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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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凤自从醒来后精气神一直都看着不错，但脉象仍然虚弱不堪，随时都可能撒手而去。
萧折柳不放心他，便让顾思誉无事好好盯着丹凤。
丹凤整日无所事事，便泡在萧折柳的书房中看书。顾思誉不让他动放在木架边的一个箱子，这一奇怪举动反而大大激起了丹凤的好奇心。
越不让他动，他便越想动！
但丹凤最终还是忍住了打开木箱的冲动。
萧折柳回家给丹凤煲了一锅汤，丹凤坐在饭桌边，拿调羹的手有些不稳。
这，这也太残忍了吧！
萧折柳并未看到丹凤惊恐的眼神，伸手给丹凤盛碗鸡汤，放在他面前。
丹凤用调羹敲敲瓷碗，悲痛道：“我能不喝吗？”
“可以，饿死吧。”
丹凤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折柳：“难道你不觉得这很残忍吗？”
“残忍什么？”萧折柳夹了一口菜放入嘴中，“你爱吃吃，不吃拉倒，你不吃我吃。”
丹凤悲壮地放下筷子：“我不吃了。”
“你若觉得残忍，便别活了。”萧折柳淡淡道，“你吃的任何东西都有生命，你可怜它们，谁又来可怜我们？人才是最残忍的。”
丹凤不语，虽然这话说的不错，但他总不能吃同类吧？
就过不去这坎。
萧折柳叹气，只好无奈起身去给丹凤额外熬碗鱼肉白粥。
顾思誉在一旁无味咀嚼，感觉萧折柳走向不对，逐渐走上了弯路。
翌日，萧折柳又煲了一锅老鸭汤。
丹凤又放下筷子：“不吃。”
萧折柳额头青筋微涨，艰难地咽下卡在喉咙里的菜：“不吃就滚。”
这人什么毛病？好心让他养病都不行，不知现在柴米油盐贵成什么样子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弄来这只老鸭费了不少劲，爱吃不吃。
第三日，萧折柳竟又煲了一锅鸽子汤。
丹凤终于忍无可忍了：“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煲汤了！”
“我煲汤是为了谁？”萧折柳放下筷子，和丹凤大眼瞪小眼。
“你天天煲汤存心恶心谁呢？”丹凤怒道，“前天是鸡，昨天是鸭，今天又是鸽子，是不是明天你就要炖了我了？”
“我闲的啊炖你？”萧折柳也怒了，“我炖谁也不炖你！你为什么对汤这么有执念！”
丹凤把眉头拧到一起：“不是对汤！”
“那是对我？”萧折柳黑着脸，险些把筷子折断。
“不是。”丹凤别扭道，“我只是对鸡鸭和鸽子。”
“那你不吃什么，给我说一声。”萧折柳头都大了，这祖宗真不好伺候。
“鸡，鸭，鹅，鸽子，麻雀，翠鸟，喜鹊，乌鸦……”丹凤掰着手指头给萧折柳数。
后面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但萧折柳还是懂了，这是不吃禽类。
萧折柳道：“行。”
第四日，萧折柳炖了一锅排骨汤。
丹凤：“……你真的好喜欢喝汤哦。”
萧折柳“咔擦”一声，折断了手中的竹筷。
丹凤立刻不吱声，使劲往嘴里扒饭。
“最近街上不安稳，你别老出门瞎晃悠，”萧折柳换了一副竹筷，“安分守己做一位大宋好人民。”
“街上怎么了？”丹凤抬头，停止干饭。
萧折柳看他嘴边的米粒，觉得很难受，总想揪下来：“……各地人民起义，边疆骚扰。大宋如今很乱，你好好待在家中，绝不会出事。”
“那你要去战场上打仗了？”丹凤不太懂人间之事，但他听到“边疆”二字，便觉定然与战争有关。
“嗯。”萧折柳道，“我应该在家中待不了几日了。……他们若是攻进京城，你躲进地下暗道中，有粮食饿不死你，起码能活下来。”
“你怎么办？”丹凤焦急关心道，“你不会……”
“我会回来的。”萧折柳简短地打断了丹凤，“吃饭。”
丹凤闻言哪还有心思吃饭，漫不经心地在菜里扒拉来扒拉去，一不小心夹到了萧折柳的筷子头。
“……”丹凤干笑几声，对上萧折柳的目光，“我这就好好吃饭！绝不挑食！”
萧折柳低首。
他这辈子的命运就是埋骨边疆，只流血，不流泪。
蔡东司将整个朝廷搞的乌烟瘴气，腐败不堪，夏侯颜宓和萧折柳等忠心大臣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咬牙切齿地恨自己无能为力。
