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刀锋》法式桔梗

11、11

　　她叉着腰，人高马大的，站在教室外面，里面的小孩吭都不敢吭一声。

　　“谁！谁咬了我家徐奥！给我滚出来！”

　　没人说话，死一样的寂静。

　　柴老师听说徐奥妈妈杀来了，从办公室连跑带踹的赶过来，“徐妈妈，我不是让你去我办公室聊吗？这里是教室，不要把其他小孩吓坏了。”

　　“我要看看哪个小野种这么大胆子敢咬我儿子！”

　　柴老师知道，徐奥妈是真不好惹了，她默默替陈也棠捏了把汗，陈也棠家什么情况她也不是非常了解，只知道她爷爷奶奶带着她，年老体衰的老人还能斗得过身强体健的徐奥妈吗？

　　“那个，徐妈妈，陈也棠跟她家长还没来，小姑娘才六岁，上幼儿园，从小跟着爷爷奶奶，老人嘛，教不好小孩很正常。”

　　“正常？”徐奥妈阴阳怪气：“我家孩子六岁的时候可不咬人，我们平常在地里干活，也没人管过他，我怎么没见我家孩子咬她啊？”

　　柴老师心想你得了吧，你家小孩没咬人也没干什么好事，年纪小小就在学校拉帮结派，脏话学了一堆，她从李让嘴里都能听到几句。

　　“柴老师，你最好赶紧让那小野种跟她家长滚出来，否则今天没完！”

　　“哎不是...”

　　柴老师狠狠头痛。

　　“我说这位大姐，你说谁家孩子野种呢？”

　　办公室门口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质问，柴老师在空气里听到了解救，也闻到了大战一触即发的硝烟味。

　　她赶紧转移话题，起身迎接陈也棠奶奶：“陈奶奶，你来了，快坐。”

　　“坐是不必了，我就来问问这位徐大姐，张口闭嘴就是野种，怎么的？自己生过？****”

　　之前柴老师就听过李瑞年说陈也棠家的事，知道她奶奶蛮横泼辣不讲理，骂人的话能绕田埂十圈还拐弯。

　　果不其然，两个女人，在办公室开始了唇枪舌战，徐奥妈忍不住动手，柴老师没拦住，但陈也棠奶奶一点没因为年龄落下风，骂的徐奥妈狗血淋头不说，连着问候了他家祖宗十八代。

　　最后徐奥妈落败而逃，一边被陈也棠奶奶继续问候，一边挣扎着做最后的反抗。

　　“死老奶奶，我看你孙女真踏马以后就是做*的命！”

　　陈也棠奶奶脱了鞋，一把砸在徐奥妈头上，追上去还要打，徐奥妈眼疾手快，夺门而逃，这场大战才得以落幕。

　　办公室几个老师面面相觑，新来的男老师江成跟同事咂舌：“听说陈也棠奶奶是上代乡斗冠军，今日一看，名不虚传。”

　　柴老师给陈奶奶递了一杯水，试图缓和气氛：“陈奶奶，您休息一下吧，既然这件事徐妈妈不追究了，咱们就可以过去了。”

　　“过去？她想得美！以后她但凡从我家门口经过，看老子不打断她一根腿。”

　　“还有陈也棠那死丫头，死没用，咬都咬了不给她家那狗儿子咬死真他妈便宜他了。”

　　柴老师放下茶杯，表情无奈，她算是知道，陈也棠咬人的本领，只能是她奶奶本事的亿分之一。

　　一个脸圆圆，皮肤又白，眼睛又大又灵的小姑娘，以后被她奶奶教的满口脏话，泼辣无比，柴老师想想就可怕。

　　“陈奶奶，你看，平时在家你们也不怎么能管小棠，不能带他学习，她来上个学，没学到东西也可惜，下学期她就得升一年级了，要是还不过关，就得继续留幼儿园，同龄的孩子都陆续上小学，以后对她升学也不好，不然这学期让她上我家住，我好天天给她辅导作业，你看怎么样？”

　　即便陈也棠奶奶追到学校给陈也棠出气，但依旧改变不了她厌恶陈也棠的事实，她家不能受欺负，她再讨厌陈也棠也不能让别人踩头上。

　　况且少一个人吃喝，她乐得自在。

　　“那多麻烦柴老师你啊。”

　　“不麻烦，应该的，我听李瑞年讲了小棠的事情，我们村干部肯定得多留意，多照顾，您放心啊，您要是想她了，我再送她回去。”

　　这种机会陈也棠奶奶求之不得，她恨不得直接把陈也棠白送给柴老师家。

　　“那行那行，那麻烦柴老师了啊，我这就回家，给她把东西收拾收拾啊。”

　　陈也棠奶奶六十多岁了，身体健朗的照旧能开三轮车，老奶奶手脚麻利的很，前后没两个小时就把陈也棠东西送来了，她东西少，几件衣服，牙刷毛巾，就这样把她交代给柴老师了。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柴老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但当下，一定对陈也棠是有利的。

　　“柴老师，”陈也棠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以后我就去你家了吗？”

　　“是啊。”

　　“不用回奶奶家了？”

　　她特意加重奶奶家三个字。

　　柴老师笑着摇摇头。

　　“但是以后要跟李让哥哥和谐相处，不能闹矛盾哦。”

　　——

　　一年级放学比幼儿园晚，李让自己放学回来，一进门，看到那个被他们叫做“狗”的陈也棠端坐在自己书桌前，一下恼了。

　　“这是我的书桌！你下来！”

　　“这是我家！你怎么在这里！”

　　柴老师听到动静，担心他俩又发生摩擦，赶紧放下厨房里的活，还好这次陈也棠没动嘴，被李让扯着胳膊从椅子上拽下来，一声不吭的，很是可怜。

　　“李让，以后小棠就住我们家，像你妹妹一样，你不能老是欺负妹妹知道吗！”

