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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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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的时候,街道上零落剩下几个带着火星的火折子,敲锣人踱过,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锣,哼几下连叫唤声都省了。
仲七是带着一身的血腥气回到家的。他在进门前抖了抖衣衫,干脆把外衣脱了去。
这扇门前两天被几个孩子的蹴鞠球给打了个不大不小的洞,被人用浆糊一般的东西给勉强堵了起来,还尚未被风化干硬,然后被他不着意得一推,自洞口裂缝处,直接“咔嚓”一声,断了开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沉默半晌,抬脚走了进去。
经过最外面一侧的房屋门口时,他脚步顿了下,停了下来,撇头将目光投向了这扇静掩着的门前。
乌漆漆的地面上静静地放置着一张正正方方的白色布巾,在月光的照映下皎洁生辉,上面摆着一双旧布鞋。
隔日一早,仲七被耳朵上一阵痛感给惊醒的。惯来的警惕性让他猛地睁开眼睛,连床边那人都面目都还没看清,手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那人的脖颈处掐去。
“砰!”
这一下是肉/体撞击发出的沉闷声响,他的手掌还没掐到要害就被另一只横空而来的手给截住了。
那只手不大,却蕴蓄着股沉稳深厚的内力,角度刁钻地按着他的手,让他在一瞬间几乎是动弹不得。
仲七一抬眼,一张略显白嫩的脸映入眼帘。这人乌发用一条深蓝色的头绳随意挽了一把,一身洗得有些褪色发白的素衣,这要是一般人细看,便会称其眉似远山,眼波流转。
她一手挡着他,另一只手还抓着个葫芦瓢子,似乎并没有要与他缠斗一番的意思,见他清醒了便收了手,然后手一伸,指着院里小门的方向,语气不善。
“你对我的门做了什么,嗯?”
仲七手下一撑,往离她远点的地方挪了些,这才看向她,微微挑眉道:“讲道理,我就轻轻推了一下。”
言外之意就是,明明是这门本身就是坏得差不多了。
“……”关兰双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不说话,一只手却捏了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威胁意味十足。
隔壁王大娘端着竹篓子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了正拿着个竹板子对着木门不停比划着的仲七。
她立即上前热情地打招呼,“阿七,修门呢这是?”言罢,她还嬉笑着打趣道:“昨儿个被媳妇儿训了一顿不是?”
“大娘,她不是我媳妇。”仲七蹙眉否认道。
“哎呦,”王大娘一手挎着竹篓子,另一只手的小拇指翘起挥舞了下,“你们那两口子的事反正迟早得成,要不然这孤男寡女地一起生活在一个院子里,没什么我们大家伙都不信!”
仲七见解释不清,便放弃了,干脆低头认真琢磨这个木板的大小。
他会愿意过来修门并不是因为关兰双的威胁,他惯来不喜欢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以嘴碎出了名的王大娘却没那么轻易放过他,手上还挎着竹篓子也不在意,就在原地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上回你媳妇儿说你去浔水那头做生意去了,这过了几月回来,怎么院子里头还是没换掉这个破木门子呢?”
农村妇女的通病,前面一段看似打趣的挖损,其实只是为了炫耀家里那口子这月子赚了多少钱,收了多少麦。仲七见怪不怪,他完全能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
“唉,只是可惜你没能早两天回来,不然啊,就可以和我家男人蹭着那个车队一起去喽……”
王大娘状似惋惜道,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半晌不见他好奇地追问,便只能自顾自说下去,“前些日子桃京来了一大帮人,拉着一匹匹壮马被守门的士兵给拦了下来,上面那盖着的大布一掀,哎呦!底下一筐筐黑石头,模样瞧着像矿石!”
最后两句她特意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似乎一提到被皇帝下了禁令不得私自开采的矿石,便两眼放光。
“还有后头拖着一辆辆车马,桃京那边的人都传疯了,这么多这么大的玩意儿,我那口子要是争气点,到时候就可以搬去京城里住了……”
王大娘正说得唾沫四溅,仲七顿了半晌,抬头观望了一下有些冷清的村子,街道上的人比以往少了不少。
他蹙着眉问道:“村子里的人都去了?”
“那可不是嘛,除了你,这一家家的男壮丁能去的可都去了。”
闻言,仲七低眉思忖下,随即将木板往门上敷衍一拍,塞完转身就走。
“欸,你去哪儿呢这是!”
王大娘喊了几声见他头也不回地便走远了,便收了收手里的篓子,嘀嘀咕咕道:“男人,都是一副德行!”
