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四十九.阁下 ...
-
沈边落落大方地俯身一躬,言辞间却谈不上客气地问道:“殿下负责了三次粮草输运,与陛下传书所言的数量,次次所至皆核对不上。兵器亦然。不知殿下在途中是否遇到什么困难?如今我轻骑在城外,也可与殿下设计来‘请君入瓮’,伏击歹人。”
谢温晁指尖点点雕花木椅的扶手,似是偏头想了想,风轻云淡道。
“不曾。”
顿了顿,又笑道:“怎会出现此事?本宫倒是只字不知。不过沈将军既然这般言说,想必也对事态有一定了解。将军如今风光无两,做自己想做之事便好,又来寻本宫何事?”
沈边意识到了谢温晁的态度,敛下了眉眼似是在隐忍着怒火,语声冷了三分:“既然殿下是这般态度,我便也开门见山了。经调查,您全权任命的督战使与押送队,在入关前那片‘荒芜地’之处,与他人秘密交易,将本该送到的兵粮卖出三成!渎货无厌,自己赚得盆满钵满,置边关军队与百姓于不顾!殿下当真对此事全然不知吗?!”
谢温晁叹了口气,摸来扶手上挂着的那串托华杳寻来,新的烟青念珠,摩挲着玉珠温润的表面,答道:“徐淂确是本宫任命,其为人清雅正直,倒是从未听说将军所言之事。”
——清雅正直?!
沈边行礼的手都因压抑怒火而颤抖起来,闭了闭眼,嗓音彻底冷了下来:“徐淂不仅偷卖兵粮,在对阵中亦指手画脚,以长公主信物与手书胁迫副将,领侧翼五千轻骑入敌人陷阱,除他以外无一人归来……无一人归来!那都是活生生的将士的命啊!!——长公主殿下!您当真要如此包庇他……如传言所说心冷如铁,没有分毫悲悯之心吗?!”
沈边咬着牙怒吼。
“放肆!”
华杳沉下眉目,冰冷的嗓音厉声呵斥。
谢温晁摇了摇头阻拦,一颗一颗数着念珠,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徐徐然对答道:“这倒是徐淂冲动了。不过谁人都有犯错的可能……将军以为呢?”
沈边被谢温晁云淡风轻的态度激得彻底怒不可遏,捏碎了手中从徐淂处缴获,准备还于谢温晁的信物,大怒道:“因他之错,平安镇失守,深更半夜的暗夜里,忽入无数敌兵烧杀抢掠,一夜之间平安镇空空荡荡!逃得逃死得死……数百百姓的命在殿下眼中,也如此轻描淡写吗?”
谢温晁有些倦意地扶额问道:“沈将军排除万难提前偷入城中来见本宫一趟,只为这些无聊的问题么?”
沈边握紧了拳,猛上前几步,与惊怒的华杳过手几招,将华杳暂时震退,来到谢温晁极近的身前。
谢温晁扶着额端坐,薄纱下的双眼依然闭着,好似全然不知。
而沈边伸出的那只欲扼住谢温晁脖颈的手,只在半空中精准地定住,再寸进不得。
“沈将军倒是张狂得很,谁人也不放在眼里。”
清冷的嗓音带着轻描淡写的讽意,空气中暗涌的杀气却如凛冽如刀锋,带着极度危险的血腥气直指沈边,令沈边猛地望向屏风之后。
谢温晁此时的笑意倒带上了几分温度,向屏风后伸出手去,温声道:“阿窈。”
沈边低眼飞快望了一眼胳膊上那根极细的银针。如此纤薄,如此脆弱……他甚至并未在乎躲也未躲,却几息之间便让他的整条胳膊失去了知觉,麻痹在原地。
本以为是皇帝设计要将其置之死地的一介废子,于自己如今身份眼中毫无威胁,即便他当真杀了她,陛下或也毫不在意甚至赏赐嘉奖……但现在看来,仍不可小觑。
一身单薄白衣的身影自屏风后绕来,带着病弱之人常有的阴郁血气,苍白面容毫无血色,眉目厌倦地低垂着,唇边弯着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意。
眸底是病色都盖不住的冰冷戾气。
——一个命不久矣之人。
……如此令人畏惧的毒术。
沈边皱了眉,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沈清祠脚步顿了顿,整理衣物的手停了下来,抬眼与他相视。
那一眼,望得远在侧边的华杳心底都打了一个寒颤。
谢温晁在心底叹气,太明白沈边那句“你是何人”出口后,沈清祠心中该有的那些情绪。
……但沈边现在还不能死。
再者。沈边的死,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沈清祠心底的疮不会因沈边的死而有任何好转的机会。反而恰恰阻断了所有愈合的可能。
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大夫。”
谢温晁仍向她伸着手,温润着眉眼。
沈清祠收回目光冷哼一声,来到谢温晁身旁,倒也不客气地坐在了谢温晁椅子扶手上,接过那只伸来的手,低下头看她。
“若我不来,你当真容他放肆?”
谢温晁低笑:“行五并未出手,想来大夫是来很久了。”
沈清祠被拆穿,短暂抬眼望了一眼沈边,勾起唇眸光冰冷如毒蛇,毫不在意地望着沈边挑衅道:“可我一来,便要多一具尸体了。”
此时沈边已拔出那根银针,暗暗使力仍未完全摆脱那麻痹的感觉,眉目却冷厉道:“阁下所言未免太过自信。”
“……阁下?”
沈清祠听见这太过讽刺的称谓,实在忍不住琅然笑出了声。
沈边低下眼缓解着手臂的麻痹,紧皱着眉回想着心中那熟悉的感觉。
而此刻听闻沈清祠的笑声,屏风后又探出一个脑袋。
“主子你怎么样……老爷?!”
沈藜大骇。
而沈边也终于被这声“老爷”敲醒,蓦然抬起头正对上沈清祠阴郁的目光。
那眉眼愈发熟悉,来回闪回,直到逐渐与他记忆中的沈酌雨重叠,再回到周氏下葬的那夜,倾天暴雨中那一双眼。
……那般相像。只不过沈酌雨从来不会流露出这般神色。与沈酌雨相比,他的这一个女儿就好像另一个极端。
危险而阴翳的极端。带着一触即发毫不掩饰的血腥杀意,几如瞬间扑面而来张开了血盆大口凶牙利齿的狼。
那双眼竟让在战场上什么残肢断臂血流成河场面都见过的他也有一瞬心底颤抖。
……沈清祠。
他的第二个女儿。
“……沈清祠。”
他低低叫道。
谢温晁感到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微微使了力。
“同样的名姓,从你的嘴里吐出来……还是太令人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