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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书房 ...

  •   晨钟才刚刚响起,我便听到了秦王三步并作两步进来殿里的声音。他更衣完毕,精神飒爽。如果他去侍妾房中,或者独居的话,司寝的宫女便会把我整理好的衣物送去,服侍他穿戴周全。
      秦王一旦离开寝居内室,便没有随性舒适可言,他是这个府中高高在上的存在,不能有一点疏忽。
      他看到我已经带着数位宫人候在门口,满意的点了点头。当然不会顾及到我守了一夜那乌青的眼睛。
      我向他行礼后跟着他进入殿中。他竟然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身上带着的寒凉冲着王妃。我连忙捧了个手炉给他:“殿下暖暖手罢……”我小声说。
      他见我贴心,轻笑着接过来,问道:“王妃睡得可好?”
      “回殿下,还好。只刚过二更三刻的时候醒来片刻,奴婢服侍着用了些甘露茶,便又睡了。”
      “真的?!”他似乎很是满意,向着内室中的帷帐张望着。我一脸疑惑,难道平时王妃睡得更差吗?他在担心些什么?
      王妃起身了,她是被秦王惊醒的。秦王连忙赶去王妃的榻上,“小妹,你还好吗?”他轻抚着王妃乌黑的发线,分明只一宿未见,看着却像数日长别。
      “二哥,我还好。你今日,怎么还没进宫?”王妃轻声说道,只剩她和秦王的时候,她那凌厉的声线便全然消失,换作温婉柔顺。
      “一会儿就走,昨日的事没完。我迟些,等等消息。再说也不必如此急切,倒显得心中坦荡。”
      我已经带着宫女,准备服侍王妃起身更衣了。中衣、襦裙、半臂、披帛,今日看来她不进宫,都是日常穿戴。我和宫女们利落有序的伺候完毕,而秦王微笑地坐在一旁,看着我把他的王妃装扮一新。她的美丽,我每日都在暗自称赞。
      在我为王妃登上金丝鞋履的时候,秦王终于关注到我,说道,“下去歇着罢,午后到我书房来。”
      王妃听了,倒是微微侧了侧脸,步摇碰在珠钗上,发出些细微的声响。很显然,她有些诧异。但若只从宫女调度的角度也是正常,本来她和秦王就是共用一批宫女,灵心以前也经常去书房伺候。
      我此时是真的疲惫,我宁愿一直跪着伺候,能清醒些,因为我实在站不住了。听到秦王吩咐,心中为他念佛,连忙千恩万谢,退下,回到我位于后院角落的耳房里。
      还是那间可以一脚进门进入床榻的矮房,这已经是府中对下人的无限恩遇。我无力多想,直接入梦。待我缓缓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此时日光已斜。只怕,这已经不是“午后”
      天呐!我恐怕很快就要领略到,古人如何看待“迟到”这件事,一个宫女当值的迟到恐怕没有“日迟独坐天难暮”那么美。
      我慌忙为自己梳洗更衣。冬日里,宫女的襦裙是粉色。我倒不喜欢,但我也没得选。我连忙为自己梳好头发,略施脂粉。宫女的妆都很淡很淡。我已经逐渐发现如何化作裸妆,总是十分好看。
      我匆忙出门,一路小跑,来到天策府的书房,位于正殿侧居。四壁皆是卷轴,也有些厚重竹简,墨宝闻香,沁人心脾。
      秦王已经在书房正中的案几前面安坐。我进入殿中,知道自己迟了,连忙跪下请罪:“奴婢当值迟了,还望殿下恕罪。”
      “不过侍夜一日,就把你累成这样?去找王尚宫领罚吧。”他说话,眉眼都没抬一下。
      “是”我只好起身,暗地里叫苦,心想着左右逃不过了。
      “明日……”他又补充了一句。
      明日领罚,那今日便还要留下来服侍他了。他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过案几,聚精会神。
      我便起身,躬身行走,绕到他的身后侍立。
      我眼见他的案上却并非书本奏议,而是一副长安宫城的地图。
      地图?!我看着那地图上细长深幽的线条,宛若图画一般,宫室楼台的注记都好看得很。一个个圈过的地名在他的手指下缓缓游移。
      我没有看错,他的手指和目光,正在划过的地方并非流觞曲水,而是每一处宫门。我看着他轻敲着承天门,又一路上行至两仪门,停了许久,却指尖飞度,停到地图的最北,轻轻地落在了一处——玄武门。
      我瞪大了眼睛,难道,他这么早就已经选定了这个地方?
      其实也许没有,他很快又把手指移到了东宫北面的玄德门。但来不及了,我已经脱口而出三个字:玄武门?!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目光里满是怀疑和疑惑,“有什么不妥吗?”