见钱眼开,一听到可以发财就火急火燎地跑去。
她刚要走,便见到穿着一身嫩黄色裙子神采奕奕地朝这里小跑来的一个小姑娘。
“婶儿,阿七哥呢?”
“哟,啧啧,”王大娘两眼放光地凑上去摸摸她的裙子,“茜子你今儿穿的这身可好看!从哪来的?”
“你手脏,别碰!”沈茜赶紧拍开她的手,又问了一遍,“他人呢?不是回来了吗?”
“他刚走了。”王大娘是个人精,眼睛和心思都利得很,她一眼便看出了沈茜这身打扮的用意,好心出言去劝。
“茜子,婶子可知道你心里头想什么,那是有主儿的,别老盯着人家,咱虽然是农村人,但也做不得那缺德事。”
“婶儿!”沈茜不满地道:“阿七上回都说了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就是你们老是瞎说!”她叨叨着还看着村外的方向,气愤地踢了一脚脚下的石子便走了。
王大娘嘴里“嘁”了一声,“这丫头片子,就瞧着人家长得俊呗,长得再俊挣不了银子顶什么用!还不如村口的二牛。”
说我她正要去铺晒篓子的麦子,一转身一道人影却霎然撞入她的眼里。
“哎呦!吓死了!”
她抽了口气赶紧拍拍胸口顺气,定神看了看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正静静地站着的关兰双。
“兰双,你这是作甚么?”
关兰双一言不发地站着,目光直直地落在木门上开裂的口子上被仲七用蛮力塞上,本来不小的口子底下裂得更开了。
“……”
王大娘打了个寒颤。
…
榆关是浔水和桃京两地之间连接的一个渡头,这里往往聚集着大批远道而来做生意的商人,也不乏一些江湖人士,人流庞杂浩大不输繁华的桃京。
榆关旁水,是走往桃京最近的一条路,此一事传出轰动百姓,霎时间榆关的渔船都被人们占据,还有些人开始不择手段大打出手,蛮不讲理地撕抢渔船。
“岑准,我方才好像看到七阙的人了。”一尾渔船上坐着的一名戴着帷帽看不清面目的女子悄悄出声对旁边的人道。
坐在她身旁的男子长得清正端方,身形挺拔高大,闻言微蹙了蹙眉,沉着声音道:“看来这次的事情并不如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半载前七阙的主子不就退位了吗?听闻是练功的途中出了岔子命悬一线,自己主动让出了位置。”女子道。
“当下的主子似乎是叫……毕子汶。”
毕子汶是七阙里最负盛名的弟子,在江湖里名头也是响当当的,天资卓越清风霁月,然而他接手了七阙后的行事却让整个江湖大跌眼镜。
他并没有如上任门主一般尽心尽责地担负好一个门主的重任,严格管束门内弟子,而是处于一种撒手不管的清闲状态,在毕子汶的带领下,原本七阙在江湖中颇有分量,更是以规整出名,而现下却更像是一个无名无分的佛系散修门派。
这下看来,是毕子汶极不情愿接替门主这个位置,所以才这般甩手不管,可怪就怪在,门内几位掌教老辈几次提出重选门主,都被毕子汶给拒绝了。
七阙门内有规,毕子汶是继上一任门主的门主人选,若非无人反对,其地位是不可撼动的,所以那些老辈尽管如何叹其不争,也没法把他从位置上赶下去。
毕子汶毕竟年轻,他上任后江湖中议论纷纷,其中占大多数的是质疑不满的声音,而七阙门内也出了不少问题和矛盾,大家都为此愁容满面、茶饭不思之时,这毕子汶却不知什么时候混入了弟子的食堂,被发现时只是抬着一张白皙俊俏的脸,扫了眼四周震惊僵硬的人,道了句“瞧什么瞧,我来打饭吃啊”,然后低头吃得可香了。
历来门主都是不在门内弟子的大食堂里用饭的,除了刚刚退任的上届门主,有些人天生就喜欢和别人一起吃饭。
对此江湖上最多人信服的说法就是毕子汶与上届七阙门主之前有结下恩怨,现在这般接手了七阙却又弃之不顾的做法,实际上是在报复上届门主,毕竟七阙自来创建到在江湖上站稳脚跟,都是花费了极大的心血的。
“听着还蛮有意思的,”萧曲溪眯眼笑,“要是有机会去会会他就好了。”
她身旁的岑准却没回她,只是凝神将目光投向了渔船另一端静静端坐着的人,那人戴着斗笠低着头,至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从这个角度只能隐隐看到对方露出的一点下巴,白瑕无疵,弧度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