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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关兰双又瞧了他几眼,嗯了一声继续道:“你身上的伤不宜多动,好生躺着吧。”

      “这是哪?”他问。

      “胡景村。”她起身又去翻整石桌上乱成一团的杂物,一边头也不回地和他说着,“我也是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不过就打算在这里养老了。”

      仲崇昕默默看着她看着一个正值年华的女子嘴里老成地吐出“养老”这两个字。
      她手下动作一顿,转过身看着他,“你是家里排行老七所以叫仲七吗?那你家又在何处?”

      “诞在初七所以名七,四海为家。”
      仲崇昕简略道。
      关兰双又上下细瞧了他几眼,她发现这个男人张得只能说极好看,眉眼略长,乌色眸色略淡,脸色虽然苍白,唇上却因为沾着未擦去的血迹而鲜红,两相对比,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冲击感。
      这长得可不比毕子汶差,她心道。

      “会做饭吗?”她问。
      仲崇昕回答会。

      他的脏腑伤得重,不得已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这几天关兰双除了给他上药换药以外就是在布置这个破陋的瓦房子,她没怎么干过这种活,内力一沉袖子一挥便将屋子里一层厚厚的灰尘便飞扬起来,她瞪着眼睛赶忙蹿出屋子,留下仲崇昕躺在床上被呛得生不如死。
      最后良心作祟,关兰双从村民那里借来了了个木轮椅子,将他放上去推了出去。

      “去哪儿?”仲崇昕蹙眉问道。

      因为早上村里几位路过的妇人看见了这里的窘境,看见这家中的男人瘫在床上女子独自抗下粗活,出于同情心她们便主动前来要帮她打扫屋子,不用干活了的关兰双心情霎时间甚好,弯着眼睛回他。

      “出门晒太阳去。”

      她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温暖的阳光也恰好笼罩在了他身上。

      仲崇昕扣在扶手上的手指弯了弯,他好像很久没晒过太阳了。
      可谁能想到,时隔经年,真的还有人会带他去晒太阳,并且这人还与自己毫无瓜葛。

      后来过了些日子仲崇昕的伤好了大半,也能正常下步走路的时候,他便被唤去厨房帮忙。

      米和面尚且未下锅,厨房里突然跑进了一只大公鸡,瞧着是隔壁大娘家的,摇头挺爪,姿态嚣张,丝毫不怕人,毫不客气地围着仲崇昕扑扇几下翅膀。
      他轰不走,又不能下杀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扑棱翅膀就要飞上桌子。

      关兰双在一旁瞧着一人一鸡瞪着眼睛谁也不输谁的滑稽的画面,笑得露出了牙花子,乐得前俯后仰。
      可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大公鸡终于蓄势完一蹬爪子弹跳了起来,而仲崇昕几乎是毫无思索地抓起旁边大白面团子就朝鸡丢去。
      那大白面团子是她洒了无数面粉,揉了一早上的成果。

      “……咯咯!”
      公鸡成功被阻止了跳上桌子,可那白面团也滚落在地上英勇就义,变成了黑面团子。

      搅和着地上的鸡屎,滚到了关兰双的脚边。
      “……”

      公鸡受了惊,在这个狭小的厨房里拼命扇着翅膀四处逃窜,叫声更加得尖利,厨房里霎时间变得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仲崇昕被关兰双一脚踢屁股从厨房里踹了出去。

      “你滚滚滚滚!滚出去!”

      同样被踹出来的还有那只公鸡,惊叫着扑棱几乎要飞到树上去。
      于是他拎着斧头到院子里劈柴。
      等到落日擦着山边缓缓渡下,天色微暗的时候,仲崇昕收拾好了晚饭的盘筷,便坐在门口的门槛上,甩着一条狗尾巴草逗着一只小土狗。

      关兰双突然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什么摊到了他面前。
      “这是什么?”

      她的手心里静静躺着几颗铜子,被她拿出来前原本正整齐地摆在屋内的桌子上。

      “付给你的救命钱,药钱,留宿钱和饭钱。”他道。

      “……”关兰双看着手心里的四个铜板,

      她气笑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把我当菩萨了?还是你觉得我长得一副很好骗的样子?”