　　李让坐地上哇哇大哭：“她为什么要来我家！她自己没家吗！我不要我不要！”

　　陈也棠站在旁边，小手搓着衣角，不知所措。

　　柴晶蹲下来，摸着李让的脑袋，温柔拭去他的眼泪，试图跟他讲道理：“李让，待会让小棠给你道歉，你不把她当妹妹，你就当做一个来家里做客的小伙伴好吗？妹妹多可怜啊，在家没有人辅导功课，没有人照顾，生病了也没有人带她看病，是村里的贫困户，你爸爸是村干部，就应该照顾小棠，这是爸爸的责任，知道吗？”

　　李让停止抽泣，柴晶背对着陈也棠，李让靠在她怀里，跟陈也棠四目相对，此刻，小女孩一言不发，但不知真假，李让从她眼里看到一丝讥笑。

　　小孩子辨别不出除了喜欢和讨厌的第三种情绪，他慢慢停止抽泣，想到刚刚柴晶说的辅导功课，觉得自己又行了。

　　平常柴晶和李瑞年对他尤其严格，课堂作业不能有一点错误，六七岁的小孩哪能专注那么久，把作业写的一丝不苟，所以他最讨厌父母检查作业。

　　现在陈也棠来了，还那么笨，只能从一数到十，以后可能爸爸妈妈只会着重检查她的作业，不会再看着他一个人了。

　　想到这，李让从柴晶怀里站起来，“那她不准碰我的玩具！也不准碰我的漫画书！”

　　“不碰不碰，漫画书也会经过你同意可以吗？”

　　“你们也不要给她买新玩具！”

　　柴晶有些为难，陈也棠奶声奶气说一句：“我不喜欢玩具，不像你。”

　　哇一声，李让又哭了。

　　他不明白，陈也棠明明那么小，说话怎么能那么让人扎心。

　　晚上李瑞年回来，柴晶刚铺好小床，这张小床是李让没上学之前睡得，上了小学之后，就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卧室，让他慢慢学会独立。

　　夫妻俩在房间小声商量：“你说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对儿子不好啊？”

　　“没什么不好，让他童年里多个小伙伴，这不是挺好的吗？”

　　柴晶叹口气：“他俩啊明显合不来，但还好小棠这么小，就很懂事。”

　　此刻他俩在客厅看电视，陈也棠本来在看樱桃小丸子，李让来了之后毫不客气的啪叽换了台，变成他爱看的铁臂阿童木。

　　但陈也棠也没说话，坐在小凳子上一声不吭，跟着李让一起看。

　　“主要是，这小姑娘的爷爷奶奶真不是什么好人，跟着他们，受苦一辈子。”

　　让陈也棠住家里，也不是李瑞年的义务，只是陈也棠爸爸在世的时候，脾气好，热心肠，经常来帮他忙，李瑞年实在不忍心看他唯一的女儿在世上受尽苦楚。

　　“是啊，她妈妈再嫁了，她家里也没有给她留一席之地，如果咱们不照顾照顾她，那一辈子也到头了，在这种吃人的地方，一个底层的小孩，永远也爬不出去。”

　　“换做别人，我可能也不会帮到这种程度，但是一个六岁小姑娘，咱们又不少她一顿饭，一双筷子，没什么的。”

　　夫妻俩还在唏嘘，下一秒，李让抱着毯子和枕头敲门走进来，嗖一下爬到柴晶刚收拾好的小床上：“我要睡这里！”

　　柴晶问他：“你不是自己有卧室吗？怎么又得来这里睡了？”

　　李让一张小脸写满吃醋：“我才不要陈也棠跟你们睡，你们是我的爸爸妈妈！不是她的！！”

　　他指着站在门口的陈也棠，恶狠狠威胁：“你不准进来！”

　　陈也棠也乖乖站在那里，没踏进去。

　　她一副乖巧的样子，柴晶不由自主的心疼，“可是小棠一个人怎么行啊？她那么小。”

　　“柴老师，”虽然有些拘谨，但陈也棠的表现总有些不符年龄的稳定，一点不像同龄的小孩，“我在家也是一个人睡一间卧室。”

　　“是吗？那小棠很棒奥。”

　　“但是你一个人睡老师和李叔叔也不放心啊。”

　　“我天天都一个人睡，爷爷奶奶从来不管我。”

　　她很坚定，“我想一个人睡。”

　　“那行吧。”

　　本来让陈也棠住进来，就让李让很不高兴，以后父母的关心都要分一部分给另一个孩子，柴晶作为妈妈，心里其实还是更偏向李让，毕竟李让也没错，是他们自己要收养陈也棠。

　　不过在睡觉这回事上，陈也棠撒了谎，她在爷爷奶奶家，也不是一个人睡，两张床，爷爷奶奶一张，她一张，半夜的时候，两个老人的呼噜此起彼伏，陈也棠经常被吵醒。

　　她睡在窗户下面，睁开眼，就是一片雪白的月光。

　　农村的月亮，像薄纱一样，轻柔将光辉洒向大地，月光落在陈也棠脸上，她睁着眼，总会失眠一会。

　　在爷爷奶奶家度日如年，她已经呆了好几个春天秋冬，受苦受罪，接连不断地苛责和虐待。

　　她脑子里有一个自然生成的要跑出去的念头。她跑出去很多次，尤其是刚来爷爷奶奶家，被外公放弃的时候。

　　所以深知，简单的，□□上的跑出去，并不可能成功，她这么小的孩子更需要大人的帮助。

　　想到那天为她取下海棠依旧的李叔叔，她觉得，这是人生唯一可以信任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