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刀锋》法式桔梗

1、01

　　九，十月的胡同巷，冷风呼呼往里灌，还没到寒冬，但姚城的天气已经跟淬了刀子一样，把人吊起来打。
　　倪喃走在巷子里，这迎面而来的风就噼里啪啦给了她十几个大巴掌。

　　她把棉袄领子立起来，从袖子里伸出手指头，揪住拉链扣，使劲往上拽，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
　　走过一家烧烤店，老板正在煮牛肉汤，香味顺着风向在门口转，然后吸溜钻进倪喃鼻子里。

　　见她驻足，烧烤店老板憨厚笑道:“小倪啊，进不进来吃一碗。”

　　倪喃缩缩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块钱和一个一块钱硬币，放在老板用来收零钱的塑料盒子的盖子上，“那就来一碗牛肉面吧。”

　　“得咧。”

　　她走到店里面找了一处靠里的位置，这下冷风就吹不到她了。
　　趁着老板做饭等待的无聊空档，倪喃四处打量店内设施。
　　算起来，她跟她妈妈搬来姚城已经有四个年头了，对姚城的一切早已了如指掌，这里不大，街坊邻居也都很淳朴，倪喃来这里几年，结识了不少人，例如这家烧烤店老板。

　　店里的摆放还一如既往，与她第一次来吃饭时候的场景别无二差。
　　倪喃点着脚尖，手插在口袋里，以此来驱散寒冷。

　　正发着愣，耳边响起烧烤店老板热情的招待:“呦，来了，进来坐着吧。”

　　倪喃闻声看过去，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男生，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脚下大包小包的东西，看着像行李。

　　中年人笑的温和:“给您添麻烦了。”

　　“哎，哪里的话，刚好我家房子没人住，空着也是空着嘛，让小延住进来刚刚好。”

　　他擦擦手，帮着两人提行李:“我来我来，带你上去看看，房间很干净。”

　　男生不用老板帮忙，两只手同时提起两只行李箱，脚步稳当的进了店。
　　“行李挺重吧，我来帮你拿。”

　　中年男人制止住他:“让他自己来。”
　　他的口气完全不像是在客气，而是带着一种惩罚性的威胁，让倪喃想起她们年级主任。当然这种惩罚感不是针对牛肉店老板，而是面前这个看着跟她差不了几岁的男生。

　　男生没什么反应，继续脚步稳当的往前走，踏上台阶，不急不缓的进到屋里，抬头打量了一眼四周，面无表情。
　　牛肉店老板倒是没在意他俩之间那种暗流涌动的紧张，兀自引着男生上楼，“那小延你跟我上来吧，你的房间我给你整理出来了，家具比较简单，也别嫌弃，你上去看看你需要什么，我再给你添置。”

　　男生点点头，依旧没说话，跟在老板身后，踩着木质楼梯上了楼。

　　倪喃一个局外人，目睹全程。

　　按理说，这种场景挺常见，她也不是没看过，但那男生方才打量牛肉店的时候，倪喃悄悄窥视了他两眼。
　　一个字，帅。
　　与她们学校那些中二期少年截然不同。
　　安静，但又不羸弱。
　　五官以及面相给人一种利落的舒适感。

　　倪喃又把视线转移到一旁的中年男人身上，她猜测他们是父子关系，因为长得极度相似。
　　并且面前的中年人应该也非常人，穿着得体的中山装，说话有条不紊，俨然一个温文尔雅的成功人士。

　　从男生上楼之后，中年男人紧锁的眉头就没放松下来过，他进来，对上倪喃好奇的视线，勾起嘴角礼貌笑了笑。
　　倪喃心里原本对他的戒备迅速直线下降。

　　第一感，好人啊。

　　没多久，老板率先从楼上下来，他还是拉着一副姚城腔，极为热情的同男人说话。

　　“他挺满意的，您也别担心了，就让他在这里好好待一段时间。”

　　男人看起来也挺信任老板，“要麻烦您一段时间了。”

