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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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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将幸村与丸井请到前堂,舍人刚巧短了茶来。雪姑伏地贴首,叫了声陛下。幸村直直走到上位前转身撩袍坐下,笑端了茶水放到鼻处闻了闻,却不饮,又放下了。雪姑不敢怠慢,责备了端茶来舍人命她重换一杯最好的来。
幸村睇一眼自己面前的椅子看向雪姑笑道:“坐。”
“是。”雪姑这才起身坐下:“陛下怎会突临寒舍?”
“来不得?”
“来得,恭迎陛下。”说着雪姑便又欠下身。
“我微服出访并无几人知晓,你叫我十二爷即可。”
“是,十二爷。”
幸村拿眼环视过门外,片刻后才悠悠开口道:“我此番来倒也没什么,不过是有些疑问想请雪姑你帮着解答。”
“十二爷请讲。”
“不二淑子你可认得?”
雪姑不禁一颤,只是她毕竟也是见过不少市面,还算稳得住。她故作模样想了想,道:“不记得有此一人。”
幸村盯着她看了小会儿,笑起来:“不记得,是否也意味着并非不认得此人?”
“老身年纪大了,或许帮不了陛下。”
“我倒是有个不错的方子,兴许会让你想起来。”幸村朝丸井扬扬下巴。
丸井会了意,便拔出剑来抵在雪姑脖子处。一旁的管家见此立即跪下向幸村求饶,端着茶水而来的舍人也立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幸村瞥了管家一眼,冲舍人招招手让她将茶端来。舍人这才惶恐着走进来,还险些绊上门槛。
雪姑勉强扯起嘴角:“看来十二爷这个方子不怎么灵。”
“雪姑是个爽快人,从来没人敢说我的方子不灵。”
“老身只管说实话,若有得罪请勿怪。”
幸村摇摇手,示意丸井收起剑。他亲自起来走到雪姑面前,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道:“那不二周助呢,可认得?”雪姑禁不住浑身一颤,不待她说什么,幸村便直起身走到门口。
花园里匆匆行来一老翁,身旁有位娇俏女子掺着他。这老翁手持白绢捂嘴咳嗽,路过前堂时不住拿眼飘向幸村。女子拍着老翁后背替他顺气,见到幸村只是颔首点头,便算作打过招呼了。雪姑顿时站起来超前走了几步,满脸欲掩难藏的惊慌,悄悄地被幸村瞧了去。
“原来贵府还另有客人。”幸村说得有些许大声,这让旁人都始料未及。
老翁闻言停了步,转过身来对幸村拱手做礼。
雪姑急忙走出来扶住了老翁,对幸村笑道:“是家里远方亲戚,正好今日返乡。”
“我看这位老伯似乎身体欠安,加之路途必有颠簸,赶着返乡恐不大妥当。”幸村笑脸盈盈,似乎一瞬便移到了老翁面前:“既然是贵府远房亲戚,不妨留下来养好病了再做返乡的打算。雪姑你说是吗?”
雪姑被问得语噎,一时间找不到话只得随便搪塞了句:“老家有急事。”
“再急也不可耽搁就医。”幸村走到雪姑跟前接她手扶着老翁便朝堂里走,走了几步就抬手抚平了人皮面具未粘好的边缘,笑道:“我这儿有个药方,老伯不妨试试。不知可否借贵府纸笔一用?”
“当然可以。”雪姑命舍人速速去拿,又对先前扶着老翁的女子道:“丫头,既然不走了你便书信一封我差人送回老家。”
女子点头欠身,离开时斜眼瞟进了堂内落于幸村脸上,倒也未做多少停留。
幸村扶了老翁坐下,自己则就站在了边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虽带笑,却寒着一双眼,尤为骇人。
舍人拿来笔墨纸砚放在案桌上,幸村蘸了磨汁在笔尖上,正要写,又偏偏抬起头来:“老伯若是难受得厉害不如先回房歇着,待我写完这副药房再去房中看你。”
老翁站起来,雪姑欲要去赴,怎料被他拒了。他道句有劳公子便径直走出前堂。
幸村收敛笑意挥毫急笔书下一行字,随后将纸递给丸井。
丸井看过后大为吃惊,无意间又拽紧了腰间的佩剑:“十二爷,这……”
“告诉你自有我的用意,小心保管。”
“是。那药方……”
“普通药方根本无用。”幸村放下笔拦住门外路过的舍人问得刚才那老翁的房间。
丸井又看着纸上的字。
引蛇入雕花,候旨听命。
院深未几许,回廊下的第一间房里住的正是老翁。幸村来至门外定下心情露出笑后这才扣了门。门内一人作答:请进。
幸村笑盈盈进来:“叨扰了。”
“公子客气。”老翁作于床边,望着跟前人,不知怎地,竟就痴痴望了去。
“莫非我脸上不干净了?”
老翁摇头笑笑:“公子真是好心。”
“好心又如何,未必会有好报。老伯可相信好心定有好报一说?”
老翁顿了片刻:“公子既然知道我是易容,为何还叫我老伯。”
“你既然知道我是幸村,为何要故作不认识,不二。”
不二叹口气撕下脸上的人皮:“我早该知你聪明如你怎会不知……”
幸村忽地抱住不二:“当真是你。”
“你……不恨我?”
