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贰 ...


  •   “我就看一看,又不拿走也不损坏干嘛这么小气啊!”

      阎不收就知道十殿阎罗不会借给她看的,她一早打算好了坐在殿前高高的台阶上磨时间,磨到借给她往生册为止。

      乌篷船停在冥河岸边,纸人坐在船上不敢乱动,冥河里探出的枯骨不停的搅动着河水,扒着船身。鬼鸮闭着眼任凭船晃,铃铛摇摇摆摆没有声音,只剩第二层一闪一闪的亮着。

      “还有十几天往生册才汇知第一殿,我就只看那么一下,不会耽误判官工作。”阎不收说的极其真诚,可十殿阎罗一点儿都不去理会,只顾伏案忙碌。

      “你要是不借给我我就直接抢来扔进冥河里让它被恶鬼们撕碎,碎片顺流而下流进各个支流河里让你们拼都拼不起来到时候汇知不了第一殿,他们肯定会上报酆都大帝,然后你们就……额啊……”

      不等威胁完,一本十指厚的本子砸到她脸上,砸她了个人仰马翻。

      “我真是想弹劾你了……”十殿阎罗一抬头瞪了一眼,阎不收见好就收立马乖乖闭嘴,“很快,很快,很快……”

      纸人在船上缩起来,不让冥河水溅到身上,忽的铃铛一动,一缕青烟钻出来,灯灭了,铃停了,纸人眼巴巴的看着那缕青烟飘远了。

      青烟飘到大殿前又变成男童模样,还不等他张嘴开始哭,阎不收就把往生册往他怀里一扔,盘起腿坐在台阶上,“小鬼,找应钟和仲商的前世念给我听。”

      “我不要,我想找娘,送我回去,我要我娘你这个坏人,我要我娘,娘啊娘啊……”男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周围黑漆漆阴森森乌压压,紧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路过的小鬼差被吓了一跳,一看是阎不收,立即加快了行路的脚步。

      “再哭一声,我就把你塞进孟婆婆的汤锅里煮了吃让你永远都见不到你娘!”阎不收化出一只厉爪在男童面前边比划边恶狠狠的威胁到。

      男童立马收住哭声,因为年纪太小,也就五六岁,瘦的和筷子似的胳膊抱都抱不住那本书,直接平摊在地上,认真的一点点翻阅。阎不收心想,呦,还真的认识字呢,这么聪明的小孩子早早地走了有点可惜。

      “姐姐……我不识字……”

      空气中一阵沉默……

      “走,快走,别在这儿烦我!”阎不收挥挥手把他指挥到一边去,又叫了纸人过来。

      看着纸人跑起来那个费劲的样子,她在考虑要不要给纸人换个身子,这么样多少有点不方便呢。

      十殿阎罗扔过来的这本是个目录,想要找到那个人需要查找对应年份,然后在判官的册房里找,想要看前世今生的话就必须得找判官帮忙,可是这家的判官不太好说话啊......

      阎不收亲自去了册房,她担心让纸人去,万一判官一生气,一把火把它烧了那她就亏大发了。

      “怎么查前世?”阎不收坐在判官对面,看着堆积如山的卷宗和脚步匆匆的小鬼差们她不禁感叹判官的不容易,但该看的还是得看。“怎么看一个人的前世?”她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判官放下毛笔收起一卷又铺开另一卷,“你查不到你的前世。”

      阎不收瘪瘪嘴,她早就知道,整个地府都没有她的任何信息,所以不知道名字,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到哪去。投胎不行,转世不成,孟婆的汤喝了一锅也没用,十殿阎罗不问,酆都大帝也不管,泰山府君也没空搭理她。

      阎王说,可能是罪孽太重,需要积阴德,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游荡人间鬼界,到处收魂敛魄积阴德,一转眼都几千年,翻翻她厚厚的阴德簿上只有前几页了了几个子儿,阎不收每每吐槽,奸商!

      “不是看我的,我要看别人的。”

      “你当这是哪里,岂能你随随便便说看就看。”浑厚的声音震耳欲聋,脑仁一阵生疼,阎不收揉揉耳朵。

      “也是,但是如果……月底之前,给第一殿的卷宗呈不上去,却发现张张页页出现在冥河里,你说酆都大帝知道了会不会……”

      判官捏紧了笔杆深吸一口气,虎骨做的笔杆都快捏出裂纹了,卷宗出现在冥河……

      他永远都记得四千六百年前,册房的一列卷宗出现在冥河里,被厉鬼撕的稀碎,张张页页飘在河里流向支河。

      前有孙悟空撕毁生死薄,阴间大乱,后有阎不收扔了往生册,扰乱轮回。酆都大帝责罚俸禄功德数百万,阴间官差不停休整才补上缺口才勉强恢复,急得判官的样子连十殿都不敢去催进度。

