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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惊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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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说清楚了不让走!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居家的,不惹事不扎眼,厨艺高超贤惠温柔善解人意的,行不行?不要这样一身桃花的。”
——莫匆猛地惊醒,自己那败家妹妹尖锐的嗓音好像还在耳边萦绕,大有绕梁三日而余音不绝的势头。他掐掐眉心,随手按了一下床头柜上小闹钟上的荧光开关,凌晨三点多。
莫匆坐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白天莫瑾跑过来聒噪了大半天,让他隔着道门都忍受了长时间噪声污染的缘故,才导致了这个不折不扣的噩梦。
安捷被这俩丫头这么折腾,没折寿……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功力啊。
然而这个感慨却让莫匆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大的耐心,或者那么多的时间坐下来,听着这么个没遛儿的小丫头颠三倒四的疯话,也从来没有关心过小瑜在看什么书,是好书还是不好的书。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可能格外的容易脆弱——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夜,莫匆猛地想起来,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也许,可能……就只剩下这两个姑娘了。
他们这是……相依为命。
可是他似乎从来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职责……而或许如果没有安捷的对比,他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莫匆抱着被子胡思乱想,渐渐不着边际起来——前一段时间快放假的时候,小瑜忘了拿东西,他替她把书从窗口扔下去的时候,好像看见里面夹了一张言辞暧昧的字条……并且明显是个男孩子的笔迹。
这事可大可小,他本来想过问一下来着。
可是后来他太忙了,四哥和陈福贵手下那堆见不得人的生意全都要他亲自经手,大批走私的东西在他眼皮底下转移,甚至包括一部分中东过来的军火……这些沾满了血和硝烟的运货箱轻易就转移了他的视线。
让他忘了自己的妹妹,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小子……
然后莫匆挫败地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他慢慢地爬起来,背后的伤口仍在疼痛,提醒着他和那个世界切不断的联系,他小心地推开被子,然后挪动过去,推开房门。
本来想去书房里坐一会,研究研究小瑜的日常读物……或者,那个神秘人安捷都在看些什么,却在看见客厅里沙发上蜷缩的人影时顿住了。
安捷这间房子靠边,卫生间和客厅都有窗户。而主人忘了拉窗帘,窗外透过来的静谧而微弱的光,打在那些家具、和人的身上。
沙发对于上面躺的人修长的身体来说,似乎太短了些,他的腿必须委委屈屈的蜷起来,一条毛毯搭在腰间,一多半都垂在地上。
他含着肩膀,有些头发凌乱地散在脸上,一只手放在脸旁边,一只手悬空地、手心向上耷拉在一边。那双手说得上极好看了,主人却不大爱惜,手心上有明显的、被挑破的水泡还没愈合的痕迹。
莫匆定住脚步,他没想到这男人的睡颜居然这么有煽动性——那样平和宁静,甚至在种种微妙光线的作用下显得美好的睡颜,对于心里起伏着无数喧嚣不得安宁自由,而行走在黑暗里的人,仿佛有一击必中的吸引力。
特别是……莫匆心里哀嚎一声,自己有着非常个性、与众不同的性取向。
梦见莫瑾后走出来又看见这样的场景,于是整个夜晚都变成了一场悲剧。可是年轻人却情不自禁地尽量放轻了自己的动作走过去——“我只是想给这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把被子拉上去点。”他没发现自己正在下意识地找着借口。
可惜安捷的防御系统未免太好了些,在莫匆距离他还将近有两米远的时候,沙发上原本睡得很熟的人猛地睁开眼睛,而那双他醒着的时候都半睁半闭、看上去懒洋洋的眼睛居然比任何时候都要警醒,没有一丝睡意。
仅仅一个眼神,莫匆就意识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来那安静好看的睡颜,毕竟是个假象。莫匆耸耸肩:“你被子掉地下了。”
安捷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发出一个声音,大意表示自己知道了,眼皮又垂了下去,身体放松地蜷缩回原来的位置,却根本没管被子的事。
莫匆默然,不知道他到底是真醒了还是只是假装醒了。他叹了口气,放重了脚步,拾起他的被子搭好,并且无意识地掖了一下,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回到了卧室里,显然是忘了自己溜达出来是干什么的……
然后睡着了——原来替安捷盖被子这项运动有助于治疗失眠,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接下来的半个晚上,他一直迷迷糊糊地在梦着一个消瘦的男人的背影,一开始他以为是安捷,可是那个男人微微含着的胸和弓下去的背部,不是安捷那样漫不经心懒散的感觉,而像是背着什么东西一样,沉重而艰难。
那背影极熟悉,莫匆努力地想追上去,却总是悬着一段距离,他觉得自己好像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很久很久……有一辈子那么久——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他脸上。
他愣愣地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屋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男人背影的片段,还有模模糊糊的……花白的头发。
他忽然记起来,那个是莫燕南的背影。而他,居然认不出父亲的背影。
安捷敲敲他的门,探进头来通知了一句:“起来就收拾收拾吧,早饭给你留在桌子上了。”他本来说完就想撤退,却无意间看见莫匆的脸。他在这孩子的脸上看到过装出来的做作的热情,看到过阴狠和恨意,看到过尖酸刻薄,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有一点不知所措的、悲伤迷茫的表情。
安捷顿了顿,还是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莫匆不出声,目光仍然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安捷在门口站了一会,等不到他的回答,已经决定走人了,却突然听见莫匆哑着声音问了一句:“你在哪里认识的我爸?”
