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里丧气》一只兴迷呀

6、第 6 章

　　我走路大步流星，吃饭却慢吞吞，杜斐和同学已经吃完了，我摆摆手让她们先走，不用等我，毕竟我身后还有好几个女生端着盘子正在找座位，不能让杜斐为了等我占着三个坑不拉屎，这不道德。
　　杜斐她们走后，身边立即坐下来三四个女生，我埋头继续吃我的米线，做米线的师傅心地挺实在，面和料都放得很多，我吃了半天，面碗才下去一点儿。
　　忽然想起初中第一天入学的时候，那时候我和杜斐拉着手跑去食堂，同样是人山人海，同样吃的米线，一边吃一边打量着新学校，懵懂忐忑的青春时光，我迷糊了几分钟却怎么也想不起初一教我们的英语老师是谁，不过过去两三年而已，可我记得她说，等你们上了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拉开了，她这么说的时候，历历在目。
　　我不想念我的初中时光，也不怀念任何人，我只怀念那个时代。
　　那时我已经意识到，2010的那几年是最好的时代，或许在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到来后，我们没有灭亡，但一切都在走下坡路，最好的时光已然过去。
　　但时光无论如何都会过去的，不论好坏，这样一想，好坏打个平手，倒也不用太过惋惜，杜斐老说我冷漠，说得我有点儿委屈，几次张口想辩解，却发现哑口无言。
　　冷漠是悲观的必要条件，我在冷漠上大有天赋，却在积极地尝试做一个内里冷漠外里乐观的人，这并不容易，甚至很痛苦，一个人放纵自己最真实的性情的时候其实是很幸福的，但如果我天性冷漠又心硬，长得美丽却一点儿都不可爱，那除了我爸我妈和翠娟外，还会有人爱我吗。
　　我没这个自信，即使我头脑聪明，美如尤物，我还是没自信，大家都不喜欢冷冰冰的人，而我要在这个充满大多数人的世界里生存，所以我不得不时刻掩藏好我并不讨人喜欢的本性，朝着大众微笑，做一个和善可亲的美女，以便更容易地获得那些原本凭我的臭脾气肯定不会得到的东西，比如市三好学生的评比，大队委的投票，和飘忽不定的好人缘。
　　我和杜斐在我们初中毕业的那一年曾经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表毕业感言，她延续了文艺女青年的浪漫，对着记者哥哥的镜头，故作忧伤地将目光飘向远方，说了一句，我们的生活一地鸡毛，只有短暂的青春可以怀念。
　　候场的我在一旁努力憋笑，不敢直视记者哥哥惊奇震撼的眼睛，他看杜斐，就像看一只成了精的动物幼崽，而我显然是令他觉得比较正常的那个，我在镜头里微笑，温柔大方地说一些感谢老师感谢父母感谢同学，这三年过得既充实又有意义之类的废话。
　　我想那个记者哥哥是感谢我的，因为我的话正常得体，比较方便他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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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食堂里依旧很多人，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跑来填肚子，我端着餐盘放到回收处，然后和他们擦肩而过，在那一张张或美丽帅气或平淡普通的脸上我没有看出丝毫区别，有人成熟也就有人幼稚，大家不过是因为上学早晚被划分到不同的年级大军中，我一点儿都没觉得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会比我厉害到那里去，说不定还没我成熟呢。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目不斜视、马尾昂扬地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和跟在我后边害羞怯怯小声喊学长学姐的新生女生形成鲜明对比。
　　晚自习下课已经是九点四十了，我晃悠着回家，照例耳朵里塞着耳机，里面是下载好的已经听了无数遍的《武林外传》，初中的同桌曾经很好奇我在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总是坐在台阶上戴着耳机听些什么，她犹犹豫豫地问我，我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把一个耳机塞到她的耳朵里。
　　再然后她的表情就石化了。
　　“这是什么鬼…”
　　“我以为你在听歌，再不济就是听英语…”
　　她竟然说我爱的《武林外传》是什么鬼，我一言不发地把耳机拿回来，决定晾她十分钟再跟她说话。
　　同桌后来绘声绘色地跟别人描述，我们班那个学习超级好长得超级漂亮的于真，她在阶梯台阶上坐着，双手托腮，长发垂肩，发丝偶尔随风飘扬，看起来美景美人如画，可她竟然在听《武林外传》！
　　她的描述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很真诚地觉得，她应该去写小说，题材古典仙侠或者灵异鬼片，前者后者都行，没什么分别，因为大概率没啥人会看。
　　《武林外传》陪伴了我大段行走空白不需要有什么色彩的时光，《仙剑三》是深刻人心却悲伤的，而《武林外传》却是温温暖暖让人感动的，我的人生需要多一些感动，少一点儿悲伤，所以我看《武林外传》。

