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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筱斐的故事 ...

  •   05

      紧密粘连的眼皮终于成功分离,筱斐睁开了眼。
      她的呼吸急促,像是脱水已久的鱼终于回到水里,迫不及待汲取生存所需。这是本能,无关她想活还是想死,都无法克制的身体本能。

      她摸摸自己的脖子,瘙痒感已经没了,似乎也不再发烫,医院的脱敏治疗很成功,她脱离了危险,在现实生活中。却差点在梦里死掉。

      筱斐记不得具体的梦,人和事都记不得,只有恐惧和窒息感十分清晰,从梦境带到了现实。
      她无意间摸到颈动脉,一厘米左右的位置有一条疤痕,她在镜子里曾经看见过。
      是想要一刀了断她却没找准位置吗,还是故意恐吓,或者仅仅是她自己不小心刮蹭出来的而已?
      她不记得,她唯一能想起来的,是由于过敏打针她昨晚停了药。林宁与第一次没给她吃药,然后她做了噩梦。

      林宁与呢?
      筱斐侧头望向空无一人的地板,他本该躺在那儿,为了演戏给父母看他们共住一室,绅士的林宁与主动打了地铺给她方便。可他现在不见了,凌晨四点多,一个不抽烟的人能去哪儿?

      筱斐撑着床板坐起,掀开被子下床,没有开灯,摸黑走出了卧室。
      过道尽头的墙壁被推拉门取代,门后是阳台,不知道是月光还是路灯的余光笼罩着围栏边的绿植,一直蔓延到林宁与脚下,他一个人站着,背上披着惨淡荧光里,孤独又落寞。

      但那又关她什么事呢?筱斐想。
      他身为丈夫,身为她高中时代就相识的恋人,身为她最亲密的人,居然连她对什么过敏都不知道,分明她过敏前吃的些东西都很日常,可能有人每天都在吃。可他说不出来,他根本无法回答,她究竟是对哪样东西过敏。
      其实也可能是那一杯颜色健康的鲜榨果蔬汁的错,只是比起将责任归咎到亲生父母身上,她觉得还是丈夫不知道妻子为什么过敏能接受一点。
      虽然他们并不是像护士们唠八卦时说的那样,相亲认识或者冲动闪婚。

      筱斐转身回了房间,并且毫不犹豫地打了反锁。
      既然他能在离开家时顺手反锁大门,她为什么不可以?本来就有病失去了记忆的她,为什么不能在回卧室时也不小心上锁呢?
      她当然可以。她心安理得地上了床。

      十几分钟,或者更短,蒙上的被子再次被掀开,筱斐跳下床,噔噔噔走到卧室门口,拧开了反锁。
      她已经仁至义尽。

      可随后的几个小时里,卧室门再也没打开过,直到阳光从两片窗帘的缝隙间渗透进来,筱斐重新睁开眼,床边的地铺仍然空空如也。
      是被冻死了吧。
      她踩着地铺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不到二十五岁就成了寡妇的不幸消息,洗漱下楼。

      “起来了?”秦升源正做着扩胸运动,路过楼梯口停了停,“正好,宁与把早餐做好了。”
      筱斐瞥一眼餐厅,桌面上规整地摆放着两排碗碟,看不清是些什么:“我不饿。”
      “早餐还是要吃的。”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秦升源因此和她并排而立,“不然伤胃。”

      “胃偶尔受伤不会送命。”筱斐站在秦升源面前,视线却射向餐厅,与恰好拿了碗筷出来的林宁与隔空相对,“但过敏会。”
      “在检测结果出来前我不会乱吃东西了。”她意志坚定,毫不犹豫地走向了与餐厅相对的客厅。

      “那你就一直饿着?”筱佩云扶着扶手从楼上下来,对她的宣言显然很不满,“这世界上的东西那么多,也不是每样都吃过,不知道你过敏有什么奇怪的?”
      她今天穿一条全黑的连衣裙,唯一的点缀就是胸前那枚不辨真假的珍珠胸针,气场之庄重肃穆,让人觉得她今天的活动根本不是去上班,而是去上坟。
      又或者,上班本来就如同上坟。
      “就算是我们,”她停顿了下,又补充些信息,“还有你自己,难道能讲得出你过敏的所有东西?”
      她在为林宁与辩护,不惜赔上她自己,只为让筱斐无法反驳。

      这确实是一个帮理不帮亲的正直母亲,筱斐想。她也确实无法反驳。她当然说不出她对什么过敏,她连她自己到底是他妈的谁她都说不出。

      “是我的疏忽。”林宁与认了罪,就像在医院里面对医生的责备时他所表现的那样。结果还没出来,他本可以选择为她的父母辩护,就像她的父母为他辩护那样,可他没有,他全部认了下来。
      “对不起筱斐。”他再一次道歉,然后说,“但今天的东西都是之前吃过没有问题的。”

      “吃一点吧。”秦升源也开始打圆场。无论先天基因和后天环境给他塑造了一副怎样的面孔,他的态度始终很和善。一个典型的慈父,就像是来报恩的。
      筱斐被自己脑子里忽然冒出的念头惊了一跳,她昨天无意中听到的墙角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她。
      秦升源在对谁报恩?又是谁只顾爱情?那个TA,真的是她所想的她吗?

      筱佩看向筱佩云,她今天化了点淡妆,瞧着气色比昨晚好上不少,眼角当然也捕捉不出任何泪痕了。
      或许她真的是去上班,所以要精神点,而不是去见什么重要的人。哪个活人愿意别人一身祭拜死人的打扮来见自己呢?

