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索》苏特

6、第 6 章

　　章六

　　赵裕似乎是习惯了被人用这种异样的眼神盯着，唇角一挑，露出个懒散的笑：“怎么，王爷是不认得我了么？”
　　索青丘陡然回神，以往在朝中相遇，此人金冠束顶，朝服加身，倒不觉得如何妖异。只是如今这般一身衣白如雪，衬着身后繁花似锦，陡现另一番风情，才会令他一时失神。
　　“哪里，只是为七殿下后花园景致所惊，一时失态，见谅。”索青丘恢复了常态，笑了笑，在赵裕对面坐下了。
　　“来人，上酒。”赵裕淡声吩咐下去，片刻，酒食备了上来。镂金小壶吊在炉火上慢慢煨着，却是新酿的竹叶青。
　　“王爷，请。”
　　“七殿下请。”

　　索青丘虽不明白赵裕请他来赏花，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既来之，则安之，从容的举杯饮下了美酒。目光随意的落在花园内，忽然觉得有丝不对劲。
　　这么大片花园，百花争艳，花香扑鼻，怎不见半只蝴蝶？
　　更加奇怪的是，花园的泥地上干干净净，竟是连片落叶也没有。他实在忍不住好奇，伸手就着近前的花朵一触，当下大惊。
　　原来这满园春色……全是用上等绢绸所制。这些绢制的假花，朵朵几可乱真，还有露珠缀在花瓣间。不仔细看，真是难辨真假。

　　“如何？”沉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这赏花宴，当真是别具一格吧？”
　　索青丘笑了笑：“王爷的品味……果然独到。”
　　如此诡异而奢侈的嗜好，当今世上恐怕也没第二个人了。
　　赵裕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缓缓开口道：“对了，前日我入宫，听闻端妃娘娘前些时候身子不适，归府休养了两月，现在可有好些？”
　　索青丘微微一怔，答道：“已经无碍了，多谢七殿下挂念。”

　　原来这端妃，乃是索青丘的胞姐，五年前入了宫，颇受皇上宠爱，封了端贵妃。前几月忽然染了急症，归府休养了一段时间。索青丘不明白赵裕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正自猜疑间，忽听赵裕轻声笑道：“娘娘身子衿贵，病后还要多多注意保养才是。我这儿有张药方，或许有些用处，王爷可要看看？”
　　索青丘躬身笑道：“有劳七殿下费心了。”
　　赵裕从怀里摸出了一张药方单子，递到了索青丘手中，然后自己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了起来。

　　索青丘接过那张药方，只略看了一眼，立刻神情大变，连握着纸张的手都微微的抖了起来。
　　“七殿下，这，这是何意？”
　　“对症下药，难道王爷还看不懂？”赵裕似笑非笑的握着酒杯，“如果看不懂，王爷亦可回府后慢慢看。”
　　索青绫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爷，酒凉了。”
　　他蓦地抬眼，却见赵裕微笑着指了指他手边的酒杯：“酒逢知己千杯少，王爷，可愿引我为知己？”
　　索青丘的手指碰触到酒杯，指尖一阵细颤，终于慢慢握紧了那只酒杯。

　　端贵妃用了午膳，正躺在床上小憩，忽听小太监来报，索亲王在殿外求见。她心里一阵欢喜，连忙命人宣了进来。
　　索青丘随着小太监入内，照例行了礼。端妃笑着道：“今日怎么忽然来看我，你不是就要大喜了么……”话说到一半，察觉到自己弟弟神色不同往日，不由微微一愣，“怎么了？”
　　索青丘低声道：“臣弟有要事同娘娘商议。”
　　端妃怔了怔，挥挥手，示意房内其他人等都退出去了。这才开口道：“出了何事，你怎么满头的冷汗？”
　　索青丘面色青白，隔了半晌，从怀内摸出张纸，递到了端妃面前。

　　端妃接过来一看，脸色陡变：“这……这是……”
　　“今日上午梁王请臣弟赏花，这张方子，便是他给臣弟的。”
　　“什么？”端妃霎时面如白纸，手一抖，那张药方便飘落在了地上，“他……他如何会知道……”
　　“姐姐当日的病因，只有臣弟一人知道。”索青丘亦是面色苍白，“这张方子，如何会落在那人手里！”
　　“那他……他……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端妃浑身颤抖，一时间泪如雨下，“那我还有活路么？”
　　索青丘沉默了良久，方自慢慢开口道：“梁王此举，倒不是欲对姐姐不利。”长叹了一声，“他是……为了拉拢臣弟。”

　　太子与梁王之争，他本打算作壁上观。奈何天大的把柄却落在了梁王手中……他是世袭的亲王，当朝贵妃的亲弟弟，这样的身份，那人又怎可能放过他呢？
　　从古至今，太子废立之事最难站稳派系，稍有不慎，只怕就做了替死鬼。他本欲后发制人，却偏偏被逼开了棋局——这盘棋，他要如何落下去？
　　他已经没了选择。

　　端妃略定了定心神，擦了擦脸上的泪，细声道：“若你要助梁王，也未尝不可。当今太子身子孱弱，三病五灾的，行事又无主见。当年为了个女子闹死闹活，皇上心里对他也是不喜，要不是太后护着，只怕早给废了。”顿了顿，继续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后年事已高，只怕也护不了他几年了。”
　　索青丘默然无语。
　　端妃面上闪过一丝凄苦，哽咽道：“我知道是姐姐牵连了你，当日我一时糊涂，酿成大错，如今这杀头的把柄落在了那人手内，我……”
　　“都过去了。”索青丘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姐姐也说了，当日只是一时糊涂罢了。我只是在想，梁王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那张方子。”

　　一时惊急过后，渐渐平静下来。这桩只有他们姐弟间两人才知道的秘密，怎会被第三者发觉，竟还传到了梁王手中？
　　“姐姐，当时之事，你身边几个内侍可有知情之人？”
　　端妃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件事绝无人知晓。”
　　索青丘眉头深锁，若不是姐姐身边的人，难道……是他身边的人？
　　可他身边又如何会有人知晓呢？药方是他亲自去拣的，连汤药都是他亲手熬的。梁王那张方子内，却清楚的重现了当时的药方。
　　莫非真是……鬼神相助么？

　　“这件事，我会细细查清楚。”索青丘转头对端妃道，“姐姐也不要太过担忧，切不可被人看出了端倪。梁王那边，我自会应付。”
　　端妃点点头：“你……自己小心。”
　　索青丘安抚的笑道：“臣弟晓得，姐姐也要自己保重。”
　　一阵沉默后，端妃打起精神，勉强笑道：“难得相见，在这里用了饭再走吧？”
　　索青丘摇摇头：“大喜之日在即，我还有些事尚需打理。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端妃默默看着他离去，等他身影消失后，身子一软，倒在了床上。呆怔了片刻，忽然爬起，急急从地上拾起那张方子，凑到烛火前，看着它慢慢变成了灰烬。
　　一步踏错，步步是错，当真回不了头么？
　　两行清泪无声无息的顺着她的面颊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