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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君子固穷,忍辱负重 ...

  •   事情的发展跟前尘差不多,皇帝还是派萧踪的父亲、丹阳尹萧华前来攻打巴陵王。巴陵王不死心,以为萧华是他的堂伯,会站在他一边替他向皇帝求情。殊不知巴陵王是萧华的堂侄,当今太子殿下也是萧华的堂侄。几次交锋后,对方的士兵毫不手下留情,巴陵王终于心灰意冷了。
      正是盛夏的夜晚,巴陵王问我:“伶十三,你喜欢刘邦还是项羽?”
      我道:“刘邦。”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位宽厚长者。”
      “呵,我喜欢项羽!”随即巴陵王唱起项羽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我沉默不言。
      巴陵王道:“伶十三,你不是乐伎吗?弹这首曲子!”
      巴陵王的仆人摆上了琴,我按巴陵王的吩咐演奏垓下歌,巴陵王就和着我的琴曲引吭高歌。直到月亮升到中天,巴陵王坐在地上像一个孩子一样哭起来了。
      “力拔山兮气盖世,想当年楚霸王是多么气壮山河啊!可叹被刘邦那个小人设计害死!刘邦还被称为宽厚长者!我空有一身勇力,不能像楚霸王那样建功立业,就要被兄弟陷害、被父亲逼死了……上天为何如此待我……”
      巴陵王抽泣着,断断续续说:“自我出生,便说我克父,父亲把我过继给二叔,后来父亲当了皇帝,我的兄弟都是王,只有我身份和他们不一样,衣食住行处处比不上他们……”
      “我心中愤懑,用拳头锤车门,锤得自己拳头流血……”
      “大臣可怜我,给父皇上书,我才恢复郡王的身份,我没有别的爱好,只想跟人打架,这也错了吗?我爱好兵器,买兵器要用钱,我跟魏国做些生意,偷偷卖些布帛,难道我错了吗?父皇为什么偏偏盯住了我?”
      “就算我心中曾有怨恨,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儿子,我会想推翻他吗?我怎么会谋反呢?证据,证据,要什么证据?人之常情,为什么都没有人信我?”
      我冷眼旁观,不为所动。巴陵王突然冲上来,举起我面前的琴摔断,他半是期待半是逼迫地问我:“你信不信?”
      为求保命,我还是得回答:“小人信殿下。”
      巴陵王哈哈大笑起来,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真怀疑他疯了。就见他撕开自己的外衣,脱下里面白色的里衣,咬破中指,写道:
      臣罪山海,甘心斧钺。遣使俱至,竟无宣旨,臣方设宴,即便攻伐。纵臣有罪,辩白无机。此苦之深,惟愿矜怜。明日臣束身投军,希还天阙,停宅一月,臣自取尽,可使父无杀子之讥,臣免逆父之谤。既不遂心,今便命尽,临启哽塞,知复何陈。
      巴陵王把带血字的白布衣给我,道:“你知我是巴陵王,知我名字吗?”
      我摇摇头。
      巴陵王笑道:“我姓萧,单名一个赏,字云赐。”
      “萧赏,云赐?”我轻念一遍。
      “对,伶十三。你既信我,我便认你做朋友。明日我束身请罪,若得见天颜,定求他宽宥巴陵王府众人。若不能得见,这封血书就请你带给萧踪。”
      “殿下相信我?”
      “你肯留下来替我证明清白,我缘何不信你?”
      “殿下莫忘了一见面就打断了我两根肋骨,到现在还没好,殿下难道不怕我挟私报仇?”
      “你不是这样的人。”
      “殿下未免太肯定了。”
      “眼下我也无旁人可信任了,便是你想毁了就毁了吧。”
      我低头又看了一遍血书,慨叹道:“殿下,你我相处日短,你对我的托付却极重,小人实在怕难以承担。”
      巴陵王摇了摇头,道:“我好勇斗狠,别人都以为我有勇无谋,以为我没脑子,但我不糊涂,也很明白,萧踪若真帮助太子,想害我就先杀你灭口了,你却活到现在,一来萧踪喜欢你,二来你活着定然更对他有用,显然第二条是更重要的原因。太子想害我不假,但想扳倒太子的人也不少,我死了太子的日子也不好过,我死也要跟太子对抗到底。这封血书就是最有利的武器,你明白了吗?”
      “殿下死了,这封血书就是扳倒太子的利器,使臣不肯宣旨便攻击殿下,找出背后的主使,太子一定罪责难逃……”我若有所悟,“可小人还是想知道,殿下为什么认为小人一定能做到呢?”
      “君子固穷,忍辱负重。”
      “小人不是君子。”
      “但你能坚守节操,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殿下谬赞,话已至此,小人以性命起誓,保管血书直到交给萧将军。”
      巴陵王长吸一口气,指天大呼:“太子萧盛,我做了鬼也要在地狱里等着你,要你殉葬!”
