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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圣人言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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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黎小天地的刀意没入兽潮,仿佛一个绞肉机,顷刻间将无数仙兽吞没。
朱砚怔怔地望着范黎,不确定问道:“范姑娘,你晋升啦?”
范黎缓缓落下,脸色疲倦,微微点头,目光却显得分外忧伤。
朱砚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敏感地察觉到了范黎情绪的变化,正欲安慰几句,突然感受到了北边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波动。
邪灵的波动。
他神色凛然,心中暗道:不妙,北边的那位兄台怕是危险了。
朱砚的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回忆起前往北方的那位修士的姓名与模样。
他颤声道:“范姑娘,你还记得负责前往北方龙眼处的修士是谁么?”
范黎一愣:“是……是……我也记不起了。”
朱砚心中莫名地恐惧,努力回忆那个人的音容相貌,却只记得一个模糊的青衫背影。
分明看不清相貌,却让人觉得温暖和亲近,仿佛彼此之间曾是最亲密的关系。
“范姑娘,恐怕……恐怕那位兄台已经遭遇了邪灵。”朱砚焦急地原地打转,拼命敲自己的脑袋,又遥望着北方,下定了决心:“范姑娘,北边那位,恐怕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我必须前去……”
范黎收紧双刀,望着已溃不成军的仙兽,道:“小砚,余下的仙兽我一人足以应付,你且前去北方。”
朱砚知晓范黎方才一击,耗费了大量精力,单人固守此处的阵法,说不得就要遭遇某些强大仙兽的袭击。
然而北方龙眼处的修士已然遭遇邪灵,生死不知,余下的三处阵法只要任意一处开启,便会造成无法估量的严重后果,于公于私,朱砚都必须前往北方。
他向范黎长揖到底,便向北边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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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甲一手拽着褚清明,儒袍猎猎作响,手中关注着龙鳞的震动,脚下阵法起伏。
儒术——方寸天地。
褚清明脸色逐渐苍白,额间渗出汗水。
白子甲以为他不曾体验过如此高强度的方寸天地,身体无法适应,却见褚清明瞳孔挛缩,向上翻起,整个人竟然昏厥了过去。
他立刻止住术法,渡入灵力探查,发现褚清明竟然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灵力也消耗了七八成。
惊异之下,白子甲指尖轻点,几个金色的符箓没入褚清明体内,缓缓温养着机体。见褚清明仍未清醒,白子甲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双瞳泛起金芒,张口掷地有声:
灵,清,体,健。
儒家圣法——法随言出。
天地法则随之出现改变,褚清明体内灵力再次充沛,他缓缓睁开双眼,目露迷茫。
白子甲身子一晃,似是有些脱力,干脆一屁股坐在褚清明身边,问道:“清明道长,你为何身负重伤?”
褚清明迷瞪地看了白子甲一会儿,才突然回过神来。白子甲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褚清明有些赧然道:“我亦不清楚,我方才发现那具无名尸体时,便察觉到自己莫名受了很重的内伤。”
“那为何刚刚不告知我们?”白子甲神情肃穆,厉声问道。
褚清明满面涨红,似是要滴出血来,尴尬地恨不得打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了。
“我……我……怕你们……把我一个人丢下……”
白子甲愕然,气极反笑:“就因为这个?你知不知晓小砚就是神医,你如若方才便坦白,此刻说不定早已被治好。现下却累的我使用了法随言出。”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倘若待会儿遇到棘手的敌人,我便少了一张杀手锏了。”
褚清明不敢与他对视,干脆扬起袖子遮住了脸面。
白子甲虽有心指责褚清明几句,却也知晓此刻并非最佳时机,便再次拽起他,脚下阵法浮动。
为褚清明疗伤已经耽搁了片刻,白子甲便不再停顿,方寸天地不间断地连续发动,他一口气向前踏出七步,周围景象飞速变化,来到了西边的龙爪之处。
甫一落地,便看见了倒地的三具尸体,丝丝纯白的仙气在上方萦绕聚集。
眼看仙气便要成型,阵法即将引动。
褚清明已经嚷嚷起来:“白师兄,我们慢了一步!慢了一步!”
他哭丧着脸,跳脚道:“完了,完了,第三个阵法开启,仙人就能打破仙凡屏障,进入此界了!”
