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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明塘流光(1) ...

  •   凡是少年,莫不相思。即便不害相思,也愿相思。这是纪太夫人范氏自认为应该是放之四海古今皆准的一条真理。纪太夫人年近古稀,老伴尚在,夫妻和睦,儿女孝顺,子孙满堂,是真正住在繁盛之家的福寿之人。对于纪家的孙子孙女辈,纪太夫人总是那样说。
      这日,天空还是暗蓝色,卯时的梆子声不过堪堪敲响,纪府正堂——纪老太爷与纪太夫人所居住的南山堂便已经亮起了灯,不一会儿,纪老太爷和纪太夫人已经坐在了南山堂的正屋畅和轩,只见纪老太爷穿了一件墨青色薄绸夏衫,头侧向纪太夫人一边,纪太夫人则穿了一件枣红直领对襟褙子,轻抿着身旁侍女递给她的茶,和纪老太爷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这不才卯时初嘛。”纪老太爷话语平静,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抱怨或埋怨。但是,这话里的意思却瞒不过纪太夫人,纪太夫人慢条斯理地合上茶盏,将茶杯顺手递回给身旁侍女,这才暗暗瞥了一眼纪老太爷,笑道:“你啊,这是不懂她们的心思,今天,她们哪还睡得着,指不定早就起来了,可是天色不允许,我保证她们马上就到了。”
      “你保证?”纪老太爷很配合地露出了些许不相信的表情。
      “我保证。”纪太夫人笑得笃定。
      屋内烛火安静,一时静谧。
      纪老太爷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又问道:“今年,可是轮到流光了?”
      “今日,正是流光会。”
      “也不知她到底选了哪些替她守擂的擂主。如果守擂输了,最后可只有她一个人受罚。”纪老太爷实在有些好奇,对于老三家的流光,他自小的确是偏爱一些,可是,他也不好直接去问这些少女们玩乐的事,因此一边说,一边暗暗用眼色示意纪太夫人。
      纪太夫人岂会不明白纪老太爷的话中之意,她静默地挥了挥手,示意屋内丫鬟下去,等到丫鬟们都下去之后,纪太夫人这才示意纪老太爷凑近,纪老太爷于是又向纪太夫人凑近了一些,就听纪太夫人笑着问道:“怎么,你今天也打算去流光会?”
      “我,我今天有事。”纪老太爷看着纪太夫人眼中的揶揄,不自然地道:“听说老大、老二、老三都准备去?他们去凑什么热闹?真是的!”
      纪太夫人不慌不忙地笑道:“他们当然是去支持自家女儿,还有自家夫人。”
      “看来流光请的擂主很是厉害。”纪老太爷语气淡淡,却隐含赞叹。
      纪太夫人一脸自豪,“老爷,你就拭目以待吧。这次的流光会,在明塘,不会让人那么快忘记的。”
      “反正我不去。”纪老太爷捋了捋衣襟,借此机会坐直了身子,但眼中明显也隐有自得之色,显然非常赞同纪太夫人的话。
      “是啊,这是闺中女儿的盛会,老爷你不去,也不会让人扫兴。”纪太夫人笑得别有深意,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停了停,而后纪太夫人笑望向纪老太爷,问道:“老爷,今天准备去哪里?”
      “越王阁。”纪老太爷一脸端色。
      纪太夫人笑了笑,又问道:“去做什么?”
      “会友。”
      “哦。”
      纪太夫人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字结束了谈话。越王阁,可就在景园旁边,而流光会今天恰好就在景园举办,你纪明修之心,真是昭然可鉴啊。纪太夫人暗暗瞥了纪老太爷几眼,纪老太爷不自然地故意咳了咳,纪太夫人于是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屋外,只见她的贴身大丫鬟眉舞笑盈盈地走了进来,道:“老太爷,太夫人,三位小姐已经进了南山堂了。”
      丫鬟们拿着灯笼走在前头引路,一路穿过曲径通幽的花园,走过沁香溢人的繁花小径,跨过别有韵味的九曲回廊,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影壁,纪家三位孙小姐终于走进了南山堂。
      纪今夕刚跨进畅和轩,便话里带笑,直冲纪老太爷和纪太夫人道:“给祖父祖母问安了。”
      纪老太爷和纪太夫人和蔼地笑着回应:“调皮,你怎么不等等你大姐姐和三妹妹?”
