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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人 ...

  •   最初成既楚在仙门一战成名,并不是因为他当年力压一众新秀,在逢青宴上夺了魁。

      而是他那日晨起练剑,刚出院落就听见花廊拐角的人声,转过去见有人把他师弟压在墙边挑下巴,言语极尽调戏。
      那时候成既楚还是个没被人拿捏过的暴脾气,二话不说先把人揍了。左右开弓硬生生把人脸扇肿成了猪头,末了后悔自己亲自动了手。

      拿剑鞘抽不是更省力吗!

      当然后来发现自己打的人是明都宫少宫主,还挨了顿罚。不过比起当时出了恶气的满心畅快,那点罚再轻描淡写不过。
      自然这是后话。

      时过境迁,成既楚在岁月洗涤中将心性脾性都磨练出来了,再不复以往。
      故而这次他也宽容了许多。

      成既楚看着下面人张开的怀抱,偏头冲他一笑。

      那一笑如冰河解冻、海棠初绽。
      汉子看得眼都直了,半张着嘴往前挪了半步。

      脸颊上火辣的痛感比声音先一步被他感知到,那汉子甚至在他动手时都没有半分察觉。
      脆生生的一巴掌,连带扇飞了满林寒鸦。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马车上。

      镖师的脸上瞬间肿起一整个的掌印,两道鼻血跟着流了下来。成既楚收手活络了一下腕子,冲旁边还被制着的纪福道:“阿福?”
      原本钳着纪福的手瞬间松开,纪福挤开困住他的人,一挣扑了过来,嗓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少爷!”

      成既楚从车辕上一跃而下,懒得分给旁边的人丝毫眼神,带纪福慢步走到了篝火边上。
      见成既楚坐下,旁边的镖师都有些面色不善,毫不掩饰地来回打量着他们。
      纪福如坐针毡,生怕这群人一同暴起,伤了他少爷,便一直靠紧了成既楚警惕周围。
      在场镇定自若的,只有成既楚和一直在拿小刀削树枝的镖头。

      火舌吞吐间不断响起哔剥声,车边上的人缓过神来,唾了声“他妈的”就反手拎起了一边的刀,满脸血腥气地朝这边走来。

      纪福一眼瞥见,悚得寒毛直立,话也说不出的往成既楚那边靠。
      成既楚安抚似地拍了一下他的肩。
      “赵老二。”
      镖头将手中的匕首随意一抛扎在地上,抬头冲那人影一瞥:“还不去干活。”

      静默中赵老二发狠的气喘声尤为突出,最后他盯了眼成既楚,把刀扔在树根边,转头和去搜寻猎物的人合流。
      纪福险险松了口气。

      “都是些糙人,”镖头把玩着手里削出的尖木锥,看也不看成既楚:“惊扰了小公子,见谅。”
      成既楚看着自己面前的匕首。

      方才镖头那匕首状似无意的一抛,最后正正扎在了成既楚面前,很难不让人多想。
      也不知道纪老爷高价请来的是个镖队,还是窝想杀人越货的土匪。
      他微微一笑,拾起了那匕首:“自然。”

      吃饭时候成既楚被递了还和着血水的腿肉。
      他接过来的时候看清对方的揶揄眼神还茫然了一下,等看清上面渗着的血丝才明白这是在明里暗里挤兑他。
      成既楚抬头环顾了一圈,发觉似乎这些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成既楚:“……”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看的。
      大概成既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印象太深入人心,以致于他拿起匕首削开一截树枝,将这带血腿肉上火重烤的时候,所有人眼神都有些诡异。
      成既楚懒得再分给旁人眼神,他将手下的肉烤的皮脂焦黄,流油喷香。而后和纪福一分,转回车里睡觉。

      纪福回到车厢里还是有些后怕。成既楚靠在一边闭目调息,他就时不时撩起窗帘往外张望一眼。

      这频繁的小动作已经引起了外面那些虎狼之辈的注意,故而等纪福又一次撩起窗帘的时候,遥遥跟火堆边上那几个人对了眼,登时吓得一悚,慌忙盖实了帘子。
      成既楚一声叹息。

      “阿福,”他睁开眼:“不用怕,早些睡吧。”
      纪福抽了抽鼻子,裹着被褥躺下。车厢里烧了暖炉,到也不会觉得冷,只是他一想起今日的遭遇,后身就不住冒冷汗。

      成既楚靠在一边闭目调息,纪福睡不着,时不时翻身发出些响动,然后和成既楚说上几句话。到最后听到自家少爷呼吸逐渐平稳,知道对方已经入睡,纪福只好裹紧了被子,强迫自己入睡。

      可他睡不着。
      此时已经夜深,外面鼾声此起彼伏,可他却还是觉得有几分心悸。纪福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却从一切隐秘之中听出来一点奇怪的声音。
      他重新伸出了头。
      外面不闻虫鸣,树叶沙沙作响之外,他似乎又听到了一个飘渺虚无的声音。那声音听不真切,此刻却又凝成一线灌进他耳朵中。
      哀戚戚的,细小又尖锐。
      纪福将那声音听清,忙起身推了推旁边的成既楚:“少爷,外面好像有孩子在哭!”

