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平安浮世卷》栎山眠

45、星夜火海（上）

　　那是通体黑色，却无法被看作人形的存在。她没有眼睛，黑乎乎的一张脸，唯有那弯起来的褶皱，能够称为嘴巴。

　　“为什么不让我们代替你？要知道，你的心里早已缺了一个洞，这才让我们有机可乘。”

　　“……”

　　“既然已经知道了活着是这么痛苦，为何还在活着？”

　　丢失的记忆确实被想起来了，却也只是想起了一部分。

　　总觉得那模糊的记忆里，掩藏了最真实的……

　　“你应该察觉到了吧？现在在京都的那个哥哥，并不是原来那个。是什么时候被代替了呢？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就出现的他，难道你就没有过一点怀疑？还有，为什么他现在没来救你？他确实在这附近吧？”

　　“……”

　　“为什么不回答？”

　　我从袖子中将短刀亮出：“那种事……”

　　“话说回来，封印，你没办法吗？”我坐在海边的礁石上问他。

　　哥哥成熟的脸上露出一抹遗憾：“没有哦。看封印的样子，那家伙明显是模仿了父亲为你种下的封印。所以，也只有本人知道怎么解除了。”

　　“真是的……”

　　“倒是阿紫你啊，一直这样顺从他……虽说也是我啦，真的好吗？”

　　“毕竟是哥哥……而且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或许这所有都是因为我吧。一直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哥哥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怨恨。”

　　……不对。

　　如果不会怨恨，那我面前的东西，又是怎么来的呢？

　　可是……

　　于我而言，那种事……

　　“根本不重要。”

　　我狠狠地将短刀刺入她的胸膛。

　　她仿佛睁大了眼睛，但立刻放声大笑起来：“原来……原来……哈哈哈哈……”

　　我猛然起身退后了几步，但有东西猛地落在我的肩膀上，我迅速地用刀挡下来，吃痛地咬了咬牙。可是很快，又有几个黑影从我两旁飞扑过来。

　　又是疼痛的一击，这次是打在腹部，自己被这股力量掀飞到了远处。手中的短刀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凌厉的伤痕，我这才勉强站了起来。

　　“咳……”我撑着地面站起来。

　　“原来你的存在比我还扭曲啊。本以为我在这里，聚集了所有歌姬和妖怪的怨恨，一心想着复仇，就已经很可悲了。”她再次扭曲成人形，却依然在笑，“没想到……没想到……哈哈哈哈哈……”

　　还需要一点时间……

　　那明明看不清什么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令人惊悚的视线。

　　“虽然很开心，但也到此为止吧。”她看着我，“你太弱小了。”

　　那样地被看着，仿佛全部都被她看透了。

　　“这个身体马上就是我的了……”她说着，就发出了更为尖锐的笑声。

　　手臂猛地被某种力量抬了起来，那只握着短刀的手靠近了我的脖子。

　　“没错哦，就是这样……”

　　不受控制的手继续靠近我的脖子，然而另一只手更快地夺取了短刀，将短刀刺入了那只不受控制的手中。

　　“没用没用没用。”她歪着头重复着说，“但是……一定很痛吧？”

　　剧痛的手依然在挣扎，我将短刀向里面再推了推，最后没入了地板。

　　“为什么这么想得到这个身体？”我若有所思地问，“是因为我得到了你没有得到的东西吗？你刚才就在说我缺少了什么，难道你不是也缺少了什么吗？”

　　话音未落，我的身体已经被一股力量压倒在地，连同脑袋也被摔得嗡嗡响。

　　“真是狼狈啊……”她扭着我的手臂说。“我还不至于让你来提醒。我知道我要什么，和你这种连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而只是无谓地待在那个人身边的人不一样。你现在就死去吧，把身体让给我……”

　　如果真的能痛快死去，也不是不行。我从不知生死为何物，也不知活着的意义。只是因为在这生者的世界懵懂地度过了一段时间，随后才开始逐渐明白。

　　“抱歉，我好不容易才想要开始去理解一些事，还不能在这里停下来。”

　　“！”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迅速地远离了原来的位置。

　　“你——你怎么敢——”

　　“我为什么不敢？”我看着她，“你不过只是我舍弃了的东西，所有的事情还是我在主导。”

　　虽说是被三番五次封印，但我并不排斥这种做法。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是父亲主动将我的妖力封印了。他这么做，或许并不是只是希望我能够以一个普通人生活。