      纪今夕立刻便转身望向了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两个少女,讨好地看着她们。站在左侧的绿衫少女温婉娴静,仿佛早就司空见惯,纪清波只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祖父,祖母,反正凡事都有她替我们冲在前面。请祖父祖母今天就原谅她吧,不然她去不了流光会,流光就少了一个擂主了。”
      “听见没有?今天可不准再冲动胡闹了。”纪老太爷故意端正着脸道。
      纪今夕立刻回身,使劲对纪老太爷点头,“知道了,祖父。今天,我绝对会替流光守住擂的,也绝对不会让流光受罚的。”
      纪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
      纪今夕便又立刻回转过身,随即一把拉住右边的紫衫少女的手,撒娇道:“流光,你可是已经原谅了我刚才没有等你们?”
      纪流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略微有丝紧张的纪今夕,先给纪老太爷和纪太夫人行了问安礼,然后才拉着纪今夕的手走到两人面前,暗暗冲纪太夫人眨了眨眼,故意装作不安地问道:“祖父,祖母,您觉得我还能让二姐姐去守擂吗?”
      站在一旁的纪清波瞥见流光和祖母之间的互动,依旧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憋着笑看着两人。二妹妹啊,你可又要栽到三妹妹手上了,哦,还有祖母。那我和祖父只好在一旁看戏了。
      “怎么,你不放心她替你守擂?”纪太夫人非常配合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纪流光有些犹豫地看了纪今夕一眼,缓慢摇了摇头。
      “那不如,”纪太夫人看了看身旁仿似没注意,却一直在侧耳倾听的纪老太爷一眼,“换个人?”
      纪今夕立刻有些慌张起来,急道:“不,祖母!我要守擂,我要替三妹妹守擂!”
      “可是,这是你三妹妹的流光会,她不放心你替她守擂。”纪太夫人略微有点严肃地道。
      “三妹妹,好流光,前年今夕会,我也让你当了擂主的。”纪今夕又开始向纪流光撒娇。
      纪流光为难地看了看祖父和祖母,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三妹妹,好不好吗?”纪今夕继续向流光撒娇。
      “二姐姐,可是你如果你一时大意输了的话,那我……”流光故意小声怯怯地道:“那我也要输了……因为守擂台不成功,我要接受上一任守擂成功的擂主的惩罚,也就是陈家的燕姹姐姐。”
      “怎么可能?你绝对不会输的!”纪今夕急忙安抚流光,“再说燕姹怎么可能罚你,我绝对不允许!”
      纪流光依旧一脸无助不安地看着纪今夕,“那我要是输了呢?”
      “不会,我保证,绝不会!有我在呢,还有大姐姐在,还有杳杳,大表姐都在。”纪今夕急忙将纪清波拉过来,纪清波配合地轻轻拍了拍纪流光的手,私下却同纪流光交换了一个别有意味的神色,“三妹妹,你不让她去,现在去哪再找一个擂主啊?我看就让她去吧,如果输了,让她去替你受罚,怎么样?”
      听见纪清波这样说,纪今夕倒没有多大的反应,她现在全部的心思似乎都在纪流光让不让当擂主这个问题上,因此,又急道:“是啊,三妹妹,没有我,你就少了一个替你守擂的擂主了。”
      纪流光仍是一脸为难,忽然却和纪清波对视一笑。纪今夕看见二人笑了,顿时明白过来,伸手就朝纪流光打去,纪流光和纪清波急忙躲闪,三人在屋中转圈圈似地追了几圈,纪流光逮到机会迅速拉过纪今夕的手,在自己肩头轻轻打了一下,然后又立刻放开她的手,躲到纪清波身后,求饶地道:“二姐姐,你已经惩罚我了,可不许再打我,也不许再追我了。我待会还要去流光会守擂,你也是,咱们得一致对外,现在怎么能伤了和气呢?”
      “是我要伤了和气吗?”纪今夕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躲在纪清波身后的纪流光,眼里满是无奈的宠溺,“三妹妹,你又作弄我!你今天居然作弄我,我今天可是要替你去守擂的!”
