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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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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抵达的同时,秋本和成登场。他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正巧看见右前方空位的两张并排着的轮椅,分别坐着一个年轻女性和中年女性。中年女性鼓掌还不是特别好,年轻女性则非常用力地鼓掌,还没开始就大喊“Bravo!”,招来台上身着休闲西装的男人的笑意。
“各位朋友们晚上好,我是秋本和成。相信有一些朋友还不太清楚我是什么人,嗯,如你们所见,我是钢琴家——这个说法好像太自傲了,我换个说法吧——我就一砸砖的,黑白色的砖。”
说着他抡起拳头用力敲了敲琴键,台下传来一片笑声。
“我一直在纠结穿什么衣服来跟大家见面。是像电视里那些装X的音乐家一样穿着燕尾服打着领结来呢,还是穿家里我老婆给我缝的大裤衩来呢。最终这两种我都放弃了,因为我家最好的燕尾服已经穿了十年没洗过,太臭了我怕把大家熏着。我老婆也不会缝裤衩,后头还有一个洞,我觉得等我女儿结婚生娃了,给那个臭小子当开裆裤比较合适。”
台下又是一片笑声。
“有人问我古典乐这种高大上的东西怎么可能适合普通人欣赏?我觉得不是,古典乐是属于每一个人的。贝多芬年少如何晚年如何、莫扎特如何风流如何年少成名,巴赫作曲风格如何什么是曲调什么是赋格,这些都无所谓!都和我们普罗大众没有任何的关系。只要你觉得好听,那它对你来说,就是一首好听的歌,仅此而已。”
“但音乐,也能像图画、像影像一样,传递作曲者、演奏者的思想,只要你用心体会,你就能感受到我们的心情。接下来我要献给大家的曲子,希望大家用心体会,也希望大家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收获快乐,收获希望,收获你想要的一切。”
他放下麦克风,脱掉西装,挽起袖子,像个普通人一样坐在钢琴前。
钢琴温柔婉转的声音传来,像是每一个音符都陪伴在每个人的身边一般,让人感到温暖柔和,也让人响起心中最美好的那段时光。
手冢想起了去年夺得优胜之后,在校门口举着优胜旗合照的那一瞬。那时候的他尽管不太愿意在影像上留下自己的身影,但在帮忙拍照的记者的镜头前,他没有忍住,露出了笑意。
那应该是唯一一次,他被外人如此记录的笑意。
一曲结束,他起身向台下的观众们招了招手。
“我已经看到有人睡着了!嘿,醒醒,哦天哪,我的音乐会上有人睡着了,这说出去得笑掉别人的大牙!我决定了,我要让大家一起和我丢脸,来,请你们看到我的这个手势的时候就这样‘啪啪啪啪’地鼓掌,来,我们练习一遍。一二——”
所有人开始鼓掌。
“再来一次,一二——”
所有人再次配合。
“好,这次我要加大难度。来,一二——继续,一二——好,不要断,看我手势——”
他的单手落在琴键上,伴随观众们打出的节奏,接连不断的音符被奏响。渐渐的,他不再指挥,所有人的拍子也毫不停歇,他的双手伴随着这节奏弹出一连串欢快的音符。
原来古典乐还能这么玩的吗?
“最后请大家看到我握拳就停止!”他举起右手,伴随着握拳,他的左手离开键盘,台下的观众也配合地停下了手。他兴奋地站了起来,向大家鼓掌:“Bravo!真棒!”
“接下来我想请一位观众点歌,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明亮的、轻快的就可以了。什么?我不会弹?没关系啊,我要是不会弹,我就说这首曲子太老土了,我们换一首!哪一位想要点歌呢?”
有人被点了起来,大喊《河童BoogieWoogie》。和成大喊“太老土了,我们换一首”。话音未落,秋本就举起了手。
和成自然注意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自家闺女。
他早在登台的一瞬就注意到了,心道就放她去应个援怎么还把腿又给应瘸了?等他查到她到底给哪个混球打白工,他一定要把那个混球揪出来按在他四百万欧元的钢琴上摩擦!
“那位可爱的姑娘,你选一首吧!”
秋本看了身旁的彩菜一眼,“阿姨,这首歌为你而点。”
而后大声道:“莫扎特第二长笛协奏曲。我希望能演绎成充满阳光,粉色花儿盛开的春天,秋本先生,做得到吗?”
做得到,做不到也得做得到!他向后台大喊:“助理,一分钟内把乐谱翻给我!”
后台的助理大声抱怨:“秋本先生,没有乐谱!”
