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明》云上羽渊

1、守望（上）

　　伊尔的国王病重，他唯一的儿子本该理所当然的继承王位，宰相莫哈尔却秘密地派人满皇城地搜捕小王子，下令找到后立刻杀掉他。
　　洛林拉紧希文的手，两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潜到皇城的最西面，盯着门口的守卫。
　　“听着，黎明守卫换班的时候，我吸引他们都注意，你逃出去。”洛林握紧手里的法杖，轻声交待。
　　“那你怎么办！追兵就在后面。”希文不安地拉着他的袍子。
　　“不要管我，他们抓到我也不会杀了我，但是你不同，希文，他们要你死。”
　　“那我们可以一起走，你的魔法这么厉害，我们可以一起逃出去。”
　　洛林苦笑一声，拉着希文的手摸到腰侧，希文只摸到一手温热的湿润，黏腻腻的。
　　“我走不了，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这是什么时候？”希文抬头看着洛林，今晚太黑了，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连洛林的轮廓都看不到，“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洛林……”
　　“嘘……”洛林捂住希文的嘴唇，摇了摇头，“我可以死，你不可以。”
　　希文绝望地抱住好友，把眼泪和呜咽闷在喉咙里，自从他的父王重病失去意识他被追杀，短短四天里他的生活翻天覆地，他早就明白眼泪根本就没用，却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这四天的时间里，他身边的近侍、忠于他父亲的骑士为了保护他都死光了，只有洛林，他是神殿的人，没人想到他会袒护他，所以他才能在洛林那里藏上两天。但是丞相莫哈尔因为找不到他，已经开始搜查神殿的人了，所以洛林才会冒险今晚把他送出去。
　　他们走出神殿的时候还很顺利，只是很快就被街上严密的巡视发现了，在要被查看身份的时候只能逃走，所以才会被追杀。
　　“你会活着离开皇城，再活着回来的。”洛林安抚地捏捏希文的手臂。
　　“我不能丢下你，你协助我逃走，留下就一定会死的。”
　　“不会，希文，你相信我，我不会被他们发现的。你必须要走，为了让你活下来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你必须活下来，才对得起他们。”
　　“可是……”
　　“嘘，你听我说……”洛林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你出了城，先去东城门附近找一间宅子躲着，门上有我的印记，你会认得的。等藏上一段时间，再出发去东方，找你的皇叔，他会帮你的。”
　　“洛林……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等你回到皇城。”洛林在黑暗中按住希文的肩膀，抬头轻轻吻了下他的嘴唇，“祝福你，我的陛下……”
　　拂晓的前一刻，皇城西方突然出现使用魔法的波动，皇城古老的城墙在魔法的冲击下被撞出一个洞，附近所有巡视城墙的人全都聚了过来，搜查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发现。
　　希文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城墙吸引，偷偷地爬到西城墙，躲过薄弱的守卫，成功逃出了皇城。如洛林所说，为了让他逃出来已经牺牲了太多的人，也许洛林也会出现在这个牺牲名单里……
　　神殿的人给皇族祝福从来都是吻额头，骑士宣誓效忠是吻指尖，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黑暗导致洛林看不到他才会吻了他的嘴唇，但是这个吻他却记了很多年，多次在他梦里出现，伴随着好友越来越模糊的脸。
　　希文王子逃出皇城的这一年十五岁，这一年丞相莫哈尔宣布国王病逝，唯一的王子希文失踪，他作为摄政王暂时行使王的权利维持国家的安定，直到希文安全归来。

　　十年后。
　　希文和他的皇叔劳伦斯带着东方军一路向皇城奔来，在半年前，这些年一直低调的劳伦斯突然宣布了丞相莫哈尔的罪行，并宣称希文王子一直驻守在东方，暗中积蓄力量，要从恶人手里夺回并守护他的王国。
　　莫哈尔一口咬定这个自称希文的人是假扮的，是劳伦斯想要越过希文继承王位的陷阱。
