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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   离陈家村三十里外有个大村,叫做安山村,村里各姓杂居,据说是几百年前关中来的逃难客,见安山脚下土地肥沃,有水脉,气候又好,就留了下来,祖祖辈辈耕耘,组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裕村子,也是待嫁闺女们最爱嫁的好去处。

      “嫁到咱们那,真真是享福的命,红穗,你家五娘交了好运嘞。”

      陈家村南头,陈二虎家院里,来了好几号人,一个是媒婆,一个是车夫,拄拐坐在椅子上的老者,正是安山村陆家的二太爷,陆承运。

      三年大雨,把陈二虎家的房子冲的七零八落,屋顶榻了一多半,走进去直接见天光,侧屋,厢房,灶房,柴房都冲毁了,只剩下一间堂屋加一间主卧房勉强能住人,一家六口人就这么挤着住两间房,又睡觉又烧饭,还堆杂物,走进去简直没有落脚地。

      陆二太爷被红穗热情的迎进去,老爷子扫视一圈,转身又走到院子里,那屋子实在太潮湿太闷,老太爷不爱待。

      媒婆莫婆子见状急忙说,“外头好,外头清爽。”

      接着给红穗使眼色,红穗醒神,赶紧进屋搬了张带靠背的椅子出来请陆老太爷坐,全家人的性命,就全指望眼前这位沉默严肃的老头了。

      陈二虎蹲在院子角落,一会子用拳头揉鼻头,一会扣脚指缝里的黑泥,总之小动作不断,媳妇要把五娘发卖出去,做叔叔的总有些膈应,想想大哥临走前的嘱托,和那一吊钱,八斤黄豆,他就有愧。

      不过,想想刚满周岁的双胞胎儿子,陈二虎的心立刻软乎起来,大福小福多可爱,这年月能熬过怀胎十月,被生下来的娃儿不多了,生下来有奶水吃,长到周岁定住的孩子更是稀少,想想这十里八乡的,也只有自家这对双胞胎有这份幸运,这说明什么?说明大福小福是陈家的福星!

      活人都活不了了,还顾及死人做什么。

      陈二虎咬了咬牙,暗下了决心,等会儿五娘回来,不论怎么哭闹求情,他都不说话。把五娘打发出去,也是给她寻活路啊。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见自家媳妇将角落里那张大椅子拖了出来,用袖子擦了灰给那陆老头坐。这椅子的左后腿是松动的,陈二虎生怕把老头摔了,猛地站起来,甩了甩头赶紧站到椅子背后,用一条腿顶住了后边。

      媒婆还在夸,一个劲的说陈五娘是如何乖巧懂事,和陆家的七爷简直是天仙配,至于配在哪里,莫媒婆半点没提起,笑话,她连陆七少是圆是扁,几只眼几张嘴都不知,怎么提?她只知道,陆七爷有疯病,腿不好,马上就要见阎王爷了,陆老太爷怕侄子到阴曹地府孤单,这是在给侄子找伴呢。

      但这些能说?说不得嘛,所以不提了。

      陆老太爷没做声,闭目听莫婆子舌灿莲花,他心里还惦记一桩事,就是陈五娘和老七的八字还没找可靠的懂行人配过,不知道合不合适。不过,现在哪里找先生去,就连这种清白的、模样俊的丫头都难找,不是卖了就是死了,要不是莫婆子搭桥,陆老太爷都要想给老七配阴婚了。

      “那孩子可怜,还是让他在活着的时候娶一门亲,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现在,陈二虎一家,陆老太爷一行人都在等,就等果儿把陈五娘从溪边喊回来,等了一刻钟不见人,红穗生怕陆老太爷不耐烦走人,挽起袖子骂骂咧咧出院门去了,说是院门,就剩下半圈篱笆,门板都不剩了。

      “没娘养的小浪蹄子,爬也该爬回来了,敢磨蹭,看老娘我不撕烂你的嘴。”

      红穗张口就是脏话恶话,这堆子乡下泼辣户,骂起人来肆无忌惮,从来不管礼数尊卑,大家都听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陆老太爷听了辣耳朵,气哼哼的想,实在有辱斯文。

      也不能怪陈五娘走的慢,是果儿去的时候纠结磨蹭了很久。

      气吼吼的红穗走了半个坡,见到人了终于松了口气,她总骂人,五官惯爱凑堆,不做表情的时候都是刻薄面相。不过这次红穗没骂,她赶紧往前走了两步,盯着五娘问,“早上的面糊糊好吃吗?等会子到家里头,有几个生人,你不要怕,人家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便是,你听三婶的话,好妮子,三婶还给你面糊糊吃。”

      陈五娘深吸了两口气,依旧木着脸,把盆子往红穗怀里一怼,径直往前走去。徒留下红穗瞪大双眼,“死妮子你做啥?叫我帮你端盆,你胆子肥了你?”