      “我想吃个三明治。”筱斐走向餐桌。
      林宁与替她拉开椅子:“再喝杯牛奶?”
      “有咖啡吗?”她问。
      他看向筱佩云,后者正准备入座,闻言顿了顿:“有咖啡豆,我去煮。”

      “不用了。”筱斐说,“我喝牛奶吧。”
      她说完,坐在左手边的林宁与就端了杯热牛奶给她。
      筱佩云在对面坐下,细细剥掉鸡蛋的外壳,看筱斐一眼,目光又往她左侧偏离几分,然后把剥好的鸡蛋放在了筱斐的盘子里,一言不发。
      无法确认这是不是一种和好的信号,但筱斐吃掉了盘里的鸡蛋,连同她不爱吃的乏味蛋白都干干净净吃完了,然后均匀地给一片烤吐司片涂上果酱,放进筱佩云身前的餐盘里。

      “我下班会去帮你把报告拿回来。”吃完早餐,筱佩云在出门前这么说。
      “我自己去吧。”筱斐说,“省得妈妈你下班还要跑。”
      “我正好顺路。”筱佩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绝了她,紧接着又道,“你可以在家睡一天觉,或者让宁与陪你出去转转。”

      筱斐不再与她争辩,因为没有必要,她在出院前已经私下给医生留了联系方式,拜托他先把结果发给她。
      而她也的确收到了结果,在下午三点前一刻,医生替林宁与翻了案,导致她过敏的是牛油果。

      林宁与无罪,但筱斐没对他做任何表示,她好奇筱佩云会如何向她展示这份结果,所以她得装作毫不知情,时而看林宁与工作,时而吃块曲奇饼,时而在家里打着闲转悠的幌子找根本找不到的合照。
      消化饼干的空隙,她为这件事想出了合理的解释。
      法律没规定榨果蔬汁一定得加牛油果。她过去常喝她母亲为她榨的果蔬汁,但直到前天傍晚,后者才突发奇想改变配方,往里头加了个营养丰富的牛油果。

      但筱佩云明显想得不一样。
      “报告我拿到了,”她将单子放在茶几上,“你对百合过敏。”

      筱斐扫一眼,除去部分文字,这张报告单和她手机上收到的几乎一模一样,估计六耳猕猴来了都得道声佩服。
      “所以还是林宁与的错?”她得出结论。

      “你在家里从来没吃过百合。”筱佩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连玫瑰饼、桂花糕都不吃。”

      筱斐不知道她在说这些话之前有没有跟林宁与商议过,连鲜花周边都不吃的她居然直接吃了花,能怪谁,除了她自己还能怪谁?
      怪明知她不吃花却还是炖了一碗百合汤给她的林宁与吗?但把那一整碗汤喝下去的是她自己。

      “知道了以后就别吃了。”筱佩云说。身为母亲,她大方原谅了自己女儿的冒失,并未之感到高兴,“今晚你能放心吃饭了吧?”

      “当然。”筱斐微笑,“总不能因噎废食。”
      她用行动证实了自己的话,她吃了一大碗饭,在阳台上站了半个小时消食,然后上楼进浴室,得到片刻独处时间。

      其实她和筱佩云长得并不像,无论骨还是皮,筱斐看着镜子里那张脸,同样无法和秦升源匹配在一起。她应当是他们二人的结合,父亲给一点母亲给一点,自由组合成现在的她,独一无二。

      筱斐低头打开手机,屏幕不经意间从那张过敏原检测报告跳到了浏览器界面,她顺水推舟在搜索框打字——
      怎么证明我的妈妈是我的亲妈妈

      等看清自己输了什么东西时,筱斐自己都觉得荒谬,这是什么脑残问题。
      但她确实算是脑残,她昏迷了一年,她失去了所有记忆,然后她按了搜索键。

      一连串链接占满屏幕,眼睛率先提取到出现率最高的字段——亲子鉴定。

      冷色荧光静静反射在筱斐的脸上,照亮她卷曲的睫毛、深棕色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丰满的红唇,以及,下唇清晰的几道牙印。
      她关了手机,望向洗手台,片刻后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妈妈。”

      筱佩云已经走上了二楼,而且有要继续往左前方走的趋势,直到听见身后响起的声音,她才猛地停住,转向了和初衷截然相反的方向——她卧室所在的这一头。

      筱斐好像对她的变换无所察觉,两步扑过去挽住她手臂,脑袋倚靠在她的肩膀上:“对不起妈妈。”
      筱佩云身体一僵:“怎么了?”

      “我今天不是故意的。”筱斐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肩颈,“我被过敏吓到了,实在是太难受了,我不是故意发你们脾气的妈妈。”

      女声一声一声叫着“妈妈”,那么亲近。筱佩云的眼睫微微颤抖着,手抬起来,在半空停住,几秒的停顿过后,终于落了下来。她轻抚筱斐的后脑:“我知道。”

      “没关系的。”筱斐感受到筱佩云的下巴触碰到自己额头,是母亲独有的温暖柔软。她一时失声,只静静听筱佩云说,“我们是一家人。”
      她抽出手,往后伸展开,双手形成一个环,将筱佩云拥进怀里。后者没有回抱,但也没有推开,静静地站在那儿,任她的手搭上后背,一下下轻抚。

      “对的。”筱斐依赖在筱佩云肩头,眼睫微垂,看自己的手指拨弄母亲棕色发丝,不经意间挑出一根勾在指尖,慢慢缠绕,直至完全捆绑不可分离。
      “我和妈妈是一家人。”她望着虚空,悬着的手连带指尖缠绕的那根头发一起,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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