安捷想了想,还是照实回答了他:“在大西北,你父亲在那边做考古工作。”
莫匆似乎无意识地接了一句:“他身体怎么样?”
安捷叹了口气:“他死了。”
莫匆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嘴角好像机械地往上提了一下,目光无神地没有移动一下。安捷走进来,从床头柜里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面掏出一个皮夹子,放在莫匆手上,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莫匆等卧室里面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才缓缓地坐起来,看着被放在自己手心里的皮夹子,这个破旧跌份儿的东西,莫燕南带了十多年都不肯换一个,几乎是老教授穷酸的一个特征。莫匆把皮夹子打开,那一家人的笑脸简直晃花了他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就像是什么时候被格式化过……要么怎么一点都不记得,莫家还有这么幸福的时候?
在这一刻,莫匆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那个他每天看见一次生气一次,恨不得早早摆脱的窝囊男人,真的已经不在了。不是以往搞起课题来就忘了回家,也不是出差到外地多少天没有音信,而是不在了……不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安捷站在自己卧室的门口,听着里面压抑的呜咽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半晌,才叹了口气,推开门进去。
皮夹子在少年的手里被握得太紧而变了形,这从来不肯示弱的孩子把背弓得像个受伤的野兽,咬着牙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安捷以某种存在感不高的,令人觉得安全的形式靠近了他,在没有遭到拒绝以后,轻轻地环过他的肩膀,让这个孩子把整张脸埋在他怀里。
一个从来没有以正常的方式发泄过自己负面情绪的孩子,特别是他还是那么一个不肯安分,又过于聪明的孩子——太危险了。安捷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轻轻拍着莫匆的背,目光瞥见被他捏得变形的皮夹子。
那是老教授拿着不肯闭眼的东西。
原来血浓于水,他到底还不算是无可救药。
然而给莫匆享受美男怀抱的时间并不长,就在他突然爆发的呜咽渐渐平息下来,而他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尴尬又有些自暴自弃的时候,门铃突然被按响了。
安捷努力希望自己的表情淡定严肃一点,以免伤了这孩子的自尊心,按门铃的人等不到回复却出了声:“安捷哥你起来了没有?”
某个到现在脸还不敢抬起来的人,在听见自己妹妹脆生生的叫唤之后,突然僵硬的身体却让安捷险些破了功笑场。他安抚性地拍拍莫匆的肩膀,放开他离开了卧室,并且顺手把门给带上。
按门铃的人是小瑜,一大早拎着一个饭盒过来:“安捷哥,我刚才下楼去传达室那拿牛奶,正好碰见金铃姐,她怕你没起来,不好意思上来,就让我帮你带上来了。”
上回杨金铃来借书,小瑾小瑜正好都在,顺便也就认识了。小瑜把饭盒放在桌子上:“你要不吃就赶紧放冰箱里吧,人家也一番心意……”话才说了一半,安捷卧室里突然传来一个不小的动静,是莫匆不明原因的紧张之余把床头柜上放的一摞书碰倒了。
小瑜轻轻地皱皱眉,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印象中以前过来的时候,安捷哥没有老关着卧室门的习惯,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