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如寄之少年相思曲》璀然

23、第23章 一夕生变幻（1）

　　中秋过后，天气渐渐转凉。
　　沈珝和徐昴离开了景园。
　　纪方回送纪安心回了边关，暂未归来。
　　景园，渐渐又成了纪家三姐妹常常玩耍和“发呆”的地方。
　　纪今夕因为父亲以年关将至为借口不带她出门，一直悒悒不乐，整日都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她随意瞟瞟似乎又在出神的纪流光，恹恹问道：“三妹妹，你在想什么呀？”
　　纪流光没回答，似乎还没有回过神。
　　纪今夕撇撇嘴，脸上顿时更加没精神了，正当她准备伸手去拉一拉纪流光的衣袖时，纪清波对着纪今夕无声地摇了摇头。
　　纪今夕于是立刻凑近纪清波，小声问：“大姐姐，我听说三妹妹最近总往仓颉书院跑，你知道为什么吗？”
　　纪清波仍旧只是温柔地摇了摇头。
　　“三妹妹，最近真的很奇怪。”纪今夕若有所思地看了纪流光一眼，接着眼珠转了转，突然倾身凑近纪流光，纪清波再次对着纪今夕摇头，纪今夕却只是回了纪清波一个笑容，然后，纪今夕就在纪流光耳边道：“三妹妹，我去仓颉书院了！”
　　“什么？”
　　纪流光蓦然回神，见纪今夕就在她身边，正笑盈盈看着她，立刻明白过来，嗔道：“二姐姐，你要去仓颉书院，同我说什么！”
　　“你不去？”纪今夕故作疑惑。
　　“不去。”
　　纪流光声音意外地决绝。
　　纪今夕和纪清波对视一眼。纪今夕有点不甘心，又有点担心，三妹妹到底怎么了？
　　“你最近不是经常去吗？我还以为……”
　　“二姐姐，以为什么？”纪流光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纪清波注意到了，知道纪流光已经彻底回神，恐怕不久后经常上演的那一幕又要上演。纪清波竭力忍住憋笑。
　　“以为你看上那个学子了呗。”纪今夕在意地道。
　　纪流光忍住笑，故意问：“二姐姐，不舍得我？”
　　“当然不舍得。”
　　纪今夕在纪流光和纪清波面前自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此刻，她的眼神里的确带着浓浓的不舍。
　　“好吧。”纪流光点点头，暗暗对着纪清波笑了笑，忽然话音一转，“二姐姐果然是太不舍得我了。所以，才一直不开心，我现在知道。我还以为……”
　　纪今夕目光真诚，“你以为什么？”
　　纪流光暗暗憋笑，“以为二姐姐是在同子京表哥生气。子京表哥不告而别，也没还你债，我以为二姐姐还在生子京表哥的气。”
　　“你……整天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纪今夕在说第一个“你”字时，情绪十分激动，而后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躲避了纪流光看向她的目光，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好，就当是我乱想吧。”
　　纪流光叹叹气，倏地站起。
　　纪今夕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纪流光接着却笑道：“二姐姐，我要去仓颉书院了。”
　　说罢，纪流光心情愉悦地向景园门口走去。
　　纪今夕看着纪流光离开的背影，有点出神，“大姐姐，三妹妹真的很奇怪，她到底怎么了？”
　　一会儿说不去，一会儿又说去？
　　纪今夕不明白。
　　纪清波也不明白，但她并不会去揣测。反正仓颉书院是三叔的地方，三妹妹经常去，又如何？
　　“不行，我要跟着她去看一看！”
　　纪清波只觉眼前影子一闪，纪今夕已经急切地跟上了纪流光。纪清波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跟着纪流光出景园到了鹜山，又从鹜山进了仓颉书院，然后，她们就发现纪流光竟然直奔那个名叫玉匣的医女院子去了。玉匣正是纪流光从江岸带回来的医女，也是前两次给沈珝看过伤的医女。