      我折好血书揣入怀中,只觉像揣了一团火,一团巴陵王复仇的烈火在里面。我若销毁血书,太子的罪行便不会被揭露吗?为了自己即位陷害自己的兄弟,这样得位真的合乎天理人伦王法吗?我无力再深究,当务之急还是先忧心自己的处境吧!
      我问巴陵王:“明日殿下束身投军,小人要如何脱逃呢?”
      巴陵王吹了一个口哨,黑衣人送来一个小纸筒,巴陵王打开,道:“你背着我偷偷放走了尹亮,你以为我一无所知吗?”
      “小人实不该欺瞒殿下。”我赶紧请罪。
      巴陵王道:“我既知道,就不算你欺瞒,也是我有意放他走的,不然他拿着通行令牌还没出王府大门我就能把他杀了。”
      “殿下说的是。”
      “尹亮逃走后,没有忘了你,用飞鸽给你传书,要救你出去,被我属下截获,明日我派二十勇士送你去约定的地点,尹亮自然会把你送去萧踪那里。”巴陵王胸有成竹。
      第二日,我见巴陵王坦胸被缚登上小船,就是我与他的最后一面了。二十勇士护送我到王府外面的奇星丘,据说此处山丘罗列从高处俯瞰如奇星璀璨,故而得名。尹亮率弓箭手包抄,我忙忍痛高喊:“都是自己人!”
      我还没看到剑拔弩张的双方放下武器,就昏厥过去了。
      我再醒来,是躺在高床软枕上,帷幔低垂,炉香甜腻得熏人。我勉力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布置低调奢华,这是哪里?就见一个熟人撩开帷幔坐在我身侧。
      “别动。”来人语调清冷,带着威慑的气息,正是萧踪,他道,“这炉香有催情的作用。”
      我忙紧闭呼吸。
      他“噗”笑出了声,道:“瞧你紧张的样子,我骗你的,这炉香是镇定止痛的作用。”
      我想说话,可一抽气就疼,在巴陵王府的时候明明没这么脆弱,最终,我低声嗔怪道:“为何骗我?”
      萧踪伸手探上我脸颊,专注深情道:“你先吓我,不许我骗骗你么?”
      他要开始装了,好吧,奉陪到底:“小人不知哪里吓到将军了?”
      萧踪一板一眼道:“你在相国寺失踪,不是吓我吗?你身陷巴陵王府,不是吓我吗?你亲临战场,刀剑无眼,箭矢纷飞,不是吓我吗?”
      我故作思索状:“将军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区区这些就吓着将军了?”
      “你身负重伤,肋骨折断,脏器出血,不是吓我吗?你昏迷十日,药食不进,不是吓我吗?”萧踪续道。
      “将军手上的人命无数,小人的一条命又算什么呢?”我作可怜状,“将军这样说,可折煞小人了!”
      萧踪把脸埋到我颈侧:“你是不是转性了?从巴陵王府回来,怎么感觉温顺了许多?”
      他这样问,是不是决定不装了。
      “将军不喜欢,那请将军不要离小人那么近。”我把音调放冷。
      萧踪直起身子,诧异地看着我:“这么快就恢复本性了?”
      “将军是不是还没玩够?”不管他是不是还要装下去,我决定不玩了,正色道,“将军与小人不是久别重逢的情人,将军是棋手,小人是棋子,将军下一盘大棋,把小人当成一枚棋子,很好玩吗?”
      萧踪沉了脸,久久不说话。
      我就知道温情不会超过一刻钟,我直接问:“夫人可安好?将军可做了父亲?”
      萧踪点点头:“喜诞麟儿,母女平安。”
      “推算日子,令嫒刚满三月,我身陷巴陵王府之际,将军正筹备孩子的满月宴,不是么?”我决定毫不留情地戳穿萧踪的虚伪。
      “但我还是托尹兄救你,不是么?”
      “将军大人,你我本无恩怨,求您不要每次见了小人都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好么?”我近乎哀求,“小人会着道,忘记作为一颗棋子的自觉,平添幻想与痛苦,是将军想看的吗?”
      我伸手探胸膛,萧踪抓住我的手:“你想干什么?”
      “血书呢?”我决定进入正题。
      “你胸前肋骨断了,不能随意触碰。”萧踪似没听到我的疑问。
      “将军大人,我问您,血书呢?”我急切道,“巴陵王投军前交给我的,他让我交给你。”
      萧踪攥着我的手更紧了,他似在生气:“血书那么重要吗?尹兄把你送过来的时候,你紧紧按着胸膛不放,我听尹兄说你受伤了,我以为是你胸痛,掰开你的手才知道你是为了护着血书,甚至把快要长好的肋骨又按断了!伶十三,你傻吗?巴陵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萧踪要布局,没有他的血书,我就做不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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