      外面篝火哔剥,镖师们选在这个紧靠山壁的半凹地势里围着篝火横七竖八睡了一地。赵老二目光直勾盯着眼底那小片地,最后又拔高了气性:“断爷。”
      赵老二抬眼看着镖头,眼里迸出血丝:“你今天为什么拦着我?我们还怕这么个弱鸡样的小少爷吗?”
      断爷没有正眼看他:“急什么。说了过了关南道再动手不迟,你非要弄这一出打草惊蛇。”
      赵老二瞪大了眼睛:“这又有什么区别?”
      断爷道:“我早跟你说了,纪小子沾了不该沾的东西,到地方自有人去安排,事成之后他随你处置。”
      篝火腾起的热雾浮得断爷的脸有些扭曲:“你听不懂话是吗,赵老二?”

      赵老二气闷,有些烦躁地应了声,背过身去对着篝火拔弄个小枯枝。断爷把弄着手里那段木刺,两个人不言不语,陷入沉默。

      火光映照之下,仰头不见星汉,只觉夜色比沉默更幽邃。
      赵老二对着篝火发呆久了,熏得有些脸疼。那痛感蔓过来,让他又忍不住会想起今日挨的那一巴掌。他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又开始火烧眉毛似得坐不住:
      “不行断爷,”他扭头道:“我——”

      而后被淋了一头热血。
      赵老二剩下的话都哑在了喉咙里,只能在鼻端弥满的血腥味里直了眼睛。
      断爷原来坐着的地方浇出来一个血坑,现在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满。他用手抠着粗粝的地面,嘴里含了声尖叫怎么也出不来,就这么直挺挺的看了上去。
      山壁上爬了一个样貌奇怪的东西。

      它足有一人多高,像鹰又不是鹰,乌漆漆的皮毛披上个走兽的身子,头上还有只角。

      怪物尖利的喙中夹着一个人半碎的脑袋,是刚刚还跟他说话的断爷。血水从尸体上崩落,在山壁上擦开几道血痕。

      这东西什么时候来的,他坐得咫尺近,却半点挣扎响动都没听到。

      赵老二张嘴发出了怪异的悲鸣,绷紧了身子往后蜷了一寸。

      那怪物一双眼睛锐利直刺向了他,下一瞬一声闷响,断爷的尸体就直直坠了下来,砸灭了篝火。
      动静有些大,似乎又有人被吵醒了。
      但赵老二已经无暇关心其它了。
      ——火光明灭的那一霎,那怪物猛然从山壁腾起,朝他扑了过来。

      “闪开!!!”
      镖师们惊醒过来,见此惨状正惊恐骚动之际,突然有人一声疾喝震醒了他们。赵老二闻声拼死往后一仰,就见黑暗中劈亮一道白光,铮然卡在了他胸前几寸。
      也正正挡住了朝他啄下来的鹰喙。
      赵老二看清楚近在咫尺的,纪小公子的脸。
      对方斜了他一眼,生死边缘他的眉眼间迸出种超脱一切的锐利惊艳。
      “还不快走。”纪小公子冷声道。

      赵老二爬在地上几步蹿远,此时身后又有人点了火把,遥遥去映那怪物的眼。
      成既楚见人走了,手上捏好已久的崩山决就地一拍,平地几声轰隆闷响,地下登时腾起几根石柱尖刺。那怪物一挣逃脱,扑回山壁上,又发出一声婴啼。

      若隐若现的光下照出怪物漆黑的毛发,鹰头豹身,喙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滴落。
      这是只蛊雕。
      成既楚扔掉手里刚刚因为那一击已经崩碎的匕首,摸到了赵老二方才掉下的刀。

      方才他没找到趁手的兵刃,此刻拿了把刀在手,登时舒服了不少。

      蛊雕又一声婴啼,钻头朝他扑了过来。成既楚旋身避开,趁势甩开了刀鞘,在刀身上凝了道决就反手劈了下去。
      那一刀势如破竹,直直削掉了蛊雕的一只脚。
      空气中涌动出一股腥腐臭味来。
      蛊雕发出悲鸣,奔走时甩开满地血腥,转而就朝反方向逃去。

      蛊雕这种东西喜以人肉为食,此刻若跑了以后不知还会祸害多少百姓。成既楚打定主意斩草除根,探手在刀刃上一抹,将刀在后面人群中央扎了下去。
      刀刃上沾了他的血,以此为媒,立时张开一个结界屏障。
      纪福还扒在车厢里,见他过来哭着喊了声:“少爷!”
      “在我回来前,”成既楚环了魂飞魄散的镖师们一眼:“绝对不要走出这里。”
      他从边上抽了把刀出来,翻身上了马,冲众人道:“待在这儿,等我回来!”