      红穗绷不住叫骂起来,陈五娘没理会,连头都不回。现在五娘就是家中财神,红穗再气,也只好把气憋在心里,端着盆跟在后头回到家。

      陆老太爷一眼就看到了打头的小丫头,头发枯黄,脸色苍白,穿得破破烂烂,身上没有半两肉,他冲人招了招手,五娘没有动,倒是莫媒婆手快,拽着她的手腕把人拖到陆老太爷近前。

      老眼昏花的老人家才瞧清楚,小丫头看上去又瘦又小,五官是好看的,大眼睛小翘鼻,生的很好,和老七很配。

      见陆老太爷笑了点了头,红穗高兴的要蹦到天上去,“我家五娘,也是娇养的好姑娘呢,绣花,做饭,哪样不会啊,都精通……哎呦呦,就要把她嫁出去了,做婶子的我心里实在难过。”

      红穗演上了,陆老太爷没空看。

      莫媒婆心里门清,陈五娘会不会做家事陆家全然不在乎,他们要的是给陆七少配婚冲喜的新娘子,活着守活寡,死了守死人,管你能不能干,命数已定。

      老太爷瞧清楚陈五娘的脸,满意了,拄拐站起来要走人。

      红穗想拦,莫媒婆抢先把她胳膊拽住,毫无顾忌的面带笑容的说,“你安心吧,一吊钱,八斤大米,一个子一粒米都不少你!且等着,明天陆家来抬人,五娘嫁过去,粮食和钱就给你,我说,晚上好好烧锅水,把新娘子捯饬好,可明白?”

      “明白的,明白的。”红穗喜上眉梢,心里明白这事九成九是成了,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新嫁娘打扮好,体体面面的上花轿,还说了很多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吉祥话。

      莫媒婆都听笑了,就算五娘养胖了能生养,陆七爷那副鬼样子,可是有子孙福的?

      但这人奇怪,就是爱听吉利话,陆老太爷听笑了,正要上车回家,站在院子里的陈五娘一阵眩晕,直直的栽倒了。

      “妮儿?你装什么死?赶紧给我起来,平日像头牛似的结实,熬死了全家独你活,现在装哪门子娇弱!”

      红穗急红了眼,这节骨眼上死妮子果然搅浑水来了,好手段,不吵不闹装晕,倒是有心计。

      这婆娘笃定小妮子是装出来的,舀了一勺水就要往陈五娘脸上泼,四月的天,还凉着哩,这做嫂子的当真是半点不心疼,那做叔叔的也是个死人,站在一旁只会干看着。倒是果儿想拦,被他爹一把揪住后脑勺,提狗崽子似的摁在一边动弹不得。

      莫媒婆只好出来拦,蹲下对着陈五娘又摸脸又搓手,摁着人中说不碍事,“陆老太爷你别急,姑娘饿着了,饿晕的,没要紧,不耽误明日成亲。”

      陆老太爷才有笑的脸立刻又严肃了,像庙里的怒目罗汉似的看了车夫一眼,随后爬上骡车,他啥也没有说,但老爷子的心意车夫明白,只要能成亲,这姑娘就是个好的。果然,陆老太爷坐稳后,掏了一块饴糖给车夫,车夫接了给莫媒婆,莫媒婆多少年没见过糖了,咽了咽唾沫,用手指摩挲几下,方塞到陈五娘嘴里。

      “醒了,嘿,老太爷您看,醒了。”

      莫媒婆舔了舔手指上的甜味,挺高兴。陆老太爷心里松泛了,叫车夫驾车离开,心里也高兴的,红穗和陈二虎也乐呵。

      除了果儿和陈五娘,果儿是愁的,陈五娘是懵的。

      红穗怕她再次晕倒,明天上不了花轿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便大发慈悲让她滚床上躺着去。

      陈五娘最近总做梦,先是梦见自己二十三这年一根麻绳自尽了,是在陆家祠堂吊死的,至于她为何跑去陆家祠堂,先前陈五娘不知道,今日又梦见了一点,原来是三叔三婶将她卖给陆家的,要卖她之前,三婶破天荒的给她吃了碗面糊糊,然后叫她去溪水边洗衣裳,接着她遇见了翠云婶,婶子的藤篮里是几颗灰灰菜和蕨根,这些细节都对上了。

      哦,对,还有那个白头发老人家给了一块糖吃,都对上了。

      陈五娘想不明白,做梦的事情怎么成了真的?她想的出神,就没听见果儿趴在床边同她说话,问她还要不要吃烤麻雀。

      “小兔崽子,学会吃独食了,不怕烂肚肠?”烤麻雀一拿出来,便被红穗发现,没收了,还将果儿轰出去采摘野菜去,留下陈五娘盖着块破棉絮,迷糊的睡着了。

      睡着以后,她梦见自己与陆七爷成亲的画面。

      “啊!”紧接着,陈五娘被吓醒了。那喜堂之上,红烛飘摇,光线阴森,喜乐声呜呜咽咽,不像办喜事,倒像是丧礼。她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的钳制着,摁着拜了天地,婆子的力气特别大,掐得她胳膊生疼,懵懂的小姑娘又疼又惧,害怕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有个女人冷哼了一声,低声骂道,“大好的喜事哭哭啼啼,真不吉利,啧啧,看来也是个福薄短命的鬼。”

      一语未毕,旁人大声惊呼,高喊不好了,钳制新娘的两个婆子也撤了手,陈五娘得以趁机抬了抬头,悄悄掀开红盖头的一角,不瞧还好,竟是新郎晕倒了,引得宾客及主家大乱。陈五娘离晕倒的新郎不过一尺,正好望见那人灰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眼,和嘴角流淌的褐色污血。

      陈五娘瞳孔一缩,这样的脸色,太渗人了,没有一丁点人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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