他聒噪的犹如一只乌鸦,白子甲却充耳不闻,目光凝视着一具身着儒袍的尸体。
白衣儒袍广袖宽带,背面用银丝寥寥勾勒出一副对月怀远的图案。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这是露白书院的院服。
这位惨遭不测,浑身灵气被炼化成一丝仙气的青年,是他的同窗。
可他却无法记起这位同窗的名讳。
白子甲并非露白书院中最有天资的学子,但绝对是最为勤勉的学子。
他的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白子甲自幼和身边的小伙伴玩不到一处,其他人在山间田野里撒欢的时候,白子甲却巴巴地趴在邻村私塾的窗台下,隔着泥墙,聆听着教书夫子抑扬顿挫地读书声。
一来二去,教书夫子见他实在可怜,便亲自到了白子甲父母家中,提起让他上学的事情,还主动要求免去束脩。
他父母是宽厚的老实人,终于意识到平日耽误农务,忽视了自家小儿,便赶紧让白子甲拜了师,东拼西凑了许久,终究还是给教书夫子送去了束脩。
白子甲从小就沉迷于泛着墨香的纸页和铁画银钩的墨字,小小的人儿终日捧着开蒙的千字文手不释卷。
教书夫子见这学生悟性高,又肯吃苦,心中惜才,不愿他耽搁在自己这个屡试不第的秀才手中,便向早些年有过情谊的露白书院教习修书一份,举荐了白子甲。
家中为了供白子甲读书,卖了所有的田地,夫妻二人又在镇上打了半年的短工,才凑出了少许银两将白子甲送入了上京。
白子甲进入了书院,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只觉得所有书籍、所有课程都让人爱不释手。他一日三餐仅吃些晒干了的面食,所有的时间都省下来投入到学习当中。
到了夜间,他买不起灯油,便趁着书院门房不注意,偷偷溜回了书院,就着正堂的长明灯沉浸在典籍的海洋中,直至夜半三更也不显倦意。
某一次,他故技重施,摸着月色溜回书院中,被前来备课的院长逮了个正着。
露白书院的院长,许雍之,板着脸,质问道:“你为何而读书?”
白子甲将手中的书籍藏到背后,怯怯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用最怂的语气,说着最豪迈的理想。
许雍之气的笑了出声,正视着青年怯怯的眼神,却从中读出了坚忍与笃定,一如他年轻时的模样。
心念一动,便将其收为了弟子。
许雍之是当世第一大儒,无数学子崇拜的偶像,白子甲也不例外。有幸被许雍之收为弟子,白子甲觉得自己祖坟冒了青烟。
可追随师长学习的日子久了,他逐渐看出了许雍之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与厌倦。
他不知该如何劝慰师长,只能从自己做起,努力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变得不那么让师长失望。
他成为了露白书院的老大哥,众人都知道,出了事儿找子甲师兄绝对错不了。
就在出行之前,一位同样进入平山榜的师弟还一脸依赖地对白子甲说:“师兄,届时可千万要帮我一把呀。”
想必这位倒地的无名师弟,也曾说过同样的话语。
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
待得这一缕仙气完全凝聚,尘封的阵法便会开启,仙人源源不断的输送灵力,直至打通来自修真界的屏障,进入此界。
届时,露白书院将成为一片废墟,敬爱的师长会直面与仙人抗争,无数同窗和前辈会在纷争中死亡。
这个世界,只会更加的让人失望。
白子甲摇了摇头。
不应该是这样的。
许雍之为天下百姓奉献了半生,理应见到一个让人充满希望的世界。
露白书院的同窗终日苦读,与人为善,理应走上一条安稳和美的前程。
全天下的父母辛苦劳作,努力将自家子女培养成才,理应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他双目泛起金光,即将凝聚小天地的道种随之熊熊燃烧。
他浑身镀上了一层金光,眉宇森严和善,犹如圣人。
圣人言出,口含天宪。
整个仙境碎片,乃至碎片之外的皇宫,都听到了白子甲威严的声音。
“流水西行,逆旅行人。”
龙爪之地,光阴逆转,已然凝聚成形的仙气四散于尸体之间,即将启动的阵法停摆,一场滔天大祸消匿无形。
金光过后,白子甲身形虚晃,消散于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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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雍之望着光屏中消散的金光,久久未挪开目光。
他昨日带着白子甲去见了许尚儒,暗中向白子甲透露了收徒的意愿。白子甲很是欣喜,一面欢喜于即将多出一个小师弟,一面欢喜于许雍之似是再次对这个世界有了期待。
许雍之记得自己请辞致仕,刚担任露白书院院长的那段时间,终日心灰意冷,某次夜间难眠,回书院想要寻一本古籍,在忽明忽灭的灯火下,见到了那个捧书苦读的少年。
少年眼神怯懦,却闪烁着难言的执着,手执书卷的模样,让人想起了文人风骨四个字。
他忍不住将少年收为了弟子。
白子甲家境贫寒,付不起拜师礼,打听到许雍之一直寻找的古籍在京城某个世家藏书馆中,便替那个世家抄了一屋子的书,换得了一个临摹副本的机会。
那本巴掌大的古籍副本,如今还躺在许雍之袖中。他掏出书籍,颤抖地翻开,书页整洁,笔酣墨饱,行云流水,看得出来,抄书者很是下了一番心思。
这些年来,书页似是被翻来覆去读了很多遍,洁白的纸张渐渐泛黄,几点水珠滴落,将干涸的墨水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