      “所以,我自罚了啊,二姐姐。”
      纪今夕只好无奈地甩甩手,大度地道:“罢了,我与你计较什么。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就让你得意吧。”
      “那就谢谢二姐姐了。”
      纪流光这才从纪清波身后走了出来,三人互相帮着彼此整理了衣衫,重新给纪老太爷和纪太夫人行了礼。
      纪今夕趁此机会又不满地向纪太夫人撒娇,“祖母,您今天竟然也陪着流光闹。”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你也不是第一次栽你三妹妹手上了吧?也不见你长个心眼。”纪太夫人理所当然地道。
      “她是三妹妹嘛,她又不会把我怎么样?我就当陪她玩儿。”
      “哦?”纪太夫人看似意外,却似乎也一点都不意外,“疯丫头,跟你爹爹去外面还没玩够呢?这才回来多久。”
      “就是因为我不常待在家里,所以我不忍心闹她。哪像她,平常日里看着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三叔父,可是谁知道,只要她眼珠子这么一转,不,或许转都不需转,只要她想,她就能好好作弄你一番。”纪今夕一脸无所谓地道。
      “今夕,你怎么能这样说三妹妹?”纪清波看见纪今夕的样子,忍不住憋着笑又开始打趣纪今夕。
      纪今夕依旧不甚在意地道:“大姐姐,你同三妹妹一样。反正这家里,只有我才能看穿你们的样子。”
      纪清波提醒纪今夕祖父祖母还在堂上,“你这是忘了祖父和祖母?”
      纪今夕忙道:“是,是,是,还有祖父祖母。”
      纪流光冲着纪今夕直做鬼脸,偷笑。
      一番玩笑过后,三人停下喧闹,再次正正经经地给纪老太爷和纪太夫人行了礼。
      纪老太爷想到纪今夕刚才的话,眉头动了动,这时才忍不住问道:“听说你又搜刮了一些前朝孤本的地理志回来?”
      “明日,我就送来给祖父先替我掌眼。”
      纪老太爷淡淡“嗯”了一声,显然非常满意孙女的聪明识趣。
      忽然,纪流光又故意凑到纪今夕耳边,低声问:“二姐姐,我的呢?”
      “你要什么?”
      “二姐姐,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把我的礼物给忘了。”流光接着调侃。
      “没有,你到底要什么?”
      “二姐姐,你再想想。”
      “什么?”
      “二姐姐,你再想想嘛。”
      二人低声私语着。
      纪老太爷和纪太夫人只管没听见,示意丫鬟们去饭厅摆饭。
      纪清波忽然也凑了近了两人,笑着低声道:“二妹妹,还有我的。你不会也忘了吧?”
      “好啊,大姐姐,三妹妹,你们俩又打趣我,我这次还真得在家里待得久一些。”
      “做什么?”流光和纪清波齐声问,故作不解状。
      “看着你们啊。”
      ……
      三人说笑了不过片刻,有丫鬟进来禀告饭已经摆好了,三人于是扶着纪老太爷和纪太夫人去了饭厅,三人陪着纪老太爷和纪太夫人吃完早饭,这才离开了南山堂。而这时,暗蓝天幕早已消失不见,天际朝阳灿烂,日光明朗。这一天,有着无比明媚的好天气。
      离开南山堂,与二位姐姐在小径上分手,纪流光就径直出了府,直奔纪府别院景园,也就是流光会的举办地。所谓“流光会”,是明塘的闺中少女们无比期待的盛会,一般由当年才及笄的女子作为最后擂主,称为守擂主,并且由她一手操办。守擂主有时为上任成功守擂的擂主指定,有时由擂主举办聚会,邀请符合要求的及笄闺秀,在聚会中商议选出,守擂主一般为出身于明塘的官家之女或名望世家之女,因为举办盛会需要一定的场地,也需要一定的资金和人力支持,所以,并非所有的及笄少女都能成为守擂主,也并非所有的少女都能有幸参加一年一度的“流光会”。“流光会”主要以展示比拼才艺为主,守擂主必须选定六位擂主和她一起守擂,这六位擂主必须是已经及笄的女性,而且每人必须有一项出众并且被认可的才艺,以此才艺来守擂,擂主必须以守擂主为先,擂主必须面对每个向她挑战的人,如果有一个擂主被打败,那么就意味着守擂主没有守擂成功,她必须接受惩罚。因此,一旦被指定或是被选为守擂主,对她的考验其实就已经开始了。在盛会开始之前,她必须选择合适的人帮她守擂。对于明塘刚刚及笄的少女来说,这其实可以算是一场有趣的成人礼。
      “流光会”的守擂主,自然就是纪家流光。会名冠之以闺名,也是历年的传统,例如上一年的便是“燕姹会”,对于刚刚及笄,即将粉墨登场的世家闺秀们而言,其中之意亦不言而喻。吾韶华已至,君可许也。