　　纪今夕和纪清波站在玉匣的院子前，纪今夕有点踌躇不前，她疑惑地看向院中，院子里很安静，她们站在门外都可以闻到很浓郁的药香，“三妹妹难不成也想做女夫子？”纪今夕心里这样想着，话不由脱口而出。
　　“大姐姐，你说是吗？”纪今夕见话已说出口，忙又接着问道。
　　纪清波无声地摇了摇头，三妹妹想做什么，她还真的猜不到。就像她也不知道三妹妹为什么会从江岸将玉匣带回来，带回来之后还把她送到仓颉书院；而三叔叔又为什么允许只是医女的玉匣作为女夫子开班上课。历来医女往往都只能作为大夫们的助手，帮助准备药材，包扎伤口，以及处理各类杂务，李氏皇朝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女大夫，历史书籍上也几乎从无记载任何女医者。若是三妹妹立志于成为女医者……纪清波竟越想越激动，脸上也慢慢泛起了一阵红晕。
　　纪今夕发现纪清波正在怔怔出神，然而眼睛却非常粲亮，有点担心地看着纪清波，“大姐姐，你怎么了？”
　　纪清波温柔地笑了笑，“没事。”
　　“哦。”纪今夕觉得今天大姐姐和三妹妹都有点奇怪，为什么三妹妹会来玉匣的院子？为什么大姐姐站在院子前却似乎隐隐有点兴奋？
　　“你要进去吗？”纪清波突然问。
　　纪今夕猛然回神，“进……进去吧，大姐姐，我们偷偷进去？”
　　纪清波点了点头。
　　接着，两人便刻意放轻了脚步，走进了玉匣的院中。
　　一个时辰后，两人再次轻手轻脚地从玉匣的院子里走了出来。刚一走出院子，纪今夕和纪清波就不由相互对望着，道：“原来三妹妹当真……”
　　两人似平静却又惊喜地看了对方好久，然后，忽然相视笑了。
　　原来三妹妹当真很认真呢。
　　原来三妹妹是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吧？
　　纪清波和纪今夕各自若有所思地想着，迎着照入书院的夕阳，慢慢离开了鹜山。
　　这一日，纪流光并不知她的两个姐姐一路跟随她来到仓颉书院，看到她与玉匣认真探讨的样子，在她们内心掀起了怎样的波澜，又在她们心中种下了什么样的种子。直到纪安意派人来催，纪流光才恋恋不舍地与玉匣告了辞，然后陪着纪安意一起回了纪家。
　　其实，起初，纪流光之所以来仓颉书院，是因为想了解沈韫的事，她想弄清楚沈韫到底去了哪里。可无奈，她并不了解沈韫，书院里的人对于沈韫的了解也只是泛泛，所以，她只得放下沈韫的事。然后，就在她准备离开仓颉书院的时候，纪流光发现了玉匣的院子，被浓郁的药香所吸引，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就走了进去。
　　阴差阳错之下，纪流光决定跟随玉匣开始学习医理。
　　至于当时纪流光为什么恰好就走到了玉匣的院子前，她为什么会被浓郁的药香所吸引，她又为什么会毫不犹豫走进院子，纪流光没有认真想过，但她觉得，这应该是她的心替她做的选择。
　　又下雨了。
　　看着回廊外的雨朦朦胧胧地从天空飘下，沈珝很容易就想到了被困江岸的那段时间，还有那些日子的雨。
　　这时的雨同那时的雨有什么不同呢？
　　徐昴从回廊另一端走近，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廊下沉思的沈珝。
　　“嘉郎。”
　　徐昴刚一走近沈珝，沈珝便转过身看向了他，徐昴露出几分笑，似乎想竭力冲淡即将说出口的那些话里的沉重，“我去打听过了，王太妃下令对侧太妃赐以毒酒的理由是……侧太妃谋害南王，阴谋败露，应以鴆刑处之，夺侧妃号，令商氏择日领回归葬。”