      “这不是钱,”他突然用手上的狗尾巴草点了点她手心里的四颗铜板,抬头看着她道,“是恩情,我会还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冷静而黑白分明,态度一时间让人琢磨不透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关兰双沉默了一瞬,她将手掌一收,把四颗铜板收入袖中,嫌弃地瞥他一眼,“还什么?比我还穷。”

      “伤好了便赶紧走吧,我可养不起你。”

      “……”
      仲崇昕抱着土狗看着她进屋,然后惯然在门前踏脚处放置好一块白色整洁的布垫。和她一起生活久了便会发现,这人整日嫌弃别人,自己的臭毛病却也一堆,这碰不得的其中一个便是这个脚垫。

      但关兰双嘴上这么说的,可接下来的那些日子,仲崇昕却一直没被赶出去,若究其原因,大概就是他确实还挺能干活。而在这个世界上比起寻常能哄女人开心的招式,最能讨她欢心的也就帮她干活了。

      直到仲崇昕的伤已经恢复了大半的时候,他有时便会消失不见,不知去向是何,有时候一天不回来,有时候便是一个大半月都没回去。
      关兰双不问,他也未提过。
      两人就安安静静地过生活,他每次回村的时候都会带一些,要么干脆是银两,要么便是浔水当地的美食,最差不若是一些孩童的幼稚玩具,被关兰双嫌弃得通通丢给了村里的小孩。

      他们偶尔会一起下个山去小镇里买点东西,胡景村离浔水说近不近,步行还要走一个时辰。
      浔水可比村子热闹人多,街上孩子也多,有一回仲崇昕在街边被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给缠上,那娃娃愣是紧紧抱着他的小腿不撒手,憋得一张小脸通红,终于等到他自己起身的时候,却是在仲崇昕的鞋上撒完了。

      当时他的脸色就像吃到了一颗老鼠屎。
      关兰双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一旦下山,那茶楼酒榭便是必不可少的地方,那里能听到最多的江湖传闻,人们最爱在酒后津津乐道江湖里那点破事,再加上说书先生字正腔圆激情澎湃的解说,多少有点乐此不彼。

      仲崇昕也算半个酒瘾人,一来便会将酒楼里米酒梅酒麦子酒通通喝个遍,喝到尽兴为止。
      碰巧那时候说书人讲到江湖七阙门。
      七阙自祖辈上就以“生有涯,而尽其志”为门中教戒,与其他江湖组织的济世一般无二,其“志”确是毕生所愿。

      这些每日都会在这偌大繁闹的酒楼里被人尽意夸谈一番,而听客则是常有境外远道渡船而来的人,那些对江湖上的事一无所知的人。

      “只是可惜喽……那七阙偏生落在那劳什子的毕子汶手里,要是换作我,便要杀尽那天下奸雄!”
      一张矮木小案边聚着几人,便喝着酒边捻着花生米,嘴上还张张合合个不停。

      仲崇昕翘着腿坐在二层酒阁间,手里把玩一个酒杯,一边垂眼布置着桌上的菜。

      “余生有涯,行而无涯……”对面的关兰双突然开口喃喃了句,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她,却见她轻轻搁下了筷子。
      “走吧,我们回去了。”

      那天的回途中下起了毛毛雨,恰好一队行商的车马经过,那领队的收了他们十两银子,便捎上了他们一程。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那领头的大腹便便的男人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问道。

      “我是她兄长。”仲崇昕斟酌了一下道。

      这一车马上全是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常年奔波在各地寻商,几乎没怎么见过妹子,这乍一瞧车队上来了个女子,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关兰双有点受不住这一群人身上浓重的臭汗味,于是便拣了个离得最远的位置,将那里一个正呼呼大睡的汉子一脚踹开,自己鸠占鹊巢坐了下来。

      仲崇昕在她旁边坐下,恰好将旁边一个蠢蠢欲动想要靠近的汉子给隔开了去,那汉子只得不甘心地坐回去,还时不时伸着脖子望两眼。
      仲崇昕低着头点着荷包里的银两,一边头也不抬地和关兰双打着商量道,“下次我们买几只猪崽回去养吧。”

      关兰双心里顿时浮现猪又臭又傻在院子里乱跑的画面,心下凭地生了抵拒,语气烦躁,“不养。”

      她的语气断然决绝,旁的一位壮汉看不下去,出声劝道:“这位小娘子,养猪多好啊,不但可以当个平日里消遣的乐趣,养肥了还可以宰了吃,我家娘子就爱养猪……”

      “非也非也,”关兰双出声打断他,忽得扬起笑容挑眉说,“只是我们院里有狗又有鸡,实在没那个空闲养别的家畜了,”说道这里,她突然一顿,转向旁边的仲崇昕,“你说是不是啊,兄长?”