      他犀利的目光在我身上来来回回。我回过神来,“奴婢……奴婢该死。”
      “你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不是很妥帖吗?难道只能去服侍更衣?再难些的差事,便做不得了?”
      “奴婢,奴婢只是……第一次独自侍奉殿下,紧张得很。”
      他似乎也能理解:“这般寻常的一日,就这么紧张了,以后可怎么办?”以后?是什么样的以后?我应该如何理解……
      “你读过书啊?”
      “读……没……读过。”我竟然一下子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曾经的“十几年寒窗”放到古代算是读过书还是没读过。
      秦王倒笑了起来,追问:“玄武门,有什么不妥吗?”
      “没,没……奴婢只是觉得这门的名字寓意好,音律更好,气势磅礴的。”
      “这是本王手下,宫中左右路十二位禁军调动的地图,不是看画……”他给我这么解释了一句。
      “哦……哦……奴婢知道殿下是全权负责宫内安全的禁军大将军。”我每一句话都回答得颤颤巍巍。没办法,我见到他,心总是砰砰直跳。
      “看来,你还得多在书房服侍才行……”他竟然叹气。
      这时候,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两人一同入内。回话道:“殿下放心,陛下已经下旨,释放了张亮。”
      “萧瑀在殿前力陈证据不足,事关重大,不能轻易治罪。陛下听了,觉得有理。争执了一阵,便下旨释放了他。”
      “快,快带他来。”秦王连忙命令。
      张亮满身带血,虎背熊腰的大汉在重刑之下也疼得脱了相。他却跪地向秦王请罪:“殿下,属下之过!差点连累殿下。”
      “没有没有,张将军,快起来。此番也是我疏忽了,连累将军为我受过。受苦了。”秦王声音十分诚恳,眼见亲信无辜受累,还是有几分难过,“洛阳之事,将军重新任职,休息几日再回去,这次务必小心。”
      “殿下,不治属下之罪?”张亮被这番突然来的信任感到震动,他抬眼望着秦王。
      “你何罪之有。只好好休息些日子再启程!”他扶着张亮坐在一旁塌上。
      “伤药拿来”。他吩咐我。我连忙依言奉上。秦王亲手为他撒上伤药,正是王妃上次随身携带之物。
      “快去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张亮感激涕零,也许他并没有想到迎接他的是秦王的理解和关心,而不是责备和治罪。
      长孙无忌眼见这一幕,奋力痛陈,“张亮之事,属下务得多说一句,趁陛下心中还没下定决心,殿下,你要早下决断啊!”
      秦王脸色沉静,但眉宇之间微微一颤,然后大手一挥:“还不到时候!”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玄龄还想一步上前,但被无忌拦下,“走吧……”两人一道出门。
      秦王背手踱步,思绪万千。他一会儿回到坐榻,一会儿又起身,这分明就是烦难和郁结无处释放,而刚才的沉着和大度不见了踪影。
      书房中寂静无声,我是屏住呼吸侍立一旁的。
      我正叹息这般大人物也不是事事顺意,却只见他竟然拿出那张受封天策上将的敕旨,捏得紧紧。感叹道:“是我疏忽啊……”
      “疏忽?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他原本就不应该受封?天策上将可是高于三公九卿,能够自行设置官署,仅次于天子和太子的封号。当然,这也不见得能配得上他的功劳。只是……我明白了,封无可封,功高震主,天子无可赏臣,便只能杀……若不是他是陛下的亲生儿子,怎么能活到现在……
      他如果推让,那么便还有为人臣之意。一旦受封,便意味着再怎么做,也难保臣子之心。
      但我能感觉到,他还没痛下决心。也许是陛下释放张亮一事,让他顾念父亲。这至少表示,父亲还没有完全放弃自己。
      原来这场赌注的关键,竟是父子之情。
      快要年下了。他心中并无太多喜悦。长安已经是天寒地冻。书房内炭火正旺,温暖如春。案几瓶中供着数枝梅花,似是精心挑选过的。他一人在堂,身姿挺拔如松。
      这一日,我陪伴秦王直到夜半子时。
      后来,他安静下来,批阅府中呈递的文书。又捧起《后汉书》来读得认真。我侍奉在旁,中间有司茶宫女送来煮茶,只将茶水轻轻留在案几之上。
      看他,也不像是事事苛求之人。
      他今夜选择独居在此。我跟随他进入内堂寝居,服侍他更衣。不同的是,只有我一人。好在我已很是熟练,上上下下,几番来回。
      当然,如果一人服侍,他便不能站着不动,要配合我,抬伸胳膊。
      我服侍他睡下,向他行礼问安之后,退出殿外。他神色温和,我似乎能够感觉到一种默契已经发生在我们之间。我似乎并没有经历过。但我很快明白过来,这种感觉便是——主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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