夏侯颜宓顶着被赵朔骂的风险，再次告诫赵朔不要整日无所事事，爱护花草，结果和萧折柳一样，还被贬官了。
萧折柳心中的不安正在增加，酝酿，爆发。
大宋起义不断，几乎全国各地乱成了一锅粥，黎民百姓因为战乱而生灵涂炭，然而在皇宫中独自享乐的赵朔还未察觉到危机将至。
十一月，童安到大殷与大宋接壤处办事，一位大殷之人夜谒他献了一灭大殷之策，受到童安重视。他命人到神都家中后，上书给赵朔。
童安献计大宋派遣使臣自京城向幽州鞭马到大秦与阿木尔结盟，共灭大殷，可以夺取大梁割给大殷的燕云十六州。
赵朔头脑一热，觉得可行，跟着瞎打仗，便让萧折柳去了。
大宋兵队腐败，缺乏战斗力，萧折柳两次攻打大殷都未成功，被殷郁雅干了回来。
最终大秦攻得了燕云十六州，但阿木尔使了个坏心眼子，将所有居民虏去西北，大宋得到的不过是块荒无人烟之地。
大宋气得不行，阿木尔此刻又在关键时去世。他的儿子希利尔没有遵守与大宋的约定，反而撕破脸皮，与大殷合作分两兵南下大宋，一路气势汹汹攻入京都。
赵朔见状吓得抱头鼠窜，连忙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儿子赵鹤。
殷军攻占了神都京城，赵鹤遣使臣到大殷军营请和，希利尔和殷郁雅不允，扣留了大臣。
神都如今被殷军包围，城内疾病泛滥成灾，饿死病死的人不在少数，该逃走的全部三三两两走了。甄曲羡从华庭海带着一众大夫赶来各地治病救人，赈济灾民。
孤身一人站在宫墙上的锦瑟心里空荡不安，她望着昔日繁华的神都此时硝烟弥漫，哀鸿遍野，乌烟瘴气，心中如刀割般疼痛。
什么都没了，她现在一无所有。
寻了半天锦瑟的柳月见到高高站在宫墙上的锦瑟，吓得连滚带爬喊来了人：“娘娘！”
锦瑟的长发在空中灵动飘扬，看向柳月的眼中充满泪水。
“锦瑟！”赵朔急忙赶来，对锦瑟喊道，“皇后你要做什么？”
夏侯颜宓一同陪赵朔来了，见到站在宫墙边的锦瑟，面无血色：“皇后！”
这一刻，他怕极了。
“别靠近我。”锦瑟冷冷道，“过来了我就跳下去。”
赵朔吓得满头冷汗：“好，我不动，你好好站在那里别动！”
夏侯颜宓不动声色地向锦瑟靠去，锦瑟习过武，听觉较为灵敏。她提高了声音：“夏侯颜宓，本宫说的人中可是不包括你？”
夏侯颜宓顿足：“是……是臣逾越了。”
锦瑟望天，阖上双眸，回想往昔：“罢了。”
“我听过远山护国寺住持对我的肯定话语，听过无悲寺的悠扬长萧，听过柳哥哥的清冷珠珠撒琴音，听过栊哥哥出家前的急蹄声，听过我大婚时悲喜交织的唢呐声，也听过战鼓的壮阔。”
“神都灯火家家只为一人而亮，长歌樊影帐中永不停歇，美馔珍露多品仍不变味，富国强兵，兵将守边疆，黎民百姓有事可做。”
这是她一生最爱之景。
可如今，她的丈夫却是让神都一片焦土，生灵涂炭，这是场空。
护国寺与无悲寺的顶梁柱已断，城墙一望，青烟声，草地枯，空山无人，大火舔舐着人民最后信仰。
山哭天哭，神却长笑，云雾一飘，掩盖在极盛之世的面纱露出了真实面貌，只剩下一片荒藉。
人世沧桑已经与她不再重要，她只想和夏侯颜宓一同去品淡淡的魂归冷寂之味。
她不恨夏侯颜宓，也不后悔爱夏侯颜宓。但确实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的，完完全全的将夏侯颜宓放在心上。
她已经多年来习惯了依靠自己，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她不仅怕给他人带来麻烦，也怕别人背后捅她一刀。她这一辈子虽说过得小心翼翼，却没有真正的鲁莽过一回，大胆一回。
因为她害怕自己鲁莽后，大胆后，没有人可以替自己收拾烂摊子，替自己殿后。
但是她遇到了。
可她却是不信。
或许，是时候改该大胆一回了。因为她这次有了真正可以让自己无忧无虑的依靠一辈子的人。
他很好，所以他值得。
锦瑟站在宫墙上，没有画胭脂。
她不会画胭脂，也不会穿那些繁琐的宫服，更不会梳发。她今日把自己搞的乱糟糟，却仿佛回到了从前在暗羽阁时的幸福日子。
这山河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怎可拱手让人？万年江山，惊鸿一瞥，她怎么也爱不够，只怕以后是无缘了。
锦瑟轻轻一笑，回首看了夏侯颜宓一眼，喃喃自语道：
“其实我更想生个女儿的。”
她纵身一跃，轻飘飘地从宫墙上跳了下去。
“锦瑟！”夏侯颜宓大吼一声，冲上前试图抓住锦瑟的裙角，却只遗憾地扯下一条白布。