和成开始diss助理,场内爆笑。
反正这首曲子他早就背下来了谱,不要无非就是心里不太安定。
他坐在钢琴前,轻快的钢琴声如同叽叽喳喳的鸟叫一般传了出来,一瞬间仿佛置身于满园春色之中,让人心情顿时无必愉悦。秋本坐在台下,父亲看着改编过的钢琴谱视奏,暗自叹气。
天赋这东西,果然强求不来。视奏,而且距离他上次弹这首应该已经隔了很久,他竟然能如此完美,一个音都不错地弹下来。别说她钢琴做不到,就连长笛她也只能完成一些很简单的曲子。音符多了,节奏快了,难度上了,都不行。
但是,身旁的彩菜显然很开心。
毕竟这首曲子如此明媚呀。寒冬过后,必然是鲜花盛开的春天。
“彩菜阿姨,冬天已经快要结束了,春天要来了哦,马上啊,咱们就能看到千千万万种盛开的花,所以请你再坚持一下下,不要让前面的努力白费,好不好?”
彩菜低下头。
在乐曲结束的一瞬,她抬眸,笨拙地鼓掌,大喊“Bravo”。
和成的演出只有一个小时,彩菜从醒来之后,第一次觉得一个小时原来这么容易过去。二人坐在轮椅上,秋本倒是可以自己推着走,但彩菜右半边身子仍然有些麻痹,要自己操纵轮椅还是有点困难,于是她陪在彩菜身边,一同等待护士的到来。
“妈。秋本。”
噫,手冢怎么在!
秋本僵硬得连回头都不敢,“啊、手冢同学,晚上好,真巧啊。”
巧什么巧,明明一起来的。
他倒没有戳穿秋本,而是推着彩菜向前走。秋本自己转着轮椅跟着,她很想先告辞,但看彩菜的模样,她又有点不放心。她不知道刚才自己的决定是否给彩菜带来不好的影响,虽说是试图激励她,但如果适得其反呢?无论如何,她也该留下来善后才是。
离开礼堂,乘坐电梯下楼,然后朝住院部走去。初夏的夜晚,医院的花坛里已经有了许多无名之花。在经过走廊时,彩菜突然抬起头,“国光,停一下。”
手冢停下。
彩菜看着夜色下的花坛。
虽然现在不是春天,但满园繁盛的花草,似乎比春天更美好。
她抓紧扶手。
深吸一口气,彩菜用力撑起身体。她的右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所有的力道都压在左手上。她起了好几次,都没能起来。
秋本抿了抿唇,自己从轮椅上跳了下来,单膝蹲下,帮她把踏板移开,笑着抬头,“这样就方便多啦。”
而后她一蹦一蹦地,跳到大约两米开外的地方,向彩菜伸出双手。
“阿姨,来吧,你可以的。”
她咬了咬牙,再一次深吸一口气,双手努力地将身体撑起。
“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猛的一瞬,她靠着一己之力,站立于世间。
彩菜毫不犹豫地向秋本走去。左腿还好,右腿几乎无法控制,她好几次想要迈出左腿,却好几次险些摔倒。干脆换了右腿,她努力地控制麻痹的腿,像无数次复健治疗那样,一点一点地移动。
原来人类要学会直立行走,需要付出这么大的努力……
太痛苦了,太难受了,不过是两米距离,她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阿姨,你看,你已经站起来了,相信自己,好吗?”
彩菜双眸含泪,“我不行,我不可以……我走不出去!”
“你可以的,就算你信不过我,你儿子你总会信吧?手冢同学,是吧,阿姨可以的对吧?”
她近乎绝望地望着自己儿子。
手冢深吸一口气,而后做出一个决定:他收起了在母亲彩菜身后随时准备保护的手,站到秋本的身旁,向彩菜伸出了手。
“妈,你可以。”
彩菜闭上眼。
“啊——!”她痛苦得叫出声,而后用左手狠狠地敲打自己的右腿,“走啊,走!”
她慢慢地直起身,调整站姿,像训练时那样站好。而后,试图慢慢抬起不受控制的右腿。
不知过去了多久,脚面终于离开了地面。
她慢慢地,向前移动了数厘米。
这两米的路程,彩菜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但她一直注视着前方那两个人的眼。一个眼里全是热忱,一个的眼里透着坚定和信任。
她抬起右腿,迈出了半个脚掌的一步。而后如同儿童蹒跚学步一般,歪歪扭扭的,如同随时会摔倒一般,急匆匆又小心翼翼地向二人走去。
当她成功抓住二人伸来的手时,彩菜突然觉得,再也没有磨难可以打败她了。
她喜极而泣,抱着两个十六岁的半大孩子,明明是个大人,却哭得像个孩子:“我可以,我真的可以,国光,云子,原来我真的可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的信任,谢谢你们!”
多年以后彩菜回想起这一天的情况,仍然觉得那两个人在那一刻,就是她的救赎。如果没有那两个人的等待与期盼,她的身上,就不可能会有奇迹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