　　也就是说，王太妃不仅赐死了侧太妃商氏，更将她彻底赶出了南王府。即便日后下葬，商氏也只能以商氏女妩的身份为其下葬。数十年前，这两个一前一后进入南王府的女人，为了丈夫，为了儿子，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她们之间的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子京，你说三番四次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真的是商氏吗？”商氏若暗中豢养着那样专业的杀手，他真的能平安长大吗？祖母又何必一定要现在逼死商氏？祖母和他都知道，商氏并非他最近遇刺的真正幕后黑手。那个真正的幕后之人，同商氏有相同的目的，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祖母是在担心他，也是在为他消除障碍。
　　“你还在想离开明塘前，外祖父对你说过的话？”徐昴想到外祖父之前来清都，肯定是为了王太妃，但是，他并不知道外祖父来到清都之后到底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外祖父有没有介入王太妃与商氏之间的争斗中，更不知道外祖父到底怎样影响了南府如今的局势。不过，显然的是，外祖父比他和嘉郎都看得更明白。所以，嘉郎去向外祖父辞行时，外祖父只送了他四个字，身处其位，怀璧其罪。
　　欲承王冠，必受其重。南府的王权便是嘉郎所怀的那块“璧”，不光南府的人觊觎着它，南府之外，亦如此。
　　这些，他能明白，嘉郎当然也能明白，只是……徐昴有点担忧地看向沈珝。还有沈韫的事，聂十娘子自认失职，已经去寻沈韫了，但是，至今没有消息传回。而今，是他们刚刚回到南府的第一天，却已经是他们离开明塘的第十四天了。
　　沈珝似是察觉到了徐昴的担心，冲他摇了摇头，“我去看看祖母。”
　　接着，沈珝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徐昴的视线。
　　直到沈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回廊，徐昴才叹着气转身，看向了廊外的蒙蒙细雨，他和嘉郎回到清都的时机还真是巧，也是如此的不巧。
　　十四日前，他与嘉郎离开明塘。聂十娘子与他们在城外分开，沿着谢綝的踪迹寻找沈韫。此后，他们俩马不停蹄，连日赶路，途经江岸时，他们却收到了南府的传信，传信由王府长史侯安石送出，言王太妃闭门，商氏异动，他和嘉郎都没想到南府的局势竟然变化得这么快，迅速商定后，他们俩昼兴夜寐地往清都赶，终于在今日午后赶回了清都，不料他们刚进南王府，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曾经的侧太妃商氏的死讯，以及王太妃与南王二叔沈崎正在沈氏宗祠前对峙的事实。
　　沈崎乃商氏独子，先南王之弟，也是沈珝二叔。他手捧灵位，要将母亲送入沈氏宗祠，王太妃纪氏不允，两方人马在宗祠前对峙，一方身后站立的是南王受封之初就已建立的濯锋营，黑衣精卫，铁甲森然，另一方身后则是白幡飘飘，哀泣不绝，白色麻衣之下，同样也是商氏私养的暗卫精兵。王太妃与沈崎站在宗祠前，沉默对峙，谁也不肯退让，谁也不能前进一步。
　　他和嘉郎正是在此时走进了就要一触即发的宗祠，黑衣精卫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他们从黑衣精卫旁走过，径直走入被黑衣精卫包围的麻衣队伍中，白幡从他们眼前飘过，宗祠前的气氛凝滞而肃杀，跪在白幡之下的沈旻眼见着沈珝慢慢走近他，忽然从地上站起，一脸沉怒地挡在了沈珝的面前。
　　“参见南王。”
　　沈旻话语里没有丝毫的恭敬，也没有丝毫堂弟归家的喜悦，有的只是满腔的愤怒，不甘及仇恨。
　　“哦，二哥，请让开。”几乎是淡得听不出任何语气的一句话，依旧平静，淡漠，还有冷厉。
　　沈旻没有让开，他又岂会让开，他需要将他的愤怒全部发泄出来，“王太妃说我祖母派人刺杀南王，我如今观之，南王脸上除了风尘之色，竟还是跟我记忆中一样鲜活。那我祖母为何必须死？”
　　“是吗？”
　　嘉郎说出这两个字后，便不再看沈旻了。他的目光越过沈旻，同王太妃，还有沈崎，远远对视，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到了沈崎手棒的灵位上——先南王熠侧妃沈商氏之灵位。