锦瑟恬静地躺在冰冷的石砖上，红花如她。
夏侯颜宓眼泪遏制不住地往下掉落，红了眼眶，咬破了唇。他的手紧紧抓住那条白布，骨节发白。
赵朔傻愣在地，柳月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娘娘！”
丹凤在家中躲着，坐立不安。
萧折柳在城墙上打仗，会不会出事？
如今神都已经不是神都，是一座空城了。
丹凤寂寞地站在院中的柳树下，柳叶干枯发黄，天气正在逐渐变冷。
他还记得萧折柳出征前之事。
那时城里好乱，萧折柳坐在柳树下喝闷酒。
丹凤见他颓废，柔声安慰道：“来日方长，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有的是时间一同消磨恢复……”
萧折柳却咽下一口烈酒，叹气打断道：
“算了吧。”
算了吧。
空城折柳，何处萧晓。
丹凤呼出一口热气，走到门口台阶上坐着，他已经看了太多人走了，仿佛整个城内只留自己。
一位神色紧张的姑娘正在竭尽全力救治城中少有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患上了重病，命不久矣，无法逃离京城。可这姑娘他见了许多次，每次都妙手回春，愣是把人从鬼门关处拉了回来。
丹凤越看这人越眼熟。
姑娘回头一转：“丹凤？”
“公主殿下！”丹凤喜出望外，公主殿下还认出来他了！
“你竟出来了？”甄曲羡分感意外，“怎么会在此处，这里不安全，快躲起来。”
丹凤摇头：“萧折柳说他会回来，我在等他。”
甄曲羡更加意外了：“你们……好吧，那便过来给我搭把手。”
丹凤走过去给甄曲羡帮忙。甄曲羡手上动作不停，嘴上道：“没想到你和阿羽这么快便走到一起去了，我还白担心了一阵。他现在他城墙处死守，也不知你能不能等到他。”
丹凤垂眸不语：“他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甄曲羡咋舌，“阿羽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当初去浮栊火巅找你时就喜欢上了，你还说他不喜欢你，骗谁？”
丹凤拿药的手一顿：“我给他说了，他说他不喜欢我。”
原来萧折柳喜欢过他。
丹凤一想，心便砰砰砰跳。
“反正我不信，我来到这里救人，等战乱过去后我必须看到你俩修成正果。”甄曲羡蛮不讲理地笑着，调皮地吐吐舌头。
丹凤正想再说些什么，便远远见一支箭射了过来。
“小心！”丹凤欲要推倒甄曲羡，却晚了一步，利箭穿透了甄曲羡的胸膛。
甄曲羡美目大睁，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远处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怪声，却语调激昂。
“公主殿下！”丹凤抱住甄曲羡，拔出箭矢，“你……”
甄曲羡摇摇头，吐血费力道：“别管我，这是城门破了……你快去找援军，去皇宫夺兵符，别管皇帝了……”
“什么？”丹凤急道，“公主殿下，你别这样，我害怕。”他伸手去给甄曲羡渡法力，魂魄却又开始撕裂般疼。
“你魂魄受伤了吧。”甄曲羡道，“罢了，天命难违。别管我了，走，去救阿羽……”
语罢，甄曲羡手一垂，永远合上了双眼。
丹凤愣然看着甄曲羡，再次确认她没了心跳。
长生一族除长生不老外几乎和常人无异，这肯定是活不成了。
丹凤咬牙，远处听到了马蹄飞疾声。他将甄曲羡尸体放进一条小巷，奔跑去了皇宫。
此时皇宫大门早已无人看守，只有一位男子抱着一位女子痛哭，身旁还有一位小姑娘不断抽泣。
丹凤在大殿中找到正要从地道中逃离的赵朔，挣脱太监婢女的阻拦，一把揪住赵朔的衣领，质问道：“兵符在何处？”
“你是谁……”赵朔没骨气地哆哆嗦嗦道。
“我问你兵符在哪？！”丹凤吼道，“你他娘这个皇帝怎么当的，你身为一个皇帝不理政事也就算了，还把执政权交给奸臣！你的所作所为让整个国家面无全非，你知不知道你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赵朔抖抖索索，突然大吼一声：“我也不想当这个皇帝的！你以为我想吗？我那是无可奈何，被逼无奈！我本来可以继续做我的闲散王爷，可是你们却要把我推到风尖浪口处！我从未受过继承人的培养，当了皇帝不就是害人吗？！”