“若说不恨你可会觉得是惺惺作态?”
“我以为,你若知道是我定免不了兵刃相向。”
“未见到你时,我也以为自己会如你所说。”
不二搂着幸村后背:“你瘦了不少。”
“你又何尝不是。”贴着不二颈窝的幸村勾着唇角不知笑意何指。
房门外立着先前那女子,透过未掩实而留下的缝隙朝里看。不二脸上扬起的笑是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打从心底开心的笑。幸村也是一样罢。
屋顶传来一声哨,女子退到庭院抬头望了望,便出了宅邸。
佐伯靠在城门外,双臂抱在胸前,没等多久女子就出了城门走过来:“何事?”
“不二已经被幸村找到,你有何打算,特利?”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你先将这个消息告诉我哥,让他有所准备。”
“你自己小心。”佐伯道完就解开被栓与树下的马离开了固棱镇。
几日修养,不二的病终于有所好转,至少看上去是如此。幸村每日陪在床边想一些有趣的话逗他笑,整个院中似乎就只剩下幸村讲故事的声音和不二的笑声。偶尔不二下床去院中走走,幸村就拿了披风为他披上。
丸井总是不得不看见他们亲密的样子,握紧剑柄。
终有一日他再也忍不住,冲到两人面前跪下:“陛下,我们出宫多日,不可再作逗留。”
幸村并未答他,反倒歪头看着不二笑了,问道:“不二,我的皇宫你可喜欢?”
不二轻叹:“无论喜欢与否,我都不可以再跟你回去。如若不然,你的臣民势必会反。”
“我想也是。”幸村终于转头去看丸井:“你一人回去罢,就告诉大臣们我已葬身在外,让他们另谋新君。”
“陛下!”
“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此余生便与不二归隐相伴,直至终老。”
“幸村,你的王朝……”
不等不二说完,幸村便竖了食指立在他唇前:“你我二人找处无人识得的地方,过寻常百姓的生活。屋门外种些你喜欢的花草,院子里再两副竹椅,闲暇时便晒晒太阳。偏屋里放着你爱看的书册子,我们还可作些字画拿去卖。”他抬手将不二额前的发绾到耳后:“此等惬意日子于我而言便是莫大幸福。”
不二张了张嘴,眉头有几分哀愁,可见幸村的模样他却又不忍破坏。若是能一同度得余生,兴许亦是不错的。他浅笑点了点头:“好,我们便找处清净的地方度得余生。”
离开固棱镇的前一夜,丸井坐在屋内死拽着剑柄发呆。他不明白,不二杀了那么多人为何幸村竟还愿意为了他放弃整个立海?他身为国君不仅没还得自己臣民一个明白,甚至为了一己之私还要与凶手去过神仙眷侣的生活!他想不明白,着实想不明白。
房门被霸道地推开,推门人敲也懒得敲一下。丸井回头见到幸村,站起来,却不行礼,他的神韵已将不满传给了幸村。
幸村兀自走进来,坐下,左手拈袖,右手食指蘸了茶水便在桌上写道:你可知雕花镇所在何处?
丸井摇头。
幸村便又写:我与不二会去先去悠琴村,你回立海将此消息告诉真田,让他兵分三路。一路表面装作派兵四处寻,一路暗地派兵伪装成百姓埋伏在雕花镇,一路去边塞与反民对峙。
丸井大惊,等着了一双眼盯着桌上的字。
幸村不笑了,变得格外沉静,而沉静中似乎又藏着一丝,恨意?他一抹桌上的字,蘸了茶水继续写道:我与不二离开悠琴后便去雕花。我若下令,便让埋伏在雕花的士兵与边塞的士兵动手围剿。
幸村抹去桌上的字站起来,故意有些大声道:“我的话你可明白了?告诉朝中大臣,我已坠入悬崖葬身谷底。”
丸井抱剑拱手,单膝跪下行礼:“您多保重。”
月斜树梢,推开窗户边能见到。幸村入神地望着,满目明黄,照出的却是麻木的惆怅。
特利仍是那娇俏女子的模样,他坐在不二床前,低着头。不二站在床边上望着月,嘴角勾起,看得出他当真是非常开心。明日随幸村一走,便是回不了头了,当年是他带领受难的百姓奋起报仇,而今他竟却要跟着仇家的头子离开这是是非非的地方。受难的百姓会骂他些什么他大致能猜到,然而他不在乎了,当生命仅剩下屈指可数的日子时,一切都变得可以放下,独独除了爱意。
“周助,你真要跟他走?”
“嗯。”不二笑起来:“这些日子以来我常常问自己,若是当初没有报仇,我此刻会在做什么,还会不会遇见幸村。若是没有遇上幸村,我草草结束的这一生有什么值得让我舍不得离开。我想了很久。”他摇头:“没有。”
“你杀了他那么多人,他不可能不恨你。”
“恨也罢,不恨也罢,只要死时没有遗憾便足够了。”不二转身背着月光笑道:“这么多年来多谢你们照顾,你也不用再为了我煞费苦心。”
特利走过来抱住不二:“我定会治好你,让你可以和幸村厮守到老。”
“不可以这般贪心。”
月渐渐落了,太阳娇羞地探出头来。幸村手握缰绳往马身上一打,马车轮便转动起来。不二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向身后的人挥手道别,由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