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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伶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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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辞掀起车帘回头望,来人眉目英气疏朗,一身利落的窄袖袍,正是他上辈子死在乱军中的二哥谢怀尉。
此刻,他还是双眸闪着星子的少年郎。
谢清辞心底涌起酸涩,强忍住跑去哥哥怀中的冲动。
“清辞你刚从马上摔下来,自己出来也是胆子大?不让哥哥陪着了?”
“我认真查过,我找的马真是好马一匹。”谢怀尉想到弟弟可能还在和他赌气,恨不能指天发誓自证清白:“我划出的那些路线也都是修好的石板路,平整到滑着走也成,我还看了地图……”
谢怀尉越说心里越没底……
他从小和谢清辞亲近,弟弟平日很安静,却独独爱和他玩笑,纵使骄纵也极有分寸。
可最近却忽然变得不对劲,谢清辞变得越来越陌生,还总是撒着娇,让他做些违反禁令的事。
比如京城严禁纵马,弟弟却闹着看京城风景,让他去寻小马骑乘。
谢清辞身子不好出门少,谢怀尉心一软,也硬着头皮应下了。
本想偷偷骑马,结果却出了坠马的闹剧,谢清辞昏迷了好几日,他也被大哥严厉责骂了。
虽然这事儿怨不到谢怀尉身上,但他总觉得亏欠了弟弟,也辜负了大哥。
“二哥,京城不能纵马,你为我违反禁令了?”
谢清辞轻声道:“你是哥哥,要管清辞的,怎么还被我牵着走呢?传出去不嫌丢人啊?”
谢怀尉心中莫名一动。
春日阳光温煦,空气里夹杂着新树抽芽的蓬勃,令人心旷神怡。乌黑如墨的长发温顺的覆在谢清辞单薄肩头,显得弟弟愈发乖巧脆弱,还有种工笔画般的精巧感。
怎么回事儿?
最近的谢清辞总是张口闭口提要求为难他,今日开玩笑的语气里却藏着担忧。
这才是他的乖弟弟嘛!
重新支棱起来的谢怀尉俊脸一红,挑挑眉:“……哎!你还知道我是兄长,对兄长的礼貌呢?!”
谢清辞眉眼一弯,直接把熬夜做出的京城图画版地图甩在哥哥怀里:“哦,还有地图,我画了个你能看懂的——这次够礼貌了吧?”
“地图?”谢怀尉眼眸一亮,又登时绷着脸装作不太需要的模样:“你哥我打了那么多场要写进书里的仗,一个小小的京城,还用看地图?”
还是图画版的!
只是一遍凶巴巴说着,一遍暗戳戳用袖子拢住,好像藏起来怕旁人发现似的。
谢清辞抿抿唇,轻笑出声。
谢怀尉眼神看向别处,故意嚷嚷道:“走吧走吧,你不是也要去看战俘么?我今儿备了马车,里头软得很,我当你的亲卫看护着,这待遇只有今日!”
谢清辞回头,果然看到哥哥后面缀了辆马车。
他轻轻垂眸,二哥表面上不拘小节,其实很在意有没有把自己照顾妥帖,偏偏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心里定然不好受。
谢清辞换了马车,看向谢怀尉低声道:“其实伤早就不痛了,二哥也不要自责。”
谢清辞略一迟疑,诚恳道:“二哥也不要生大哥的气,当时大哥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的。”
他本不想说得这么直接,但天家兄弟,任何微小的不愉快都能成为日后反目的引子。
谢怀尉嘴角浮现意味不明的笑意,哼了一声:“你是怕我寒心,还是怕大哥不高兴啊?”
这有区别么?谢清辞淡淡道:“都有吧,不过那地图二哥回去还是好好看看,免得堂堂战神又在京城迷路了。”
谢怀尉嘴角一抽,却无力反驳。
正在全力憋笑的春柳:“……”
说起来二殿下的确已经在京城迷路了好多次次……那双在风沙中辨认战道的眼睛到了京城的街巷简直像是摆设!
