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陵（YF）》芥末子

49、第六章

　　从庙里回来，二人便坐在树下石凳上，幸村煮了壶清茶，替不二与自己各斟上一杯。茶水清淡犹见杯底，绿叶沉浮几度，遂自舒展，几缕白烟，几缕香味。
　　幸村端起杯子啜了小口，抬起眼见瞥见不二并未动手便也不饮了，放下杯子笑问道：“我煮的茶水莫非入不得公子的眼？”
　　“有些烫，想等凉些了再饮。倒是你，不怕烫了舌头？”
　　幸村端起不二那杯放到唇前吹了吹，又拧起杯盖儿捋了捋，如此反复数遍，才又放回不二面前：“现在应该不那般烫嘴了，你试试。”
　　“谢谢。”不二端起来浅饮小口，发现确实不烫嘴了，才又是喝了一口。
　　“如何？”
　　“不烫不凉，刚好。”不二放下杯子，继续道：“精市，有一事我想同你商量。”
　　“你讲。”
　　“我想让族里的人与立海和解。”
　　不二此话一出，便是听得幸村一愣，他瞪大了眼盯着不二，许久了才平静下来端起茶杯望向山林见：“你怎会突然有此打算？”
　　不二笑了笑，也同幸村一样望向林间，只是他二人所看之地所有不同罢了：“自从你我祖父那辈起，被用来试药变成怪物那天起，他们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而如今更是同整个立海为敌。立海乃国，他们不过是蝼蚁之力，若不与立海和解只怕直至终老也无一日好过。我能为他们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我已不再是立海的皇帝。”
　　“从你坐上龙椅那刻起，这便由不得你选了。精市，当是为了我。若是和解得成，于你我而言也是有益无害的，你可以继续回去做皇帝，而我也能留在你身边。立海不用再花兵力对付我们，亦不用担心有人被害。岂非一桩好事？”
　　幸村眉头皱起，并非十分愿意：“你让我想想。”
　　“嗯，好。”不二提起茶壶又往幸村茶杯里添了些茶水，只是此时的茶水比起将才，已不那般烫了。

