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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岁终(7) ...

  •   醉仙舫里的姑娘并非绝色,有些甚至连教坊司里头的下等女侍也比不上,但巧就巧在醉仙舫的妈妈们会做生意。那些上等的扬州瘦马,醉仙舫是不要的。最要的是那些没落的官家小姐。

      在这些官家小姐里头还得挑选出身肢柔软、体态轻盈的幼龄女孩,加以由那些宫中出来的舞姬、乐师进行训三年,后才能上醉仙舫侍客。那些女孩容貌清丽动人,舞姿更是难得一见,因而醉仙舫还有着“瑶池”美称。

      原本官家小姐沦落到风月之地,都应去教坊司,却也有些官家小姐,因着家中横祸,而被卖到了醉仙舫。

      这些消息都是前世薛棠在醉仙舫,零零碎碎听到的消息。到醉仙舫来的,多是朝中官员,其对风雅风物的要求自不必说。

      现下正是花街热闹时候,薛棠和顾兮云两人引得街上之人频频回头。

      两人才上舫,一朵娇艳的红梅并着一个铜钱砸入顾兮云的怀里。顾兮云右手一晃,手便捏住了那个铜钱。

      薛棠这才想到,醉仙舫岁终中旬便会开始一年里最盛大的辞岁会的准备。辞岁会由醉仙舫舞姿最美的姑娘领舞,届时,无论是乞丐或是达官贵人,皆能游赏醉仙舫。

      “大人来了。”

      舫上一层已有些许人了,其间能听到隐约丝竹声。迎面来的是一个妈妈模样的女子,身材丰腴,衣物只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似并不怕这寒冬。

      “如妈妈。”顾兮云道。

      薛棠认得这个如妈妈。前世她被送来醉仙舫,如妈妈是下手最狠的一个。薛棠觉得有些压抑,便四处张望起来。

      现下的庆乐声还不算大,想来还只是先在舫上筹备。薛棠趁着灯光朝铜钱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晃眼的纤细身影,隐匿在那些姿态优美的姑娘当中。

      那姑娘生得清秀,却唯独一双泛着清冷目光的眸子,让薛棠心生异样,

      “这醉仙舫的铜钱,可有什么用处?”顾兮云问道。

      薛棠张口便要答,却忽地听见一个声如碎玉投珠的声音。

      “这是辞岁会期间特有的铜钱。辞岁会由腊八便筹备起来了,只待二十五日那夜,和民同乐。”

      说话的正是那个姑娘,她正朝薛棠这边走来。

      如妈妈瞧了眼顾兮云,便道:“荼菁,你怎么不在上头那位身旁?”

      那唤荼菁的姑娘,走过来盈盈一拜,清丽的脸上露出笑容:“上家让奴家来接顾大人。”

      薛棠在薄绢下皱了皱眉,小手挣扎了一下,反而反手握住了顾兮云的手。

      顾兮云瞥了眼薛棠,又提起系着红梅和铜钱的青绳,问薛棠:“你可喜欢?”

      薛棠偏了偏头道:“辞岁会我又不来,何来的喜欢?”

      “既是如此,便还给荼菁姑娘了。”顾兮云将铜钱红梅丢给一旁龟公,“带路吧。”

      荼菁和如妈妈换了个眼色,便低头道:“是,请大人随奴家来。”

      走了一会,四周便有莲花灯飞入西江,幽幽的光晕和醉仙舫的灯火通明相衬着,如幻象丛生。

      京城又名西陵城,正是靠着西江而起的城。醉仙舫依着西江,便在这京城出了这般盛大的庆典。若后头没人撑着,这自然是极大的开销。

      船舱的甬道里挂着大红灯笼,灯光葳蕤处,竟响起了巨大的声响。薛棠抬头望去,盛放的烟火照亮了天,她也是在这一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况。

      “这位小娘子还不知道吧。每日这个时候,便会有烟火放出,就是变天那日,也不曾例外。”荼菁说道,带着一股子冷意看向薛棠。

      前世时候,薛棠就没看透荼菁。她讨巧卖乖的本事也算得厉害了,醉仙舫里头的姑娘,多少都会和她说几句话。可荼菁不是不和她说话,便是话里有话。

      正待薛棠还在想她那话时,顾兮云的声音便冷不丁响起:“荼菁姑娘,不知上家说的那辞岁会的舞,何时能见到?”