但也只有他们殿下能当面挑衅素来嚣张的二殿下了……
马车缓缓前行。
谢清辞坐在车中,轻轻攥紧指尖,面上的笑意褪去。
真好啊,他还能掌控自身,和亲人笑闹着。
这一世他没有丧失神智,大约也不必再按那本书去走劳什子剧情。
只要他神智清醒,就绝不会再去伤害亲人,也绝不允旁人伤他们分毫。
*
京城繁华依旧。
毕竟将领早和谢家暗中来往,大军刚至居庸关,京城已经大开城门,只差举城恭迎了。
前朝的皇帝失尽人心,识趣的放了把火,阖宫自焚。
京城的百姓并未经历兵锋,几年纷争落定,他们喜迎新帝,又恰是初春,街上熙熙往往,岁月溢满生机。
这座饱经风霜的古城见惯了更迭,谢家覆灭后,京城想必也是如此熙攘吧。
春日阳光照在身上,谢清辞微微有些怔忡。
说起来,上一世夺走谢家江山的萧棣,此时才十五岁。
还恰是落魄之时。
就算他以后再所向披靡,现在用用心思也定能除去……
谢清辞心思翻转,却听谢怀尉笑道:“三弟,下车看看吧,那些俘虏正等你检阅呢。”
马车已经停在德胜门前。
谢清辞刚下马车,就听到门前的空地随着马嘶响起一阵阵喧闹的笑意。
一个锦衣少年正在策马疾驰,马蹄荡起浮尘,马后悬有绳索,似乎拉了一个人。
虐俘?
谢清辞皱眉,周遭嬉笑议论声登时有些刺耳。
“听说那马早在前两天就被喂了药,性烈得很,谁都受不住吧。”
“听说这小叛贼是从进城时就拉了来,没喂一口饭食,拖行了好几里路。”
谢清辞神色一沉,走上前正想要遏制,却登时哑了声音。
飞驰的马后拖行着一个少年,他双手被缚,衣衫已经破旧不堪。
马蹄荡起阵阵尘埃,他倔强的抬起沾了脏污血迹的脸庞,俊美黑瞳在马蹄扬起的尘埃里仍寒气逼人,望去有遮掩不住的阴鸷之气。
是萧棣。
谢清辞一僵,眼眸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费尽心机想要除去的敌人,此刻不是浴血的杀神,也不是冷戾戏谑的君王。
是个被拖在马后,突兀而伶仃的少年。
春日的天光亮灿灿的,树影茂密蓬勃,但那双黑眸如冰封的寒潭,渗不进分毫春光。
和京城崭新的春日格格不入。
谢清辞方才还想着要如何布局才能害萧棣性命,看到这场景却觉得,只要自己按兵不动,他就危在旦夕。
端坐马上的锦衣少年察觉到了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洋洋得意的一笑:“快来看啊,小白眼狼要被马拖着跑喽!左拖三圈右拖两圈,小爷要好好给他个教训!”
说罢,他抬手照着马臀很抽一鞭,马儿嘶吼,速度登时加快。
谢清辞皱眉,他认出骑在马背上的是燕家的小儿子燕铭。
他爹燕平荣本是镇守河北的官员,看到萧棣大军压境,连夜弃城逃跑。
若不是他姓燕的,谢家的天下也不会那么快败亡。
谢清辞眼底浮出冷意,诚然,他是忌惮萧棣,但对燕家人也没有任何好感。
燕铭对上谢清辞的眼神,立刻笑起来:“殿下,你的嘱咐我放在了心上,你说要打断这小白眼狼的左腿,我都没打断他右腿,够义气吧?”
萧棣身形一顿,冷戾的目光缓缓扫向谢清辞。
谢清辞:“……”
他这次想起,自己在那本书里的确看到过此事,只是时间要晚一些!
但谢清辞转念一想,倒觉得也无妨——自己本就已下定决心除掉此人,之前和他的亲疏恩怨到时自然一笔勾销。
春光下,围观之人多是仗着父亲及时投靠谢家而爵位不变的少年,他们饶有兴致的观看一场好戏。
马速加快,绳子骤然拉紧,萧棣左腿拖在身后受伤很重,脚步踉跄,好几次膝盖已经触到地面,被拖行在尘埃之中 。
可片刻之后,他仍竭力再次站直身体,像是多次磋磨仍闪露寒芒的刀剑,倔强而森冷。
围观的人望着满身脏污的少年,发出一阵阵叫好的哄笑。
谢清辞忽然想到上一世,萧棣夺位后,迅速将燕铭五马分尸。
当时谢清辞只觉得此人暴戾成性,如今……却有几分了然。
马速越来越快,人们的嬉笑声逐渐沸腾,正在此时,萧棣忽然纵身,飞掠到马背之上,绑缚他手腕的绳子如一条吐着信子的长蛇,在空中划出令人胆寒的弧度,继而缠绕在燕铭白皙的脖颈上。
绳索越收越紧,燕铭的脸泛出青白色,整个人在马背上不住挣扎。
萧棣拖着残腿,如用利齿咬住猎物的狼崽,没有丝毫犹豫的收紧绳索。
众人这才看清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冷煞阴暗,有股骇人的狠劲儿。
人们都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惊住,呆了一瞬后,终于有人回过神喊道:“来人!来人!还不快去救小少爷!”