　　“害，哪里的话，不麻烦，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两人聊了几句，倪喃把后背往椅背上靠，竖起耳朵听着楼上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响，心里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男人戴好手套，也没听老板的挽留在这吃个饭。

　　“行，您慢走。”

　　送走中年人，倪喃坐不住，自从搬来姚城后，她经常来牛肉店吃饭，一来二去，跟老板也混熟了。
　　她悄咪咪走到老板身后，“李叔，这谁啊？你家楼上房子租出去了？”

　　李叔没对她隐瞒，“一个朋友，早年在外面做生意，这几年混的不错，全家都定居在上海，前几天跟我说他儿子要来念一段时间书，让我给找个住处，我说不用找，我门店就有，这不今个就来了。”

　　倪喃想不明白，“上海不比咱们这强？来姚城读书？怎么想的。”

　　李叔弯腰，凑倪喃耳边，压低声道:“好像他儿子，就刚上去那个，有点心理疾病，需要静养，不适合在原来的学校。”

　　心理疾病对倪喃来说是个新鲜事，虽然经常在网络上听到谁谁得了抑郁症，但她还没在现实里见过。

　　“什么病？抑郁症吗？”

　　李叔给她盛一碗牛肉面，“那谁知道，反正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你还接这么个烫手山芋？”

　　意识到自己声音拔高了的倪喃捂住嘴，往上看了看，确认没异样，才重新看向李叔:“图啥？”

　　“那不是他爸给的房租多吗？”

　　想到李叔刚刚说他全家在上海定居，又做生意混的风生水起，倪喃来了主意。

　　“那李叔，你是不是还得帮他办理手续跟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手续办好了，我准备下午带他去学校看看，认认老师班级，这不也怕他适应不了吗？”

　　好好的大男人，有什么适应不适应了的。
　　况且那男生看着人高马大，倪喃实在想不出他能得什么心理疾病。

　　“不如这样，李叔，你不是还得做生意吗？我帮你带他去看学校呗，你总不会比我熟吧？”

　　*
　　下午两点钟，倪喃在巷子口等着。
　　太阳出来后，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纵使如此，风还是大的惊人。
　　李叔中午听了她的提议，觉得挺在理，年龄相仿，倪喃平常又活泼跳脱，让她带李延去学校，再合适不过。

　　倪喃蹲在地上感受寒风跟烈阳两种触感冲突的对撞，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睁开眼，扭头，果然是上午搬到牛肉店老板那里的李延。

　　李叔给了她联系方式，倪喃回去之后给男生发短信，虽然当面话没说上两句，但她在手机上已经熟稔的跟人定好时间地点——
　　【下午两点钟，巷子口等你，收拾快点哈，不过也不用着急，今天周六，学校自愿自习自修，我带你去找你的班级。】

　　倪喃就读的姚城六中是姚城最好的高中，当地的教育资源都倾斜给六中了，所以学校不论是教育资源还是师资力量都不错。

　　她就这样盯着慢慢走过来的男生，顺着目光，从下往上，打量他。
　　她一直觉得评价一个人帅不帅，不能只看外貌，得面面俱到。比如身高，气质，仪态。
　　最重要的，得让人第一眼就觉得很舒服。

　　李延恰好，就符合她的所有需求。

　　她也不认生，不尴尬，拍拍裤子站起来，明知故问:“你就是李延？”

　　李延点头，喉咙逸出一个字:“嗯。”

　　“那个，李叔太忙了，让我带你去学校，我也是六中的，在六中七班，你呢？”

　　他声音低沉，却不是那种气泡音，而是带干净澄澈的质感，“一班。”

　　“实验班啊？”倪喃问:“你成绩这么好？还是——”
　　她也不怕得罪人:“——走后门的。”

　　跟她这幅样子相比，李延也一点没心虚，“应该是我爸安排的，但我成绩还行。”