      荼菁闪烁了眸子,只得行了一礼道:“容奴家去问问上家。”

      说罢,她便转身向前走去。薛棠暗暗吃惊,这辞岁会的舞本也只有岁终二十五那日晚才能见到,这是醉仙舫雷打不动的规矩。现在顾兮云说首辅殷顺之请他看,这得是多大的脸……

      顾兮云婆娑了手中那只小手,也有些郁闷,她对着醉仙舫,为何这般怕。

      薛棠心下自是被顾兮云这般举措拨弄了,摸不准他是对她有情,还是对她怜惜,亦或是,真的怕误了时间。

      两人正心思各异时,荼菁便返回来,引了两人入一门,中堂分列,各有一入口。

      荼菁走到左边那个,掀了玉色软帘,低眉顺眼道:“贵人请。”

      二人进了去,便见里头一个敞亮的台子,并着周边仅十几个坐满了人的椅子。台上正唱着“渐黄昏大欲暝,一抹淡云飘”①。一旁有下人见他们,便道了声“请贵人稍等”,便前去报信了。

      不一会,薛棠和顾兮云便跟着那下人走到离台子最近的前头去了。最前头一个方脸细目,衣着华贵的男人,坐在一张搭着雪貂皮的黄花梨椅子上。

      想来是殷顺之了。薛棠前世曾见过殷顺之几面,只觉得他是个笑面老虎。

      顾兮云也不等殷顺之说话,便拉着薛棠坐在了那男人身边的椅子上。薛棠欲寻另一个椅子坐着,却没想到周边竟没了椅子。

      恰戏到妙处,顾兮云隔着鹤氅搂住她的细腰,将人轻带怀里,顺道将她头上的帷帽拿下,递给不知何时来这里的阿呆。

      薛棠只得坐在顾兮云腿上,脸却不禁红了起来。

      “本就是风月之地,你怕什么?”顾兮云抵着她的头顶问。

      薛棠脸上发烫:“我没怕,只是我在江北……没见过这般。”

      顾兮云见她双颊绯红,娇艳得正如一支海棠,也无心听戏,只拢了她在怀里,伏在她耳边轻声道:“一会不管我做了什么,你回去再和我理论。”

      薛棠疑惑了,她忍不住抬头,却发现顾兮云离她离得太近了。薛棠僵住了,这时,原本明亮的台子忽然暗下来。

      “吱呀”的诡异一声从前方传来,薛棠盯着前方的台子,逐渐剥去黑暗,露出波光粼粼,盈满点灯的江面。

      “子豫来得正是时候啊。”旁边殷顺之直起了身体,又拿细长的眼睛打量薛棠,“真真是朵娇花。薛家阿棠,娇花倾国,此言不假。”

      “先生过誉了,不过一个侍妾,不值得您这般夸。”顾兮云恭敬道。

      薛棠杏眸微睁,她竟不知顾兮云是殷顺之的门生了。顾兮云觉得自己胸前的衣襟被她抓紧了,可现下他不能过多解释。

      殷顺之眯着眼打量了一番薛棠,薛棠只得作娇羞状低了头。

      “先生,您说的话,学生只待这舞一结束,便给您回复。”顾兮云宽大的袖子不经意间遮住了薛棠的脸,脸上更为恭敬。

      本欲再看一两眼薛棠,殷顺之见顾兮云这般,便转过头看江面道:“那事不急,不急。这辞岁会一年有一年的花样,也不知今年会有什么。现下正是先览盛状之时,此次你去江北办事,皇上体恤你辛劳,便让我为你办个宴。”