      不过,对于明塘大多数刚刚及笄的少女们而言,她们更希望这只是属于她们的成人礼。
      “流光会”虽然规定只有及笄的少女能够登台挑战,但是,并不仅限于及笄少女参加,因此,对于那些不能登台挑战的各家夫人和尚未及笄的小姐们而言,这也是明塘一年一次非常重要的聚会。另外,“流光会”也并不仅仅限于女子参加,已加冠或未加冠的男子,包括已成婚的男子都可以参加,行了冠礼的男子同样也可以登台挑战,不过,自来敢于登台的男子不多,更有甚者,如果不幸没有挑战成功,那绝对会是当年盛会的一件“趣事”,所以,历来那些参加盛会的男子注意力和关注重心往往并不在那些擂台上,而是依旧把盛会当成了某种交际的场合。当然,凡此种种的前提是,首先必须得到一张进入“流光会”的邀请函。
      纪流光来到景园时,薛氏早已在景园忙碌多时,为了筹备“流光会”,她清晨早起,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向纪老太爷和纪太夫人问安,便来了景园,此刻,她正坐在外院花厅之中,花厅之中来来往往的人不断,显然都是来向薛氏汇报和请示的各个管事,所有人的忙碌都是为了今天的“流光会”。想着刚刚在景园门口见到的大伯父,他们今天都是为了她啊,纪流光心下感叹了一会儿,这才走进了花厅。
      薛厅刚刚打发走了一个管事,此时正抚额休息,看见纪流光向她走来,立刻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纪流光于是快步走到薛氏身边,诚恳而恭敬地向薛氏行了问安礼,而后更是感激地道:“多谢大伯父和大伯母为我辛苦筹备‘流光会’。”
      薛氏笑着拉过纪流光的手,脸上已不见了刚才议事时的肃色和疲惫,她笑意深深,“辛苦什么,见到你大伯父了?”
      “见到了,伯父正在门前准备各家车辆的安置。”
      “时辰还没到,难为他提前准备。你大伯父考虑事情就是这样,家中一应事务,他也操持了这么多年,他习惯了,我也习惯了。你怎么一个人提前过来了?”薛氏好奇地看着纪流光。
      “我过来看看,也看看大伯父和大伯母。”
      薛氏眼看着又有人往花厅近来了,便拉着纪流光的手轻轻拍了几下,笑着道:“你随便看看,有事,直接来找大伯母。”
      纪流光也见到有几个管事已在花厅外候着了,便同薛氏寒暄了几句,随即便出了花厅。薛氏眼看着纪流光出了花厅,脸立刻便垮了下来,皱着眉,冲等在花厅外的管事道:“进来吧。”
      纪流光在景园四处看了看,见各处的确如薛氏所说,一应事物俱已安排妥当,只觉大伯母当家果然是一把好手,虽然有时爱在嘴皮子上得理不饶人,但大伯父和大伯母的确一直为纪家尽心尽力。纪流光想着,特别去看了看自己将要守擂的大擂台,大擂台两侧各有三个擂台,都已布置妥当,纪流光叹了叹,心中期待又忐忑,没有再去打扰薛氏,然后,便又径直一个人回了家。
      纪家祖籍明塘,家风清正,是明塘的望门之家。历经至这一代,纪老太爷名纪禹,字明修,出身纪家嫡支,是正经的长房嫡子,一路科考出仕,最终以端明殿阁老致仕,如今已退居明塘多年,退仕之后便将身上所有的担子也一并给卸下了,每日生活悠游又闲适。纪太夫人范氏出身京都侯门,同样也是嫡出的候门小姐,虽然侯府传承已经旁落他系,纪太夫人看似身后无靠,但,一生得丈夫敬重爱护的范氏早已不在意那些,丈夫给了她最好的晚年生活,也是她最大的依靠,如今,儿女双全,孙儿绕膝,她的生活有的是趣味和福分。
      纪老太爷与纪太夫人共生有三子一女,长子纪安道,字述之,自小就开始打理家族庶务,多年前就已承继了纪家族长之位,是如今纪家的当家人,虽从未出仕,但心有挚爱,酷爱经商的他,为人精明温和,是明塘有口皆赞的儒商。次子纪安忱,字忱之,人如其名,是纪家完全的闲人,十分痴迷于碑刻书画,性格温柔,安静有耐心,最得小辈的喜欢。三子纪安意,字勉之,鹜山仓颉书院山长,一手创办仓颉书院,主张有教无类,声名远播。纪家长女,纪氏安心,是三人的长姐,多年前就已嫁入乐山徐家,生子徐昴。纪家人不纳妾,不蓄婢,上有所仿,下有所效,是明塘数一数二的书香名望之家。此外,纪老太爷唯一的女婿徐千觞官封辅国大将军,镇守边关,位高权重,恩施之浓,也为世人艳羡。是以,流光成为这一年的守擂主,几乎毫无疑义。
      只是,这一日,纪家的景园,不一定,谁都进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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