　　虽然不排斥，却不代表我没有探寻过破解封印的办法。除去第一次由八俣远帮我破解，剩下的三次，都是在不经意间破解。

　　而比起前四次，这次破解似乎是有迹可循。可惜我的灵力太微弱了，不然可以更快。

　　只不过，强行破解，让身上的妖力在不断地燃烧着我的血，每个动作都来得剧痛无比。

　　当这座杏原城最大的歌坊终于开始倒塌时，那通体黑色的她，也消失在了由我的妖力燃烧的火光中。

　　可是，这样的消耗太过巨大了。本来强行破解封印已是极限，而那被破解后的霸道妖力不断地撕扯着我。

　　我望向了远处。

　　远处的海面很黑，很静。不像蜃气楼上的夜晚，始终有着月亮。

　　以最后的力气，我控制着妖力让自己向海边飞去，但这也似乎是很遥远的事……

　　意识有些模糊，而视线也不稳定了。

　　已经不行了么……

　　身体有下坠的感觉，就如同那个时候在崇天高云迷了路一样。

　　冰冷的海水包裹住了我的全身，大口的海水灌入了我的口中。

　　明明好不容易想要……

　　寂静和冰冷一同袭来，燃烧着的又霸道的妖力在落大海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失了。

　　落入了无尽的黑暗，迷失了方向。记忆开始消散，已经开始厌倦了周围的黑暗，麻木地望着没有任何东西存在的前方。

　　不知为何，我想到了浮舟。她是否如现在的我一样，一直生活在这样的黑暗中？

　　她那相信的奇迹……

　　直到最后，也还在相信……

　　那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我想着，要闭上眼睛时，却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光亮。

　　那是……

　　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凝聚起视线，而那黑暗中，仿佛有个很小的光点闪烁着向我而来。

　　……蝴蝶？

　　那只火蓝的蝴蝶如一条鱼般，向我的指尖游去。

　　真漂亮……

　　可是自己……

　　“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的歌声吗？”

　　……？

　　我刚刚……

　　那是谁的声音？

　　快要沉溺在这冰冷的黑暗里的自己，心生疑惑。

　　可是自己若是这样沉沦下去，就像回到了某个舒适之地，想要一直一直睡过去。

　　“你还想活下去吗？”

　　那个好听的声音问。

　　即使不知道那个声音是谁，但是自己却第一次想要相信。

　　活下去……

　　如果可以……

　　我朝着那只蝴蝶伸出了另一只手，却觉得遥不可及。

　　“那么，就请和我结缘吧。”

　　结缘……

　　仿佛是听到了我的回应，那只蝴蝶从我的指尖飞走，停在了我另一只手上。

　　黑暗中，能看到它不停地向上飞去，而自己也似乎飘浮起来。冰冷的海水从一开始只是轻轻从身边经过，到后来变成了完全的逆流而上。

　　耳边传来了海浪声，周围的黑暗，被一点点火光驱散了。

　　我想起来细草和我说过的话“黑寂的海面上，一束火光突然出现。火光分裂，滋生，最终成百上千，沿着海面直达天际。”

　　就像现在一样……

　　那只蝴蝶就如同那一束火光，逐渐变成了两只，四只……直到我周围的黑暗被全部照亮。

　　那些蝴蝶在我的前面翩飞着，而指尖那只却从未远去，它们静静地飞着，也照亮着前方的路。

　　火光让被冰冷海水浸湿的身体再次温暖起来，我也终于不再只是依靠那只蝴蝶带来的力量而前行，而终于能够自己慢慢地跟上那些蝴蝶。

　　拥簇着我，蝴蝶们继续向前飞，最终——

　　“咳咳！”

　　咸腥的海水从我嘴里吐出，而最熟悉的夏夜海风正吹拂过我湿润的脸庞。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海面上——那是那些小小的火蓝蝴蝶组成一条路，自己正站在这条路上。

　　周围很寂静，环顾四周，没有见到熟悉的场景。可在这满是火光的路上，我看到了远处海水摇曳着星光，我忍不住抬头看去，那深黑色的天空中，并没有月亮，可是满天繁星也让人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我看着脚下的路，这一条被海面上的星火照亮得通明的路，一直延伸到了天际海边。

　　抬脚向前走去，而火蓝的蝴蝶在我走过之后便消失了。

　　“重逢之时，途经绯红的花道。但是，这里只有火光照亮的道路，你可还喜欢吗？”

　　我的身后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仿佛一瞬间，我能看到灯火通明的离岛，以及如同红缨歌坊一样的华美的——

　　离人阁。

　　停下步子，我终于转过身来，看那曾经绝美的歌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