　　看他这样子，“还行”的意思应该就是很不错。

　　李延还没校服，此刻穿着一身休闲装，他腿长，不知道是人衬得衣服，还是衣服显得人，格外挺拔出众。

　　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说。
　　倪喃时不时偷眼看他，他目视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路过学校对面的商圈，倪喃叫住他:“你等我一下。”
　　她跑进一家奶茶店，店名是【柚见到你】
　　倪喃一直觉得挺土，但他们这里的小县城，还没普及城里正规的奶茶店，都是自己开个招牌，兑水泡奶茶粉，然后出售。

　　五分钟后，她拎出来两袋打包好的奶茶，递给李延一袋，“给。”

　　李延摇摇头，“我不喜欢甜的。”

　　“我都买了。”

　　她皱着眉，伸着手，指尖挂一袋奶茶。
　　这十月的寒风很衬她的气质，倒不是倪喃生得清冷，甚至说，她跟清冷二字压根不沾边。
　　肤白，双眼皮，虽然鼻梁不高挺，但整体看来，还是很亮眼。
　　如果愿意把稻草一样的头发收拾一下的话。

　　“拿着，不喝丢掉。”

　　她不由分说，塞进李延手里，十分满意的看着他被甜的直皱眉的痛苦表情。
　　李延父亲早就同学校还有一班班主任打过招呼，所以十分顺利就领到了校服和课本。

　　倪喃拎着语文书，问他:“跟你学的沪教版教材一样吗？”
　　“不一样。”他翻了两页，放进书包里。

　　两人没在学校多做停留，领了书之后就往家走。
　　倪喃今天身体不舒服，今天请假不去自修，老师也批准了。

　　她把头埋在领子里咳嗽，没想到越咳越厉害，身体都跟着颤颤巍巍动，面颊通红。

　　“你还好吗？”
　　倪喃觉得李延真不错，换做同班男生，早就心里嬉皮笑脸乐开花。
　　她摇头，两个人并肩一起走进巷子里，很快走到李叔的牛肉店，倪喃抬抬下巴，“你进去吧。”

　　“那你记得回去吃药。”

　　“行。”倪喃吸吸鼻子。
　　她往前走两步，又重新转过身，发现李延还在原地看她。
　　李延:“你明天什么时候去上学？”

　　“我比较早，一般都是六点钟起床，来吃完牛肉面，七点钟就能到学校。”

　　“那明天一起？”

　　“好啊。”

　　一瞬间，倪喃觉得刚才咳得发疼的胸腔症状极速减轻，脚下像踩了朵彩虹色的云，载着她慢慢悠悠回了家。

　　美术老师说，美好的东西让人心情愉悦，倪喃现在体会到帅也是稀缺物，不然为啥结识李延之后，就心情格外舒畅。

　　她家住在巷子靠里，对面是学区房的高楼，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所以斑斑驳驳的墙面潮湿，爬满深绿色的青苔。倪喃妈妈沈兰芝正在厨房煮冰糖雪梨，这两天降温，倪喃从昨晚半夜就开始咳嗽。

　　听见门响，沈兰芝从厨房探出头:“回来了？在屋里待会，我给你送梨汤。”

　　“行。”

　　她抱着书迅速上了楼，把老师布置的作业依次排在桌子上，准备聚精会神完成。
　　平常写作业，倪喃典型三心二意，一会翻翻抽屉，一会看看信息，好在她基础还不错，成绩稳定在班里二十名左右，是个中等水平。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得努力发奋，让自己的分数一次比一次好看。

　　“不能被新转来的比下去。”倪喃默念着。

　　“叮咚——”
　　手机短信提醒，倪喃点开，是李叔发来的——
　　【小倪，你跟李延相处不错啊，听他回来说你们明天一起去上学，这样好，他爸放心，我也放心，对他的病情也有好处，你算帮了我大忙了。】

　　【李延还说，明天你俩一起吃早饭，你们都来店里吧，我不收你钱，只要李延好好在这里待完几个月/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