳妇儿呢！”

　　文仕棠随手抄起一个枕头砸向他：“闭嘴吧你。”

　　他手上使不上力气，很容易就被谢明竹把凶器接住，拿在手里拍了拍：“那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不然我为你跑一趟，连个八卦都听不上，那我不亏得慌。”

　　文仕棠知道这个损人一直乐于把自己和陆昀章的婚姻当个笑话看，这时也没精力计较，手背抵着额头，断断续续讲述了事情原委。

　　谢明竹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似笑非笑：“难受吗？你的七年，好像连人家的一丝信任都没换到。”

　　文仕棠已经清醒了不少，稍微坐起身来靠着枕头：“这不怪他，如果是我在同样的位置也会得出相同的结论，商场的原则是皆为利往，我只是不足以让他违背这个原则而已。”

　　“你还挺会为人家着想的。”

　　谢明竹眼睛眨了眨:“那你怎么不握着他的手，含情脉脉眼泪汪汪地告诉他，我这么喜欢你，我怎么会害你？你们凡人喜欢看的那些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么？人家那才叫深情啊，你这叫什么，自讨苦吃？”

　　文仕棠翻了个白眼：“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他觉得自己才好了些的头又开始疼了，随便摆摆手：“好了好了，你走吧，我要睡一会儿。”

　　也不知道好好的大夫，怎么偏偏长了张嘴。

　　“啧，真是卸磨杀驴。”谢明竹站起身来，拍拍他的头，“药我给你放在床头了，下次再提前吃完就算疼死你我也不会给你送药的，并且还会告诉你爸爸妈妈哦，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宝贝小儿子被人欺负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立刻过来把你带回家，真是可怜啊……”

　　文仕棠不解：“有什么好可怜的？”

　　　 谢明竹说了一句话，文仕棠立刻抄起书把人砸了出去。

　　谢明竹走之后，他刚要入睡，电话却突然响起，文仕棠实在不想理会，任凭手机震动了一会儿，由于对方太过坚持只好伸手去接，却是陆昀章的发小邵骏打来的。

　　陆昀章从家滚出去之后径直去了邵骏开的酒吧，拉着人跟他喝酒，可怜邵骏原本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硬被个大男人扣住，偏偏他还不能说什么，说就是重色轻友，这会儿借口上厕所，偷偷给文仕棠打了个电话，十分的欲哭无泪：“喂，嫂子，啊不，文董，你家陆昀章同志已经在我这买醉半天了，我知道他是个混蛋，不知道怎么触怒了您老人家，但您能不能行行好把他领回去，这好景良辰的，老在我这儿我也吃不消啊！”

　　听着电话里酒吧嘈杂的音乐，文仕棠镇静了一下嗓音，慢慢地道：“你的这位朋友，是三岁吗？”

　　“啊？这？”

　　“既然不是，他喜欢在哪就在哪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就切断了电话。

　　“我去！”邵骏看着屏保界面目瞪口呆，“这孙子是怎么把人家文二公子得罪成这样的？这回不会要被甩了吧！”

　　另外一边，文仕棠睁眼看着天花板，睡意全无。

　　距离邵骏的电话已经过去三十分钟，他终于叹了口气，起身换了衣服，去地下车库开车。

　　车开到半路，外面果然下起雨来，硕大的雨点打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到酒吧的时候地下和地上停车场都已经满了，他只好又饶了一圈把车停在两条街之外，下车之前要去摸雨伞，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上次送陈艾卿回去正赶上下雨，雨伞给了他了。

　　文仕棠只停顿一瞬，便打开车门，走进了绵密的雨帘。

　　酒吧里轰鸣的音乐震耳欲聋，陆昀章左手拿酒杯，右手“砰砰砰”把桌子拍得直响。

　　“你说，那么多的证据指向晟璟，都不用真查出什么事儿来，只要警方插手调查的消息一出去都够他那公司股价动荡一波了。是我顶着压力没有把案件交给警方，结果他还跟我甩脸色！我他妈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了？”