　　幸村最终还是同意不二提出的和解，只是这和解并非简单几句便能定下的事。
　　于是幸村依依惜别不二骑上快马赶回顺宜，不二也与特利汇合回到村子将此事告诉了族里所有人。有人指着不二鼻子大骂他叛徒，和解也只为自己能与幸村在一起，并骂他龙阳怪癖。不二以笑接纳了他所有不堪入耳的话，没回一句，最后还是佐伯怒拔长剑指着那人的脖子，这才安静下来。族长长叹一声，允了，他明白不二这么做绝非为了自己，只是他太善良，怕走后这个可怜的部落也会旦夕尽毁。
　　以他的命数，又能留在那个皇帝身边多久呢。
　　立海的皇帝回宫了，而他回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将边境上的军队全数召回，意欲怪物和谈。朝中半数大臣反对，幸村便将这些大臣打入大牢听候发落。于是没人再敢于人前说什么，都在心里哀叹立海气数将尽。
　　丸井气势如虹不顾侍卫阻拦执意冲进竹林，见到幸村也没跪下，而是大声质问他为何要与不二和谈，为何所言之事与所作却相去甚远。
　　幸村正坐于石凳上手持白布拭剑，听他这般问也未有停下：“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需与你协商不成。”
　　“可是陛下，当初是您自己说要手刃不二难道您忘了？！就算您不忍心，臣也无话可说，然而您竟又为了他将半数大臣打入大牢削官撤爵，您再这般执迷不悟只怕立海迟早要毁！”
　　幸村放下白布转过身来侧头盯着丸井，下巴略扬得有些高了：“丸井将军，你可知自己这番话已是大逆不道？”
　　“即便是要被杀头我也要说！太皇太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当真就不如一个不二周助吗？！陛下执意这样做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剑光咋寒，掠过棵棵竹身晃出瞬间足以让人睁不开眼的光，幸村脚下带力一跃就凌空斜身踏上竹子，一脚勾，一脚踏，顺势转了一圈再借力于竹猛力一蹬就朝着丸井飞来，剑尖直指他咽喉。他飞过的地方总能带起阵强势的风，卷起满地残叶于林间飞旋。丸井顿时无招以应，唯有频频后退，但终是抵不过幸村的速度。
　　风停叶落，也就变得安静下来，只是剑已抵上咽喉冒着寒气，只再深几许便能要人性命，容不得丸井动弹半步。
　　幸村眯眼问道：“你这是在对谁说话？”
　　“陛、陛……下……”丸井还未从刚才的惊愕中恢复过来，幸村的剑太快，快得他根本来不及应对。若幸村真要他性命，他也唯有等死。
　　幸村转手收起剑放回腰间，笑道：“刀剑无眼，将军要小心才是。”
　　丸井武者脖子惊魂未定喘着大气，一时间也再难以说出些什么。从何时起，幸村竟也有这般功夫了？
　　“听桑原说，真田回来了？”幸村走回石凳前坐下，拿起白布继续拭剑。
　　丸井咽下嘴里的唾沫走上前抱拳作礼：“是，一个时辰前进了城门，想必也该进宫了。”
　　“嗯。”
　　“陛下……”
　　幸村只抬起眼皮，虽他并无故意之心，然在丸井看来，他的神情无疑是不善的。见丸井稍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幸村这才又垂下眼收起白布：“为官这么多年，你可有学会些什么？”
　　“臣只懂得行军打仗之法，对于官场中事了解甚少。”
　　“那朕今日便告诉你，在宫中，不该你管的别管，不该你知道的别知道。”幸村突然盯着他身后勾起唇角：“你先退下，朕与真田将军有要事要谈。”
　　丸井这才知道真田已经来了：“臣告退。”
　　“嗯。”
　　“臣真田……”
　　真田刚要行礼，幸村便笑起来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
　　“是。”真田虽说是坐下了，但也不敢乱动半分。
　　幸村不由得无奈笑笑：“朕削官撤爵之事你进宫后也该听说了，想必也是有许多问题要问。朕许你问一个。”
　　“陛下，你当真打算与不二和谈？”
　　“依你之见呢？”
　　“恕臣愚昧，不知陛下用意。”
　　“你不愚昧，你很清楚朕想做什么。”
　　真田看着幸村，良久了，才问道：“这才是陛下给不二周助下的真正圈套？”
　　幸村笑着站起身，没有承认，亦是没有否认。
　　“您知道不二周助很聪明不会轻易上当，所以事先安排了一场私奔，然后说出自己的计划博取他的信任，之后又提出和谈。这才是真正的圈套，用之前换来的信任诱不二上钩，让他以为你是真心想和解疏于防范。”
　　“你只说对了一半。”幸村往前走了几步，摘下一片竹叶在手里把玩：“是不二自己提出来的和解，是他自己助我完成的这个圈套。”
　　真田沉默片刻，才问：“与不二相处那些日子，您就没半点心软？”
　　“险些就有了。”幸村转过身来笑道：“好险。”
　　“……”
　　“相信他不二周助也无意与我和谈，只是和我一样借用这个借口来个瓮中捉鳖罢了。和谈之地在尔庭城，你稍作准备就即刻前往，活捉不二。若是他反抗……” 幸村揉碎竹叶弃于地上，染了一手的液汁：“杀之。”
　　真田看了看地上的碎竹叶，站起来：“将那些大臣关进大牢也只是做给不二周助看的罢。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诉丸井实情？”
　　“自从切原死后，丸井便变得太浮躁，告诉他也只怕他掌握不到分寸坏了大事。”
　　“陛下，您当真只是因为不二杀了人才这么恨他？”
　　幸村歪着头笑问：“真田此话，何解？”
　　“没什么。臣先行告退。”真田抱了抱拳，便要转身离开。
　　幸村突然叫住他：“到了尔庭城多加小心，暗中派些人手埋伏在城中，若是不二来势汹汹欲起战火也好有所应对。”
　　“是。”
　　真田走后，幸村拿出一直放在怀中的那把折扇，扇面上那二人悠然自得，一心只求安定。住在雕花那些日子，便是如这画上般闲适吧，或许是短暂了些，倒也足够了。他拽住扇顶想用力扯坏时又忽然停了下来，盯着扇面发了许久的呆，又将它收好放回怀里。
　　即便是一场梦，也仍是希望留下些什么的。
　　“该结束了……”

　　夜色总是因为有月而衬得美，月也只有在夜空才会显出它的柔情，这二者若是缺其一，都会觉得遗憾。许久以前，不二曾听母亲这般说过，那时他只顾着想如何摸到天上的月亮而未仔细看过母亲的神情，如今再忆起来，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是略带了无奈与哀愁的。
　　这些无奈与哀愁，而今长大的不二，遇上幸村的不二，逐渐也有些明白了。
　　“周助。”特利站在不二身后侧，弯下腰背着手看着他，带了笑意：“在想什么？”
　　“嗯……”不二想了想，不知该如何说。
　　特利索性坐下来，替他道：“在想幸村。”
　　不二笑起来：“嗯，在想幸村，不知道他回宫之后能不能说服那些大臣与我们和谈。”
　　“他连江山都可以不要，区区几名大臣能奈他何。”特利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的草地上，伸直了腿：“若是和谈成功，你可是要进宫陪着他？你真的相信他会与我们和谈？”
　　“怀疑自己最重要的人是件很痛苦的事，况且……”
　　“那如果这是他给我们下的圈套，岂不是会连累到族里的人？”
　　“我已经决定和谈的时候一个人去了，就算是圈套他也只能抓我一个。”
　　“不行！”特利抓住他的肩很认真地告诉他：“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族里的人也不会同意。如果幸村心怀鬼胎要对付你，以你现在的身体只有死路一条！”
　　不二笑着拍拍他的手：“他想要我的命早在雕花镇的时候就能要了。”
　　“你为何总是把自己置之不顾？！当年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报了仇又如何？和谈成功了又如何？族里那些人就能变回常人了么？！你当真为我们着想就该先为自己想想！”
　　“我正是为了自己想才会提出和谈的呀。”不二笑道：“我想和精市在一起，哪怕只有短短数十日。”
　　特利松开手，语气也柔了许多：“若是他在骗你呢？”
　　“我想我也不会有听见他说出真相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