　　东方军一路势如破竹，打得莫哈尔措手不及，再加上多年的经营和王子的名号，很快就打到了皇城附近，这才被中央军拦下。希文准备了十年，最终还是东方军冲破了皇城的防线，可是就在即将攻入皇宫的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神殿竟然站在了丞相那边。
　　神殿有这个国家最优秀的魔法师团队，还有世上最聪明的人——智者。他们敬重伊尔的国王却不受他的掌控，本身是一个宗教的团体，享受百姓的敬仰。虽然东方军的骑士和魔法师军团很英勇，但是都比不上神殿的法师。
　　劳伦斯的骑士团与神殿僵持，双方谁都不想开战，一旦打起来，得利的只能是周边国家。
　　皇城也有不少家族，或许是无法忍受莫哈尔的统治，或许是为了希文王子的身份，明里暗里表示支持希文王子和劳伦斯亲王。
　　整个皇城乱的像一锅粥，却谁都不敢妄动。
　　“希文！”
　　“嗯？”希文抬起头，看到劳伦斯卸去了戎装，穿着亲王的礼服走过来，“叔叔。”
　　“发什么呆？走吧。”
　　他们今天要去神殿，不管神殿是不是真的有心思议和，他们也不能再僵持下去了。神殿是丞相最后的底牌，只要神殿倒戈，或者不再管这事，他们就能赢。
　　“你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怎么回事？”
　　“叔叔…我……”希文摸着腰上的佩剑，“你说我还能见到他吗？”
　　“那个送你出来的魔法师？”劳伦斯看着已经比他高的侄子，当年希文是怎么逃出来的他都知道了。一个神殿的学徒，在神殿倒戈的情况下协助王子出逃，怎么想下场都不会美好，而且他们的军团在皇城驻扎了这么久却没人送来过半点关于那个魔法师的消息。
　　但是自己的侄子对这个魔法师有多上心劳伦斯也是知道的，所以没敢把实话说出来，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到你成为了国王，他一定会来找你的。”

　　智者带着仅次于智者的五位红衣祭司中的四位来了，不知道莫哈尔许给了他们什么好处，智者并不想妥协。
　　商议到一半，剩下的那位红衣祭司才姗姗来迟，坐到智者身后，摘下了兜帽。
　　希文惊讶地看着那个人，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场合，赶紧低下了头。
　　最后那位祭司的脸年轻的有些过分了，黑色的长发，深绿色的眼睛，虽然已经十年未见，希文也立刻就认出他来了。
　　那个在他情窦初开时给了他一个吻，也给了他青春期所有绮丽幻想的人。
　　只是希文知道这位祭司的名字，他是阿萨尔，去年受封，是神殿最年轻的祭司。
　　议和的时候智者迪达拉特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提出来的条件虽然苛刻，但都是他们能现阶段接受的。迪达拉特要求神殿保留原有的地位，还要组建神殿的骑士团，人选从东方军里选，骑士团就像神殿的魔法师一样不受帝国约束。希文说自己要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但是他知道，如果仅仅这样就能惩处摄政王，他是愿意的。
　　回到驻地，希文拉住劳伦斯:“叔叔……我找到他了。”
　　“谁？你的那个朋友？”劳伦斯愿意答应迪法拉特议和的原因之一就是想给希文机会，去找他的那个朋友。
　　“是，他是阿萨尔。”
　　“阿萨尔？不可能。”劳伦斯皱眉，“阿萨尔是迪法拉特的走狗。”
　　阿萨尔是迪达拉特的养子，他原本只是神殿的学徒，因为自身天赋优秀，成为了迪达拉特的养子，这些年为他的养父做过不少事，所以才能年纪轻轻就成了红衣祭司。
　　“我不会认错的，这其中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也许今天的议和这么顺利就是他促成的，我要去找他。”
　　“希文，你冷静一点，等你加冕之后，有大把的时间去找他。”
　　希文也知道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他只是太想见到洛林了才会一时冲动，劳伦斯一阻止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去。

　　十天后，东方军在神殿的帮助下杀掉摄政王，公布了当年莫哈尔对希文王子、对皇室做过的一切，希文王子成了帝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大战刚过，帝国尤其是皇城动荡不安，加冕的日期是一个月后，东方军被安置在城门外，骑士团和魔法师军团跟着来到皇宫里。