　　邵骏对他们两人的纠葛半点兴趣都没有，只在心里叫苦不迭，文仕棠不出现，自己这大好的夜晚全都得交付给这怨夫了，他都不想说陆昀章这样有多像和老婆吵完架被赶出家门只能借酒消愁的男人。

　　虽然实际上也就是这么回事儿。

　　陆昀章接着控诉：“要不是他来找我，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也根本不会找到他头上，谁让他自己沉不住气！结果我都和他说清楚了，这人不但一点感谢的意思都没有还指着我的鼻子骂，简直就是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老子下次再对他手下留情老子就是他孙子！”

　　“好好好，你是孙子，你是孙子。”邵骏给他顺着气，一抬头，文仕棠正站在卡座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两人，吓得魂都差点没了。

　　他见文仕棠的次数不多，但是每一次这人都是穿戴得体一丝不苟，那贵族精英范儿是他们文家一脉相传，文仕棠更多了些一尘不染的骄矜，可远观不可亵玩。

　　然而此刻文仕棠站在灯红酒绿三教九流的酒吧里，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穿着黑色的衬衫和西裤，露在外面的脸和脖颈被衬得苍白，与平日气质不符的是，此时他浑身湿透，雨水沿着乌黑头发和白皙脸颊缓缓滴落，难得有些狼狈。

　　邵骏惊得站了起来：“文董什么时候来的？”

　　陆昀章随着他的声音抬头，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文仕棠湿透的衣服，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怎么……”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反倒被邵骏接了过去：“文董怎么淋雨了？我这就叫人把楼上的房间准备好，你要不先上去洗个澡烘干衣服再说？”

　　文仕棠刚要拒绝，却见陆昀章把酒杯随手一扔，冷笑一声：“文二公子刚才理直气壮地把我赶出来，这会儿又玩上苦肉计了？”

　　“我告诉你这种把戏我见多了，别指望我会因为这个心软。”

　　“不不不不是。”邵骏死命捂住陆昀章的嘴，拼命挤出更多的笑：“他喝多了上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他计较。”

　　文仕棠看住陆昀章：“我不想在外面和你吵，先和我回去，我可以和你解释。”

　　陆昀章一把甩开邵骏的手，扭过头去：“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二公子自便吧。”

　　邵骏在桌子下狠狠踹了他一脚：“你他妈别犯浑了行不行！”

　　文仕棠漆黑的眼睛看不出悲伤抑或其它情绪，只是看着陆昀章，见那人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不知过了多久，缓缓点了点头：“好。”

　　他转向邵骏，淡淡道：“你叫我过来，我过来了，但是看来我没有那个身份把他带走，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转身便走，邵骏见人是拦不下来了，急忙上吧台拿了一把伞塞给陆云章，大声道：“去啊！”

　　陆昀章并不理会：“我去干什么？”

　　邵骏简直被这人气得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了，大吼道：“你他妈脑子有病啊，你想让他接着淋雨啊！”

　　“艹！”

　　陆昀章捋了一下头发，终于接过伞快步赶了上去。

　　文仕棠离开酒吧大门正要再次踏入雨里，胳膊忽然被从后面大力拉住，一把伞在他头上撑开，他没有回头便知道那是谁，果然陆昀章的声音响起：“别找你的车了，开我的吧。”

　　接着领着文仕棠向他的固定车位走，把钥匙塞到他手里：“你来。”

　　文仕棠沉默地发动车子，陆昀章则始终在副驾驶上不发一言。

　　到家之后，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却向相反的方向转身，文仕棠握住陆昀章的胳膊，抬眼看他：“我说，我有话和你说。”

　　陆昀章居高临下地扫了眼衣袖上的手指，道：“有事后面再说，你最好先把衣服换了，别回头让你大哥以为你是为了找我淋雨生病还觉得是我虐待你。”

　　说完甩开文仕棠的手，快走两步‘砰’地甩上了客房的门。

　　文仕棠看着那冰冷的门扇，怔怔地站在那里，谢明竹方才戏谑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我说你们动了心的人真可怜，这么容易就会被人杀死，你所爱之人的试探，猜忌，怀疑，漠视，随随便便都可以把你杀死一百次，你呢，你现在还能被杀死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