周围的侍卫们这才一拥而起,纷纷围拢在马前。
萧棣却没有等他们上前,他嘲弄的勾起唇角,随即松了手中力道。
从阎王手中逃生的燕铭连滚带爬的摔下马背,胸膛不住上下起伏。
周围的少年都跑去看燕铭,见他白皙的脖子上清晰的出现一道绳索痕迹,登时怒了:“废了一条腿还这么不老实,这小白眼狼是想反了天啊!”
言语气势汹汹,但他们都慎重的和萧棣保持距离,没人敢上前一步。
萧棣双眸沉冷,拖着伤腿站在原地,像是头犹有余威的困兽。
一声沉稳的声音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是德胜门,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在此地嚣张?”
众人齐齐回头,来人身着玉带袍服,身形高大,清贵的眉目中隐隐透出威严。
是皇长子谢华严,虽还没有册立,但谁都晓得这位就是新朝的太子殿下了。
众人立刻缩起肩膀,齐齐跪倒在地。
谢华严目光掠过萧棣,落在犹在原地焦灼打转的马儿身上,冷声道:“京城不许任何人纵马,是你们不清楚规矩还是觉得可以居功自傲?”
他视线扫过,和谢清辞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瞬间,谢清辞察觉出兄长眸中的疏远冷漠。
这些少年都低着头,他们的父兄长在京城,大多是望风投靠之辈,细细想来,哪儿有什么功劳可言。
谢华严在心底冷哼一声,摆摆手,立刻有人将萧棣带走。
谢清辞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背影上。
他的一举一动,分明像个进退有据的幼狼——
就算被绑缚,也能在绝壁上不动声色的寻觅良机,用稚嫩却尖锐的獠牙咬破敌人的喉管。
就算站在春日里,谢清辞也觉出一阵寒意,他在心底默道,萧棣其人,从始至终,都是阴戾寡恩之辈,他继位后手段狠戾,□□,也是他秉性使然,没有旁的因果。
而自己说不准何时就会再次丢失神智,一定要趁早除去萧棣——
“赵森,你们都是傻的吗?”燕铭气势汹汹的声音远远传来:“方才那个小叛贼差点把我搞断气,你们不知道过来帮忙?”
“我们也没料到,你能被他搞到快断了气啊。”赵森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向来很巴结燕铭:“他不是一两日没进食了么,腿被打断,手也被绑住了……”
“对啊,你不是说让我们瞧好了。”周围又有人嬉笑道:“肯定要亲自给那白眼狼一个下马威吃,谁能想到……”
这些人的言外之意,自然是讽刺燕铭明明占据主动,却还是被啄了眼睛。
“身手好又怎样!”燕铭眼中透出怨愤:“我爹还是大将军呢,是陛下亲封的英国公!”
“那燕铭你以后就是英国公的世子了吧?”
燕铭闻言抬头,看到身着月白衣衫的谢清辞飘飘然立着,少年生得如美玉般剔透,纤细的腰肢裹在长袍里,说不出的矜贵。
自从“谢清辞”开始又毒又蠢后,燕铭和这位新朝的漂亮小皇子迅速相熟,常常聚在一起做些天怒人怨之事。
“那当然!我以后还能有自己的田庄宅院爵位呢!” 燕铭说罢,又道:“对了,我们约定的好戏,殿下怎么没来——为了打断那小白眼狼的腿,我用了二十多个高手侍卫呢?”
谢清辞心里冷冷的想,若是真能趁势借燕铭的手把萧棣除掉,倒比打断腿来得干净利落。
“我这几日一直在休养。”谢清辞偏头望着他,用十五六岁少年的口吻状若无心道:“倒是你啊燕铭,日后的英国公今日却差些被一个叛贼降住……”
“若是不给那人教训,整个英国公府都会被人看轻吧!”
“小爷岂是他能欺负的人!”燕铭摸着脖子上的伤痕,面容透出阴冷:“等着吧,得罪了我们英国宫府邸,那白眼狼这次定然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