　　劳伦斯忙得顾不上希文，希文这个未来的国王虽然也事情繁多，但比自己的叔叔清闲些。
　　神殿来过不少人传话，也来过两位红衣祭司，却一直没有他想见的人。
　　“陛下，智者大人来了。”他的侍从提醒道。
　　“请他进来。”希文换上王子的礼服，走到前厅，迪达拉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位戴着兜帽的红衣祭司。兜帽盖住了他的脸，但是五位红衣祭司里只有一位是黑发。
　　“希文王子，”迪达拉特低头行了礼，“这几天神殿事物繁忙，没有时间前来拜见，请见谅。”
　　“怎么会，是我疏忽了，没有去拜会您。”两人想看两厌，如果不是有事才不想见面。
　　“是这样的，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骑士团人选的事。”
　　“大人有何见教。”
　　“王子答应过我，允许神殿在您的军队中选人组建自己的骑士团，我想在您加冕前落实这件事。”
　　“您要现在去选人吗？”
　　“不，不是我去，阿萨尔跟着你去，希望王子愿意配合。”
　　“神殿的人我自然会配合。”
　　智者说了这几句话就走了，希文有些紧张地看着红衣祭司摘下兜帽，露出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和希文的紧张比起来，阿萨尔显得过于冷淡了，他弯腰吻了下希文的手指：“殿下。”
　　希文因为这点阔别十年的接触整条手臂都触电般的酥软起来，他忐忑地看着冷淡的祭司：“洛…洛林…我回来了……”
　　阿萨尔抬眸看着希文，看起来有一点迷茫：“殿下在叫谁？”
　　“洛林你……”希文皱眉，有点惶急地解释道，“你不记得我了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们此前从未见过，殿下不要再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了。”阿萨尔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眸敛住眼眸，恢复了他跟在迪达拉特身后常见的温顺。
　　“洛林！”希文激动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殿下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阿萨尔握紧手里的法杖，抬眸直视着希文，“还是对神殿有什么不满？”
　　阿萨尔比他矮上一头，裹在宽大的袍子里，看起来有些过分消瘦了。
　　“我没有……”希文抿了下唇，缓缓松开手，“你是阿萨尔……”
　　阿萨尔冷淡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殿下快带我去军营吧。”
　　希文住的地方离城外很近，一路上他都试图和阿萨尔说些什么，但是阿萨尔始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十分冷淡，无论问什么回答不是不知道就是不清楚，甚至比之前的那几位红衣祭司还要冷淡。
　　到了军营，阿萨尔在希文的陪同下选了一百名骑士，明天早上，这些骑士就会对智者宣誓尽忠，成为神殿的骑士团。
　　选完人后希文邀请阿萨尔留下来吃完饭，出乎意料的是，阿萨尔并未拒绝。
　　一顿饭吃得过于安静了，阿萨尔一言不发，甚至吃饭的时候都没发出什么声音，希文几次想说点什么都没机会。
　　送走了阿萨尔和那一百名骑士，希文十分低落，劳伦斯应该是听到了今天发生的事，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深色复杂地看着他：“我派人调查了这位祭司，他的身份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什么意思？”
　　“这位祭司虽然公认在魔法上的造诣十分厉害，但是这么多年来，却几乎没为民众做过什么，他在大部分的民众眼里也没什么威望，这不符合常理。”
　　神殿是为民而建的，神殿的祭司都是为民服务，一般情况下他们只有展示过魔法上的才能，用魔法帮助过人们，赢得人民的拥护，才有机会成为祭司。
　　“洛林是乔什都称赞过的魔法天才。”希文道。
　　“是，所以说，如果阿萨尔就是洛林的话，他是怎么成为迪达拉特的养子、这些年他经历过什么成为了最年轻的红衣祭司，希文，这些事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之后的时间里，希文再没有独自接触阿萨尔的机会，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跟在智者身后，温顺又木讷。