      薛棠将脸露出半张,明明确确听得了殷顺之说的话。她不曾想过顾兮云是如何护下薛家的。这位新皇梁肃此时对薛家的意思,也甚不明朗。

      正想着着,江面上便驶出一只花船,庆乐声响,火光从江面亮起。不知何时,花船已近,船舷上皆是由旁边的火光照亮,隐约能见舞姬们伏地,婀娜多姿的身影随丝竹涌动。

      从里头飘然而来一簇新火,骤然间,花船周边亮起灯火,和着踏乐一同燃起。

      纵是见过再多盛景的殷顺之,也不禁抚掌笑道:“这可谓西晋百年难遇一次的盛景啊。哎呀,你说皇帝让我给你办宴,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想来想去,也就想到醉仙舫的辞岁会别致一点。哟,精彩部分来了。”

      星火漫起,柔糜婉转的声乐随着那点新火而奏,激起鼓点蓬勃而发。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如火般的舞蹈震撼到了。群舞若花绽放,花蕊中央却是最真的火。薛棠看呆了,待看清火中那人后,竟有些惊讶。

      “怎会是她?”

      火中那人正是荼菁。荼菁性子克制冷漠,原是不适合这般的如火热情的舞。前世的这个时候,这辞岁会的领舞,是她领的。

      终是一舞毕,薛棠也不禁感慨,这醉仙舫果真是“瑶池”。那时,她被送来醉仙舫也不过几个月,那些妈妈们见她资质好,纵然下手狠毒,却也爱惜她的资质。

      除去那些密密麻麻的针扎在身上的疼痛,薛棠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众人醉于这幻境般的世界,竟连抚掌赏钱也忘了。西晋向来都是玩乐最甚,便正因如此,即便京城里头易了主,这三大风月之地,也不曾动摇半分。

      殷顺之瞧着船梯上来的荼菁,笑道:“荼菁姑娘,你今儿可算一舞倾城了。”

      荼菁见是殷顺之,便走到他面前,盈盈一拜:“大人谬赞,荼菁蒲柳之姿,能入大人的眼,是荼菁的福气。”

      “这非假话。子豫,你觉着荼菁姑娘的舞,怎么样?”殷顺之笑吟吟地问顾兮云,显然对他怀里的薛棠,也有几分意思。

      顾兮云松开薛棠,走到荼菁身边,还未褪去的灯火下,他眉眼昳丽,伸手递过一物:“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荼菁姑娘收下。”

      薛棠原是不在意那东西,可定睛一看,却发现是那只玉簪。

      荼菁顿了一下,又看了顾兮云一眼,并不马上接下:“大人带的意中人还在身边,她不会生气吗?”

      顾兮云微微一笑,将簪子没入荼菁那一头青丝中:“她那边自有我解释,姑娘尽管收下便好。”

      殷顺之眸光闪烁了好几次,这才大笑起来:“本想着让你小子在醉仙舫挑几个姑娘,看来早在江北,那薛家小姐就让你开了窍啊。”

      顾兮云微微一笑,不做多解释,退回去后,便拉住薛棠的手:“一点心意。荼菁姑娘是先生的人,子豫也便只能这般敬仰姑娘了。”

      荼菁垂了垂眸子,只得依礼道谢。客套了几句后,殷顺之也不再同顾兮云说话,只揽了荼菁的肩,没入人群了去。

      薛棠想着方才顾兮云对她说的话和方才他做的事,不知为何,心里难受得紧。她成了顾兮云的妾,从薛家被抄的那日就传开了。西陵城中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见殷顺之没了影,顾兮云这才看向薛棠:“还吃栗粉糕吗?”

      薛棠张了张嘴,只看了顾兮云一眼,没说话。她想不通。如果那簪子很重要,为什么要给荼菁?难道荼菁是他的人?但就刚才来看,并非是这样。

      “……那簪子……是我的。”薛棠呐呐地说,可禁不住她肚子发疼,眼圈也有些发红。

      顾兮云没有理会她,只伸手抱起她,走到那还未关上合成台子的栏杆边,低声道:“抓紧。”

      薛棠窝在顾兮云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句。还未曾从方才的气闷中缓过来,顾兮云便纵身一跃,向着江面上的一花船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元代南戏作品,永嘉书会才人编的《白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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