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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   阿回恐怕是最不争气的烈属了。
      不,是拆二代加烈属。
      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身份啊!烈属的巨额抚恤金外加阿回老家一千平米的宅基地被村子征收后赔偿的八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阿回自己住一套,租七套。天天宅在家里混吃等死,银行卡里的钱却只增不减。如果可以,阿回真的想站在茫茫社畜海里唱一首‘无敌是多么寂寞’。
      阿回自小就是个标准的留守儿童。
      听邻居说,自己爸爸妈妈自打生了自己以后就外出打工了。六七年连封信都不往家里送,现在外面这么乱,人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对此,阿回的爷爷奶奶也常常在深夜抹眼泪。阿回打小就讨厌所谓的‘爸爸妈妈’。自己从未见过他们,他们却让自己背负着同学的嘲笑,让爷爷奶奶原本沧桑的面容更加沧桑。爷爷每次喝酒后都会拉着小阿回回忆他的父亲。
      “你爹他从小就学习好啊…咱们村子里虽然出了好多个大学生,但就顶数你爹考的学校最好!也最有出息!他…他…”
      说到阿回的父亲如何有出息时,爷爷便说不出话来了。阿回的父亲毕业后当过一阵子警察,在警局认识了阿回妈妈。俩人刚认识不久,便都因为犯了错事被警局开除了。
      后来,有了阿回,俩人被迫离开了城里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回了老家结婚生出了阿回。只是刚生完阿回,俩人便急急忙忙又回到了城里。
      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爷爷也不清楚俩人在城里到底干什么工作。就连俩人在警局当的是民警刑警武警还是交警都不清楚。老头老太太种了一辈子的地,从小就不识字,也没进过城,就连看电视也就图听个动静。老两口不问,俩人也从不主动说起。这一来二去,这么多年过去,爷爷就连想说些儿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了。
      阿回有些恨恨的说到:“我才不稀罕上什么好学校!我不想做我爹!我要一辈子陪着爷爷奶奶!”
      爷爷只是望着远方,叹了口气,眼眶里,却默默地蓄满了泪水。
      那天,阿回正坐在屋里左手握着一包辣条,右手操铅笔,奋笔疾书的赶着作业,赶作业的途中还不忘时不时的啃一口辣条。
      已是深秋,阿回的校服里套着一套保暖衣,校服衣领子上十分放荡不羁的反挂着红领巾。打结的那一面不知怎的,竟被转到了身子后面。打远一看活像校服外面穿了个大红口水巾。
      爷爷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听收音机,奶奶则是在伙房里忙活着今晚的饭菜。这本是平凡的一天,但几声令人出乎意料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一天的平凡。
      奶奶从伙房出去打开了大门,迎来了村长以及一帮领导样的老头。
      爷爷见状也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摸索着关掉了收音机,往院子里走去。
      阿回不知所以的伸长了脖子往外看。他太好奇了,在农家,这个时候是各家做饭吃饭的时间段。即便是去邻居家玩的小孩都晓得到了人家家的饭点就乖乖回自己家,更何况是一群大人,还是一群领导样的大人。
      但阿回不敢跑出去看。他有点害怕回头爷爷会凶他不认真做作业,三心二意一类的话。阿回嚼完嘴里的一口辣条,又顺势往嘴巴里又递了一口。但这一口辣条还没来得及完全塞进嘴巴里,院子里的一行人就面色凝重的走进了屋里。
      那群人走进屋后,阿回才映着灯光看到了为首那位老领导样的爷爷满脸通红,眼里似乎还含着热泪。阿回意识到事情似乎不简单,但还没等他仔细猜猜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位老领导的目光,就对上了阿回。
      被老领导目光对上的阿回有些慌张。他的嘴巴里还咬着一口辣条,左手依旧攥着辣条袋子,红领巾也依旧是反着戴的。
      “那是……他们的小孩吧。”那位老领导声音有些沙哑沉重的问到。
      村长赶忙搭话:“是啊是啊,叫阿回,现在在村里读小学呢…挺活泼开朗的孩子。”
      阿回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像在学校里遇到校长那样,乖乖的装作好学生的样子问声好。但此刻他的嘴巴里还有辣条,实在是不好意思含着辣条讲话。他能察觉到大人们沉重的气氛,想像平常遇到叫不上来辈分的大人们一样咧嘴像他们笑笑,却又被这气氛压的笑不出来。最终只得呆呆地坐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大人们。
      四周很静。静的阿回能清清楚楚的听到爷爷奶奶抬起衣袖擦眼泪时,布料相蹭的声音。
      老领导步履沉重的走到阿回面前说:
      “阿回,你的父亲和母亲,是光荣而伟大的烈士。”
      即使阿回的父母已经离世,他们的过往依旧不能被公之于众,甚至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将墓碑立进祖坟。阿回的父母从来没有做过错事,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警察这一行业。他们是伟大而光荣但又不能名正言顺的站在阳光下的缉毒警察,就在这样平凡的一天,从未参加过阿回的生命,而又在阿回意识中早已默认其离世的父母,真的完全告别了这个世界。
      见到父母遗体的阿回并不悲伤,他甚至不知道从何悲起。面前的一切都太过陌生。
      自此,欠了他父母爱的二人,以生命为代价,用‘烈属’二字光荣的称号,还于他们之间当做最后,也是唯一一点联系。
      再然后,烈属补偿到账,阿回长大,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宅基地被回收,阿回这个胸无大志的农村少年也过上了旁人羡慕的生活。
      阿回虽自小在农村长大,不喜学习。但他的眼见却从未被禁锢住过。因为他从小就能梦到各种各样的场景,有时候经常一夜之间在梦中世界度过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同样都是一二十岁的年纪,旁人都满眼充盈着对世界的向往以及慷慨激昂的斗气,阿回却拥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慵懒以及在紧急时刻出众的反应能力与自救能力。但就目前阿回的平静生活而言,他在紧急时刻出众的那些能力显然并没有被任何人发掘。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性格没有太大波澜,又成天爱黏糊在家里的究极死宅。
      阿回忘不了第二天保洁阿姨动作麻利的收拾完地上的披萨后,一边接过阿回递过去的钱,一边低着头偷偷用看弱智的眼神打量自己时的场景。
      阿回假装没看到。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想翻个白眼。明明是自己花大扫除的钱雇阿姨帮自己收个披萨,这阿姨怎么还不懂得见好就收呢!
      夜幕降临,阿回向来习惯早睡。比起枯燥的白天生活,阿回明显更喜欢梦里的丰富多彩。
      市区的大型十字路口无论在何时都不乏行色匆忙的过路人。少年忙于学业,青年人忙于事业,老年人忙于家庭。阿回坐在马路牙子上用胳膊支着脸,颇有些寂寞的看着面前的场景。若执意要给这场景取个名字,阿回想称之为‘人间走马灯’。
      如若哪天人类灭绝,曾经存在于世的所谓‘人间’留给世界最后的念想是否是存在于某个特定地点的海市蜃楼?或许在世界的眼里,曾存于世的人类留给它的记忆便是周而复始的奔波往来。这小小的十字路口,又何尝不是人间的缩影呢?
      不过阿回确定自己不能有幸看到那一幕的降临了。
      因为还有七天,他就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
      阿回是一名十六岁的中学生。家里父母尚在,他一人独自在外省读书。这本是他独自出省读书的第一年,却没想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生养自己长大的城市了。
      就在面前这个十字路口,阿回被车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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