　　他还去皇宫里翻了很多文书，找到了洛林父亲那一篇，提到了洛林几句，他是宫中侍卫的儿子，因为天赋高在神殿下挂名，是神殿的学徒。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和他的父亲一起卷入了乱党，死在了叛乱里。
　　希文知道，实际上神殿并没有教过洛林什么，他大部分魔法是跟着宫廷大魔法师乔什学的。他在神殿挂名是因为为了多拿一份工钱，神殿的学徒每月都有佣金，而洛林的母亲身体很差，需要钱买药。
　　至于阿萨尔的文书，宫廷里没有记录，也许神殿会有，可是希文没办法去神殿查找。

　　加冕的前一天夜里，希文收到了一块白宝石，他不知道这是谁给他的，但是却下意识里觉得是洛林。
　　加冕的时候他穿着宽大的冕服，一步步踏着台阶，在万民的敬仰下走到高台上，让迪达拉特给他戴上冠冕。
　　“也许我应该叫你一声陛下。”迪达拉特冷笑着看着他，并没有准备把冠冕递给他。
　　“智者大人什么意思？”希文看着迪达拉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同在高台上的劳伦斯已经把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他们身后的骑士团和魔法师团也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可惜你永远成不了国王。”迪达拉特遗憾的摇摇头，同时希文的脚下，魔法阵的光芒冲破地毯，将他囚禁起来。
　　“智者大人是要开战吗？”希文拔出腰间的佩剑，他的军队就在城外，骑士团和魔法师军团在高台附近，智者纵使囚禁了他，也占不到便宜。
　　“开战？不，是屠杀。”智者挥了挥手，城外的大军驻扎处，突然亮起来无数绵连的阵法，那种危险的气息，不是一般魔法可以有的，是已经绝迹了多年的黑魔法。
　　看起来阵法布置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此时启动，那么大军全军覆灭，他们带到城里来的骑士和魔法师支撑不了多久。希文从未想过智者会这么疯狂，东方军是帝国最主要的军事力量，如果他们覆灭，伊尔帝国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邻国杀死。
　　“还要感谢劳伦斯亲王一心议和，不然我们也没有这一个月的时间布置这些。”迪达拉特傲慢地看着愤怒的亲王，冷笑道，“用不了多久，天下人就会知道，劳伦斯亲王为了夺得王位，随便找了一个人假冒希文王子，但是在加冕的时候露出马脚，被神殿消灭。”
　　劳伦斯虽然想拔剑，但是希文被他们囚禁，他不敢轻举妄动。
　　希文握紧了袖子里的白宝石，这块宝石应该就是打开他脚下魔法的道具，但是更让他忧心的是城外的军队。
　　“你今天消灭了这些军队，过不了多久伊尔就会被邻国吞没，你什么也得不到。”
　　“不，布拉特会协助我，我会成为伊尔的王。”
　　布拉特是邻国的王。
　　迪达拉特似乎厌恶这种解释，他挥了挥手：“阿萨尔，动手吧。”
　　一直现在智者身后的红衣祭司缓缓摘下兜帽，冷淡地看了一眼城外：“这会死很多人……”
　　“死人怕什么，我们的时代马上就要来临了。”
　　阿萨尔犹豫了一下，回过头看了希文一眼，举起法杖开始吟诵。
　　阵法不是迪达拉特布下的，是阿萨尔。希文突然想起来小时候他问乔什，最难的魔法是什么。乔什犹豫了一下，说是黑魔法，黑魔法之所以被称为黑魔法，就是因为它们太难了，造成的伤害很大，也很容易伤到魔法师自己，所以渐渐的就成了禁止使用的黑魔法。
　　希文左手紧张地握紧手里的宝石，右手拔出剑来。
　　智者脸上得意的表情还没维持多久，突然跪到地上痛苦地呜咽起来，愤恨地看着阿萨尔：“你……”
　　阿萨尔的吟唱声越来越大，吐出晦涩难懂的音节，迪达拉特伏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
　　剩下的祭司和法师准备动手的时候，希文解开囚笼，挑飞架在劳伦斯脖子上的剑，一个翻滚站到了阿萨尔身前。
　　迪达拉特咆哮地越来越大声，终于在一个痛苦的叫喊中没了生息。阿萨尔用法杖支撑着身体，吐了一口血，希文赶紧把他捞到怀里，护着他躲过一道剑光。
　　高台上乱作一团，加冕仪式被迫终止，最终以迪达拉特和两位红衣祭司死亡，一位被擒，一位逃走，劳伦斯受伤结尾。
　　阿萨尔解开了笼罩军营的黑魔法，力竭再加上黑魔法的反噬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