      最后“兄长”二字尾音上挑,含带着明显的调戏的感觉。

      “……”

      仲崇昕不说话,只是默默将“买猪崽”这一项从心里划掉。
      他们院里哪有鸡和狗,就算有也是附近村民养的,不小心跑进了他们的院子里而已。
      罢了,不养便不养。

      可是没过多久,原本贯通桃京和东河的那条通商运河突然遭了天灾,被泥流中带着的巨大的碎石给叉得七零八落,运船都通不过去了,少了这些极其重要的交商,许多地方都受到了牵连,闹了一场不算太大的小饥荒。
      一些原本就偏僻落后的地方便凭空多了很多无名的土匪帮寨,都是由一些受到交商水路被堵的影响的人组成,不少村子都受到了劫掠。

      胡景村自然也无可幸免地来了一帮土匪强盗进村洗劫,村子里的男人提着锄头菜刀敌不过那些土匪的长剑和大刀,妇女们抱着自己的孩子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而不巧那时正处于阴雨连连的梅雨季节,仲崇昕腿上在牢里落下的旧疾发作,一阵一阵似撕裂般的剧烈疼痛令他站立都艰难。

      关兰双并不知道村内来了劫匪,她一早便下山买药去了,等到她背着箩筐回到胡景村的时候,才知道土匪来了一遭,最后又被打跑了,王大娘乐呵呵地上前拍拍关兰双的肩膀道:“兰双啊,这平日里瞧不出来啊,你家男人居然身手这么好,这次可多亏了他,咱村没被那帮狗贼得逞……”

      关兰双听闻,眉心一跳,赶忙要往回赶去,却被王大娘叫住了,
      “欸等等,他好像还在在村口那颗树下,你赶紧叫他回去吧,这毛毛雨的,我们都叫了好几回了……”

      那帮土匪从村口而来没多久,仲崇昕突然到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下手却极其暴戾,把一众村民都给吓呆了,最后那帮土匪狼狈至极地逃走了,可把人收拾完后,他却靠着村口那颗槐树缓缓坐在了地上,然后就一直没走。
      他人问起,他只道是想坐着透透气,欣赏一下村口的风景。

      关兰双撑着油纸伞赶到村口的时候,发现情况不出她所料。
      这哪里是想欣赏风景,这人分明是已经站不起来了。

      其实仲崇昕那时除了疼痛,更多的感觉是僵冷,两条腿的腿弯处像是被一根长钉给钉住了,几乎动弹不得。
      他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她撑着伞走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关兰双蹲下身,一只手伸到他的膝盖着力扣了扣,然后一瞬间蹙起了眉。

      “嘶,轻点。”仲崇昕忍着疼压着声音道。

      她收回手,哼了一声,“闭嘴,会疼就已经不错了。”
      他的腿不宜多动,关兰双便喊了两个村里的男人过来帮忙将人抬回了家里的床上。一会到家里她便马不停蹄地进了厨房磨药。

      直到傍晚一切才落定下来,村民为了感谢他们,陆陆续续地有人过来拜访并且捎来吃食或是家畜送给他们。
      关兰双谢绝了一切家畜,但她不过去厨房端药的一个功夫,回来后一只肉乎的小猪崽已经在地上四处蹦跶了。
      “……”

      “你收的?”她抬眼看向半躺在床上的罪魁祸首。

      “是,正巧我们不用去买了。”他眯着眼睛心情甚好地回道。

      “挺好的,”她点头附和道:“毕竟幼崽的肉肯定很嫩。”

      “……”

      最后这事不了了之,猪崽自己偷偷跑回了猪圈里猪妈妈的身边,那家主人原本还想抓回去还给他们,但被仲崇昕给婉拒了。

      在雨季终于过去的时候,仲崇昕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那天等到太阳快落幕的时候,他搬了两壶酒坐在院子里看日落。

      一壶下肚,他突然觉得不尽意,回到房中把在床上一个午觉睡到现在的关兰双叫到了院子中。
      也许是刚从睡梦中醒来意识还尚处于迷糊的时候,她半睁着眼睛乖乖地跟着他来到了院子,直到坐下灌下一口酒才霎时清醒了许多。
      “你又抽什么风?”她问道。

      仲崇昕却对她的话表示非常不赞同,“这般美景这般美酒,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

      “……”

      关兰双无奈,“行行行,大恩人,您说的都对。”

      因为之前土匪的事情,最近村里的人都这般称呼仲崇昕,叫得他浑身不愉快,这种词平生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身上。

      “我不是个好人。”他顿了半晌缓缓道。他的手下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算来他早该死了。

      关兰双扭过头看他,夕阳到了最边际的时刻,他的双眸间盛满了暮色,风吹过轻轻地带起了他的发梢。
      她忽得一笑,道:“那有什么,当好人多累啊,我也不想,其实这般看来,其实我和你倒还算是臭味相投。”

      仲崇昕静静地撇开头,笑而不语。

      夕阳就此缓缓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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