　　沈商氏死了，南王府只剩下了一位王太妃。
　　沈珝目光转回王太妃身上，眼中带着隐隐的激动，唤道：“祖母。”
　　“嘉郎，回来了。”
　　在南府，众人都知王太妃纪氏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令行严苛的人，即便面对先南王沈嵘，还有沈珝，王太妃的脸上也总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然而，已逝的先南王沈嵘，还有沈珝却都知道，在纪氏没有成为王太妃之前，在她还是纪玟的时候，她并不是这样的。从小，沈珝就常常听父王对他说，而父王曾经也几乎从小就听祖父对他说起那个名叫纪玟的美好女子。
　　“既然南王回来了，沈崎正有一事要寻求南王决断。”
　　沈崎的话如石荡涟漪，彻底打破了宗祠前的“对峙的寂静”，麻衣队伍的哀泣声突然也停了下来，徐昴发现那些身披麻衣的家人下仆一个个都从地上站了起来，渐渐向他和沈珝围了过来，徐昴大惊。这些人分明就是商氏私养的精兵暗卫。面对步步紧逼的精兵，徐昴迅速将沈珝护到自己的身后。与此同时，本就将整个宗祠团团围住的濯锋营兵士也迅速朝麻衣队伍围了过来。徐昴、沈珝、沈旻被濯锋营和麻衣精兵围在了院子中央。
　　“沈崎，你大胆！”
　　王太妃纪氏猛然一声大喝。
　　院子中，两方人马霎时一停。
　　沈崎转身看向王太妃，沉声道：“王太妃，我母亲是先南王侧妃，她为何不能入沈氏宗祠？”
　　今日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纪氏。
　　我逼你？就算是我逼你，你也得承着！
　　王太妃厉声道：“商氏阴谋刺杀南王，已被褫夺侧妃号，她现在只是商氏女，凭什么入沈氏宗祠？”
　　沈旻怒不可遏，愤怒地质问道：“你凭什么夺我祖母的名号？”
　　“我凭什么？”王太妃冷笑，“当然凭的是沈氏家训，凭的是南府法规，褫夺商氏名号算什么？论其罪，商氏一族理应立即被驱逐出南府。”
　　“你——”
　　沈旻如同暴躁激怒的狮子，他愤怒地看了看王太妃，突然阴诡一笑，随即伸手向沈珝袭去，徐昴见状，立刻迎上沈旻，两人交手不过数招，沈旻被徐昴一招踢回了麻衣队伍中。
　　“旻儿……”
　　沈崎担忧地看着沈旻，同时暗暗同麻衣队伍的首领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王太妃见沈旻袭向沈珝，眼神顿时一暗，接着又见形势迅速扭转，心底终于放下心来，不过，被激起的愤怒当然没有这么容易放下。她冷目一笑，道：“沈崎，商氏既已被夺了名号，便不再是沈家人，那么，你以为，你还是吗？或者他还是吗？”
　　“你——”
　　好你个纪氏，你想将我们都赶出沈家，怎么可能？
　　王太妃虽已年过花甲，面对正值壮年的沈崎，却没有丝毫的退让。她根本不给沈崎任何反驳的时间，立刻又厉声道：“我说的是事实。商氏现在只是商家女，你手上灵位的称谓不合适，你还是带着它——回商家吧！”
　　如若你在此继续扰了沈氏先祖的安灵，我必将你及你身后之人彻底赶出南府，不死不休！
　　这一刻，南府王太妃之威势尽显，没有人能躲避其锋芒。
　　这一刻，沈珝也终于明白，原来祖母一直在以怎样的姿态保护他。
　　商氏是南府百年大族，其势力早已深根南府，祖母一个外姓之女，孤身嫁入南王府，一无娘家依靠，二其夫君早逝，她为了父亲，为了他，不能在商氏面前露出任何的胆怯，所以，她只能用严苛来作为她的面具，与商氏斗，与商氏背后的百年大族斗，直到今日，她终于赐死了商氏，成为了南府独一的王太妃。因为父亲早逝，因为他还小，所以，祖母只能一直如此。她必须比商氏的人狠，若不狠，商氏的人随时都能杀了他和祖母，就像此刻依旧朝他围过来的商氏私养精兵，虽身穿麻衣，却随时都有可能像饿虎扑向他，扑向祖母！因此，她只能成为比饿虎更狠的凶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