      “自己找,去往生镜里看。”

      “多谢。”阎不收指挥了纸人去找,自己坐在一旁吃着水果,男童坐在地上一下一下给她捶着腿,偶尔还喂给他个葡萄,这会儿也不急的找娘了,玩儿心上来了倒是什么都忘了。

      “找到了。”

      阎不收活动活动胳膊和腰,等了这么久果子都喂饱肚子了,她接过往生册逐字查阅。

      应钟,历元八年生于山城,前世福泽有余,罪孽有余,入沸汤一千余年,后,中三品生路轮回转世。

      仲商,历元九年生于余阳,前世福泽有余,罪孽无,入苦海一千二百余年,后,上三品生路轮回转世。

      “啊……这能看出点什么啊……”阎不收抱着书来到一侧的镜子前,准备好好看看。

      镜子五尺高,三尺宽,边上是规矩的槐木雕花,不似寻常铜镜,此镜面为墨色,并不能显示人像,只有拿着往生册找到一个名字,把名字划向镜面就可以看到这个人的前世,从生到死至轮回。

      阎不收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应钟的名字上,然后向前划去,一束白光随着指尖冲向镜子,原本漆黑的镜面像水波一样从中间向四周荡开,渐渐的开始显现了画面。

      兵荒马乱的年代战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平淡的生活成了一种奢望,随着一声啼哭,一个男婴降生在摇摇欲坠的茅草房中。

      -----
      “这就是应钟了吧,生在一个不好的时候……”阎不收幻了一朵云雾出来,侧卧着看更舒服些,男童兴许是饿了,正缠着纸人要它身上的那一角小饼。

      他前世叫阿武,是家里的第个九孩子,男子一满16岁就必须上战场,他的父亲和五个哥哥早早地被征了兵,家里只剩下他母亲和四个孩子,日子过得并不好,常常饥一顿饱一顿。转眼阿武也到了该上战场的年纪,母亲变得越发苍老,家里还有四个弟弟。

      军队的生活并不简单,尤其是对像他这样的新兵来说,被夺餐饭,被欺凌是家常便饭,只是因为自己参军官府会拨粮饷给家里,父亲和哥哥参军的时候也是如此,可经过层层克扣,发到手里的也不剩多少了。为了能够多给家里添些粮,阿武只能忍着,不断向上爬,这样分的粮饷就会多一些,即使是被克扣,也要比以前多些。

      幸好军营里有个将军赏识他的骨气和孝心,阿武也极其上进,那将军把他提到自己身边做了侍卫,两个人像如同兄弟一般,无话不谈。

      战乱的年代哪有什么儿女情长,这是阿武见了十良之后才明白的。

      每当不训练的时候,他都会跟着将军去戏班子听戏,每次看到将军痴痴地望着红台上那位角儿,手中的茶凉透了都不发觉。

      他是不爱听戏的,咿咿呀呀戏词唱起来没完没了,那柔软的身段着眼看不下去,现在狼烟遍地,百姓处于苦难中,真想不明白为何将军还会有闲情逸致听戏,每次还都只听《烟雨楼》,那唱词阿武这个不喜听戏的都能唱下来,将军总也听不厌。几次下来,阿武都会找借口去后台转转,他倒是觉得后背插满靠旗的武将威风的多,可看得多了,也觉得华而不实。

      “戏台后院闲人不能进,还烦请公子去前院听戏吧。”

      -----
      看到这孩子阎不收从云雾上坐起,回想着天灯祈福时穿银丝兰花衣袍的少年,“这不是那个仲商吗?原来起于此啊......”

      阿武趟着花田走近了搭眼一看,那孩子和自己差不多年岁,十六七的光景,只不过自己黝黑粗糙显得老了些。

      那张白净的小脸生的算俊俏,一双小凤眼倒适合那《烟雨楼》的装扮,只是这嗓音可能比那角儿还差点儿,瘦弱的肩背真不像能够在戏班子这样苦的地方待得住。阿武上下打量着他,瞧的那孩子一阵不舒服,脸一红一溜烟儿的跑了回去。

      从那天起,阿武算是找到了一个放松的好地方,再跟着将军听戏的时候,他比谁的积极,他倒不是听戏,而是去后台找那个孩子。

      “我们都见了这么多次面了,你怎么还不告诉我你的名字?”阿武坐在台阶上朝围墙外扔着小石头,他已经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了,可是他就是不告诉自己他的名字,不公平,好郁闷。

      “我叫......”他捡了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写下两个字,阿武一看就头疼了,连连捂头大呼,“我不认字啊,你就告诉我你叫什么吧?好不好?”