      成既楚策马一路狂奔。
      罡风啸烈在耳际,成既楚于寒夜幽冷中嗅出那股带着腐臭的血腥味,神情凝重追了过去。
      他太久没拿过刀剑,且用着纪聆玉的身体,动作都还免不了生涩。好在虽然如此,对付蛊雕也不在话下。但成既楚最担心的并不是此。

      这样的妖物出现,有时是偶然,有时却是有人故意为之。
      比如那些入了外道的魔修。

      修仙界内修士众多,并非所有人都能一以贯之持从正道、固守本心。那些在修炼过程中为心魔所蛊,或是丛生了执念的人,往往会沦为魔修。魔念一生,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抗那些腐坏的欲念,故而魔修便终日与那些魔物为伍,堕落混生,为祸人世。

      倘若这次背后是魔修在搞鬼,那就麻烦了。

      成既楚在马背上伏低了身子。
      随着血腥味愈发浓重,他捕捉到了在林中奔逃的那个黑影。四围越来越冷,半空先是飘落小雪,而后随着他们越发跑远,霜白便铺开满目。道旁高树冷成铁青,掩在雪下沉寂肃穆,其后是皑皑雪原延至视线尽头。雪落簌簌,飘花愈大,一时眼前像眼前浮灰了一般将万物抹的不真切。
      成既楚看清自己呼气时候喷出的白雾,在冷冽中逐渐逼近那只妖物。
      渐近。

      就在成既楚靠到近处时,那只奔逃的蛊雕一反常态,转身正朝成既楚扑了过来。成既楚纵身下马在雪地里一滚,而后一刀劈下正正弹开蛊雕落下的一爪。
      成既楚立定。
      此刻四下无人,他也再无忌讳,凝神屏息抚上刀身。霎时间刀鸣低回,刀身簇起一道明光。他弯身伏低,直直望着对面那只弓身尖啸的妖物。
      下一瞬,少年飞身跃出。

      他远比方才的动作要快太多,起身便扫起漫天雪雾。那一刀斩下时地面上的落雪尽数被吹开,仿佛又下一场乱雪。
      夜色掩映下,雪中迸开一道猩红,成既楚拎着蛊雕断头上的角,回头看它已经萎顿下去的身躯。苍白脸颊上沾染的点点血色像是雪中落梅,衬开无边艳色。

      他刚把手上的鸟头扔开,而后又旋来一阵劲风,成既楚看也不看反手一架,挡死了这一击。
      雪落的更急。
      成既楚就着这个姿势抛刀旋身,然后跃至半空,朝着那只不速之客身后一劈。未几,他身后又传来几声婴啼,待看清虎视眈眈围过来的那几只蛊雕,成既楚冷冷一笑。
      怪不得最后要奋力一拼,原来是引了自己的同伴过来。

      等成既楚落刀将最后一只蛊雕一劈两半的时候,他已经遍身血腥,周围落雪已不见半分余白,成了满目血污。
      这时,成既楚听到了隐隐奔来的马蹄声。
      他等候已久。

      来人黑衣白马,于落雪中鼓开风声猎猎。成既楚擦净手上血污,正手拿刀,等着取下此人的头颅。待到几十步开外,他看清那人带着兜帽,周身笼着层抹不开的黑雾,似是魔障一般。
      果然如此。
      这群蛊雕出现并非偶然,而是有魔修故意为之。

      成既楚狭眸,那人看到面前有人,勒停了马:“你——”
      成既楚猱身而上,落脚飞身时候又带起一层雪雾。他实在是太快了,以致于等到他离那人脖颈还余寸近的时候,对方才反手抽剑出来抵挡。
      下一击两人已经一起滚落到雪地里。
      对方试图叫了几次停,换来的都是成既楚更快的刀影。不过你来我往之间,两人居然打了个势均力敌。

      这不由得让成既楚心下一沉。

      前世他已修得圆满,可以说整个修仙界能和他过招的已是寥寥无几,更勿庸提能和他势均力敌。
      此刻这个魔修能与他战得势均力敌,想来这三百年里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变故。
      他便只能更快。

      狭长刀影间对方持剑反挡的次数越来越多,成既楚手里捏了震灵决,待近身的时候朝对方一拍。
      对方侧身去躲,恰给了成既楚机会变刀,一把横削下去。
      那一刀横开,对方后仰,成既楚的刀身便只掀到了对方的兜帽。
      刀剑一闪间,他们借着折开的那道明光看清了对方的脸,擦肩那一瞬望见对方,俱是惊怔。

      成既楚落地时候有些踩不稳,向后踉跄了一下,手里的刀直接跌落了下来。
      隔着一丈远的地方,对方沉默着收了剑。

      然而成既楚内心的震动无法像他一样掩过去,成既楚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又涩又磕绊:“为什么,你成了魔修……”
      闻言对方倏然抬了头,透出一双再清明不过的双眼,连同成既楚记忆里那张少年的面庞。
      一如往日。
      然而他看着对面那人清隽的面庞,往昔觉得朝云沐风,再明朗清润不过的少年。
      此刻却幽深于夜色,却只让人想到雪下空寂的寒潭。

      这是阿逢。
      成既楚攥紧了手。
      与他割席断交的昔年旧友,邶风野第一剑修。
      边千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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