“这是你的使命！”丹凤气得上去揍了他一拳，“到最后你不也被权利和财富的欲望吞噬了吗。”
赵朔愣住。
他当初的确是想当一个好皇帝的。
赵朔捂住面孔，不住惭愧地哭泣。
“兵符交出来，”丹凤道，“你不给兵符，还怎么保护你这条狗命？”
现在大宋的军队应该还有一部分留着，就为了保护赵朔这条狗。
赵朔不知兵符被自己扔到了何处，只好给了丹凤他的玉佩：“这个和兵符一样……”
丹凤夺了兵符便走，直冲枢密院，让他发兵。
枢密院里空空如也，人全逃跑了。
丹凤咬牙，又不知路地跑去了暗羽阁。
暗羽阁里的人都没了，但当真有赵朔留着的一部分兵在此处，估计是护送他跑路的。
“众将士听令，”丹凤高声道，他举起手中玉佩，“随我去支援萧将军！”
众人无动于衷，皆垂头丧气地各干各的。有几人冲着丹凤懒洋洋喊道：
“你谁啊你？凭什么支配我们？我们只听兵符的。”
丹凤心急如焚，手心是汗。他吸了好几口气，道：
“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也不是很懂你们这里的规矩。”
众人闻言，聚精会神地转头看着丹凤，听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丹凤道，“在我们那里也有战争，和你们一样会危及性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不可拱手让于人的。”
“我知道谁都不愿意死，谁都想活。而我也比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更想活，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我还有让我留恋于世的事，所以我不想死。但眼下战火都快弥漫到你们眼前来了，若还不出手杀敌，怎么能活下去？”
“我记得萧将军曾说过，只有不怕死，才不会死。我们如今和缩头乌龟一样畏畏缩缩，迟早会被他人耻笑，羞辱，哪怕我们败了，我们在青史上也是光荣的！”
“就算你们觉得我手中的不是兵符，但这是皇帝给我的，他同意让你们去支援萧将军。你们就算不去支援，而是保护皇帝，那攻入皇宫的殷兵追上你们岂不是时间问题？反正横竖都是死，你们也不挽回了，对吧？”
“我们那里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会守护自己的家乡，和外敌抗战到底，誓死奋战。你们不做前便否定自己不行，不试试怎么知道？就这么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丹凤转身道：“反正我把话放在这里了，去不去是你们的选择。”
说着，丹凤转身奔出皇宫，去找萧折柳。
他的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一般，难受，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是身后的脚步声。
他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看到了誓死守在前线的萧折柳。他们仅剩的一点残兵还在抗战，城里一片狼藉。
“萧折柳！”
丹凤大喊道，他踏过尸山，踩到了一位姑娘的手臂，却也顾及不上，只想要去找萧折柳，告诉他他把援兵带来了。
萧折柳闻声回首，他身上布满伤痕，脸上有一道血口。见到丹凤，一瞬间愕然了。
萧折柳反手又杀一人，看见丹凤向他跑来，百忙之中问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好好躲着吗？”
丹凤对他一笑：“我把援兵……”
“哔咔。”
萧折柳愣住。
一把弯刃穿透了丹凤的心口，他身体一震，呆呆地看向透过自己心口的尖刃，吐出一口血。
“带来了。”
萧折柳挥刀直杀那人，却没有接住丹凤手中递来的玉佩。
玉佩沾上温热的血液，在地上摔成三块。
萧折柳握住了丹凤苍白的手。
“我……相信你的爱。”
丹凤死而无憾地倒下，嘴唇贴在萧折柳的唇上，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这个吻带着硝烟与血腥，令萧折柳毕生难忘。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