　　前方一个身影驻足，看了我一眼很快钻进车里，我也瞟了一眼那辆车，快走近的时候，摘下耳机，稍稍挂起一点儿微笑——反正大黑天的杜斐她爸也看不太清，不需要这么浪费，一点点笑就够了。
　　“叔叔。”
　　杜斐的爸爸摇下车窗，胳膊搭在窗沿上，问我有没有跟杜斐一起出来，我笑着摇头，说没有。
　　杜斐爸又拉拉扯扯跟我讲了一篮子关于湘南一中的废话，因为他也是湘南毕业的，我耐着心思听，眼睛瞥到后座的时候，看到徐颢一直在看着我，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像电视剧中阴险狡诈的反派，当然这是我对他的主观印象，事实上坐在后排的徐颢五官俊朗，棱角柔和，长得很漂亮。
　　只不过看我不太顺眼，鬼知道为什么。
　　徐颢学习并不好，但湘南一中新生花名册上他的名字依旧在列，白纸黑字的，正当合法，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对于徐颢能进湘南我一点儿惊讶也没有。
　　杜斐的爸爸是做生意的，为了哄刚刚抱入怀的美人儿，稍微花点儿心思给徐颢找找关系，送送礼把他塞到湘南一中并不是件很难的事，谁会跟钱过不去，市重点的好学校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况且学校的背后永远是人。
　　我记得杜斐的爸爸妈妈年轻的时候，一对璧人，令人羡慕，后来岁月过去了，日子过腻了，杜斐的爸爸肚子越来越大，心上的红色隐隐变色，身体下潜藏的欲望渐渐显露，或许他开始意识到，现在只有年轻貌美的女人才配得上自己胸口的金链子和满身名牌的西装衬衣，而杜斐妈妈的美貌这些年来已经被生活的琐碎磨地衰弛，更不再年轻。
　　我记得杜斐家客厅的正中间挂着一幅画，多年了一直挂着，从来没有摘下，那是一片蔚蓝幽深的大海，海上有一艘大白船，远处几块黑色暗礁，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一直很喜欢这副画着大海的画，如今渐渐想明白，海，深不见底，却不及人心。
　　杜斐的妈妈会后悔吗，年轻时跟着丈夫一心一意地付出打拼，终于等到丈夫出息的那天，自己却累得早早成了黄脸婆，最后换来被相互扶持之人嫌恶抛弃的命运，但我想如果是我，就没什么可懊悔的，许多事情都是愿赌服输。
　　我小时候可不是这样，那时我爸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我都觉得伤心极了，当场为那只蚂蚁举行葬礼，挖个小坑庄重地把那只小蚂蚁的尸体放进去，随后撅着屁股对着土壤吧嗒吧嗒掉眼泪，而我爸在一旁尴尬地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跟周围跑来看热闹的大婶大妈解释这番场景。
　　人是会变的，我知道自己的心肠在变得越来越硬，以我不可控制的速度，所以我对杜斐妈妈的遭遇也没什么过多的同情心理，也没觉得杜斐有多可怜，我想，自己或许真的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因为不是发自内心的善良，所以连装都装不出来。
　　我终于不耐烦杜斐爸爸没个完的炫耀式忆往事，于是我打个哈欠，摆摆手走了，也没象征性地说一句叔叔再见，因为太困，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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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训不知怎么就这样结束，我们开始了正式的学习生活，中间无缝切换地让所有人都没有适应的时间，只能不断追着分数名次跑，连回头望一眼想想怎么回事的时间都没有。
　　湘南一中的魔鬼训练不虚此名，一个月下来我瘦了十斤，外婆看着我脸上消失的婴儿肥，心疼地偷偷抹眼泪，她约着李奶奶去逛菜市场，每天变着花样给我补充营养，以至于我脸上的婴儿肥跟云彩后的太阳似的，时隐时现。
　　我认识余嘉是在年级的补课班上，学校把级部前五十三名的学生留下来，单独组成一个班，每周三每周五放学后再补一堂课，美名其曰强强勉励，互相学习，当然这个班的成员永远是流动的，有新面孔进来自然也就有旧面孔出去，到了下次考试，旧面孔再次杀进来，反反复复，最终大家都成了半生不熟的人。
　　不过总有屁股懒得挪动的学霸，比如其中之一的余嘉，以及努力抓紧把手坚决不挪动的钉子户，比如我。
　　我必须要承认余嘉在我生命中的出场方式如同电影里的牛逼主人公，约等于无数还未长大的小男孩心目中崇拜的蜘蛛侠蝙蝠侠奥特曼，类似等级的人物出场方式总让人震撼难忘，余嘉当然没有爬房子打怪兽上蹿下跳，他只是站在讲台上，把一道我们研究了大半节课甚至到了后来连老师都被绕晕了的数学题简简单单做出来，用自信从容的肢体语言和好听的声音给我们解释完让我们这些自觉聪明实际平庸的人恍然大悟的那一刻，我们都对他的牛逼深信不疑。
　　让一群好学生信服的方式从来不是老师家长滔滔不绝、不厌其烦、语带欣赏的夸夸其谈，不需要浪费这么多口水，有时候，一道数学题就够了。
　　余嘉的优秀当然不仅仅是解一道很难的数学题，被大家誉为理科牛人这么简单，再漂亮的钻石除了自身的玲珑剔透，更需要背后灯光的有力加持，余嘉的家境，他自小长大的环境，接受的事物，看到的世界，好条件培养出的眼界和品位无不让我相信他是未来会走得很远的人，比我们这些坐在补课班里的自命不凡的“学霸们”走得要遥远遥远许多的人。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存在，但我也更相信总是让大家一见钟情的人本身就是身为这个词的服务对象出现的。
　　这很浪漫，至少我这么觉得。
　　余嘉解完题回到座位瞬间被包围，几个男生围着他追问依旧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我没有凑上前去听，而是坐在位置上按照他的思路把题目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黑板上余嘉的粉笔字很漂亮，他画的辅助线简洁易懂，我竟然莫名看出了一些工匠气息。
　　题目写完一张纸，最后的答案和余嘉黑板上的答案分毫不差，我笑了笑，把笔放下，解决一道难题的畅快丝毫不亚于夏天咕咚咕咚灌下肚的冰可乐。余嘉果然是聪慧的，他的方法竟然比老师的还要简单许多。
　　“你就是于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