      那孩子掩面偷笑,“等你会写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就告诉你,这次是真的。”

      阿武很聪明,认真的看着,还不等他写完,就听见将军在外面喊自己,他连忙爬起来,最后看了一眼他写的字后,拍拍胸脯保证说:“我记住了,等下次来我一定会写你的名字的。”

      “臭小子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将军想往里面看看阿武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结果被他双手推了出来,“没事没事,我在这里方便了一下,我们快走吧!”

      看着阿武急匆匆跑远的身影,那孩子笑了笑,无奈的摇摇头:“傻瓜,我还没写完,你又怎么会记得。”

      回到军营,阿武借了纸笔,抓破脑袋回想着白天的两个字,勉勉强强在纸上画出这么个玩意儿去给将军看。

      “十良。”将军说。“良心的良,善良的良。”

      原来他的名字叫十良,善良的良。

      等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阿武打老远就喊他的名字,可是十良就是不答应。

      一位师兄整理着行头,隐约听着乱糟糟的声音,他回头瞧见一个眼熟的人:“十郎,那个人是不是来找你的啊,怎么一直喊你师娘?”

      十良回头去看,阿武趴在墙头上伸直了胳膊挥手,憨憨的样子逗得他笑颜如花,“管他叫我什么,是来找我的就对了。”

      “我给你带了红豆糕,听说你们女鹅都喜欢吃些甜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想着带来给你尝尝。”阿武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十良,满脸欣喜。

      十良有些愣住,“我们......女鹅?”

      “对啊,是糕点铺老板说的,女鹅都喜欢吃甜食,今天来戏班子正好路过那里,就顺便买了一些给你,快尝尝,听他们说可好吃了。”阿武依旧坐在台阶上捡着地上的小石头朝着围墙外扔去。

      十良低下头,嘴角扯起一抹无力的笑,原来他把我当女鹅了。

      前方战事吃紧,城里的店铺都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的,这家是个老字号,小心翼翼的在战火中开着,老板希望人们在苦难的生活中给大家带去一点点甜。

      “给,这是给你的。”十良从袖口掏出一方绣花手帕,阿武惊喜的接过,打开后,里面是几块果干,咬一口酸酸甜甜。“记得把手帕洗净了再还给我。”

      那天将军没有来,阿武偷溜过来的,他们坐在台阶上聊了好久。

      十良是被父亲瞒着母亲卖到戏班子的,五吊钱就卖了,他是家里的第十个孩子,家里六个女鹅都被父亲卖光了,有的去了青楼做丫头,有的去了户家做丫鬟,还有的不知被卖到哪去。十良长相秀气,打扮打扮要比旁的女鹅还要美艳,那天戏班子从他家门路过,父亲就把他卖了。

      班主也是看在他长相秀气的份上,而戏班里刚好缺个花旦,就把他留下。可却从未把他当女鹅来看,挨饿打骂一样没少过,还受着其他师兄弟的排挤和扰乱,即使在不情愿,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该挨的打都挨过了,总是要活着的。

      “希望你成为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平息战乱,身体康健,守护家国,荣耀满身。”

      “希望我的功绩能让你少受点苦,不再寄人篱下,到时候寻个好人家,享一世清福。”

      十良没有告诉阿武自己不是女鹅,只想着日后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可是这一别便断了联系。

      一晃五年而过,边疆战事稍稍平定,百姓的生活也逐渐平稳,一改往日的破败,街上,田里更多了些生机。

      阿武从沙场凯旋,成了百姓口中的大英雄,也成了他口中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五年的时间,见惯了生死,习惯了打打杀杀,模样和心境都有了很大的变化,白天带兵训练,一丝不肯懈怠,颜色的模样让人不敢直视。可到了晚上,又独自一人对着一条手帕发呆,上面绣的白色牡丹都脱了线。

      不知多少次重回那个院子,杂草都已长得半人高,房梁上结满了蜘蛛网。那一天,手帕洗净还没来得及还给他便接到了上战场打仗的消息,连夜赶路,走过山头,隐约辨别出戏班子在那个方向,好想与他告别,却深知军命不可违。只能寄托于风,于雨,于烈日晴空,希望它们告诉我你很好,哪怕慢一点,我也想知道。

      近日听得坊间说,一有名的戏班子要在城中的老戏台停留一段时日,说是他家的当家花旦的姿色和身段,那简直是天下万花齐放都比不过。

      阿武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了一个身影,胸口那条手帕上的牡丹开得心口痒痒的,难得给士兵们放了一天假,溜达着去看看。

      看到红台之上拈花指滴滴哀伤的唱着《烟雨楼》的角儿,阿武才明白,从前以为将军爱听戏,过了很久才知道,将军爱的不是戏,是人。

      “小楼又烟雨,女鹅多思量,离合悲欢锁楼中,夜夜凄凄唱。

      烟雨浅消散,旧人留心上,风雨云雪照不尽,年年碎碎长。

      问郎君,可安好?一片情思,不知寄往何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