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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门神 ...

  •   一个有些寒冷的晚上。我又在御书房中当值,我的夹袄有些薄了,一阵阵冷风,让我难受。天空又有明月,但这是武德年间的最后一轮明月了。宫中各处都在乔装布置,上下都在期待着新年。
      陛下也没有再提起我上次和他说过的“交谈之法”,因他最近还有些其它的契机。迁葬隐太子与剌王之后,陛下曾经满怀期待这能解了他的噩梦,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他仍然经常深陷在那一如既往的深渊中。
      突厥人阿史那思摩,就是上次陛下与突厥议和之后,入朝为官的那人,给陛下献上一计。说让陛下心中最信任的武将全副武装,守卫在门口,就能威慑一切噩梦中试图想要侵袭陛下的人,挡住他们不敢前来。
      陛下听了觉得好笑,这是什么鬼?难道让朝廷大员站在寝宫门口护卫他睡觉吗?这怎么说得出口。这和之前他所禁止的鬼神迷信之说有什么区别?传出去还不让百姓笑话。好在突厥人毕竟是它族,恪守迷信不足为怪,他也不曾怪罪。
      谁想皇后却上了心,想要说服陛下一试。最后联合了长孙无忌一同劝谏。皇后几乎声泪俱下地坚持,“陛下,惊梦之事若再无法可解,陛下日渐瘦削,可如何使得?虽说陛下不信鬼神之说,但民间流传之法,也未必事事荒谬。有了这法子便不如一试。若实在不行,再停了便是,万一有效呢。臣妾恳请陛下为龙体着想,也是天下万民之福!”
      皇后反复诉说下,陛下之心还是松动了,决定让尉迟敬德和秦琼两人在夜晚身着盔甲,持刀佩剑,守护在寝宫门口。
      这本来是不合唐律之事,臣属入宫均不得佩剑,否则死罪论处。所以此法细细想来也有颇多不妥之处。若有不轨之心,岂不是将陛下陷于危险。虽然两人均是陛下信任之人,但那一晚当值的内侍仍然明显比平日多了一倍。
      即使这样,我也仍然要在殿内值夜,谁也不能预料当晚会发生什么,万一陛下依然醒来,自然需要宫人入内服侍。
      这种阵势之下,陛下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唤妃嫔入内侍寝,倒是自个儿睡下。我伺候陛下更衣之时,听到他的唠叨,“这法子能有用?朕现在连觉都不想睡了。皇后和无忌,真是有病乱投医了。”
      我听了差点笑出声来,只觉得今晚的安排真的有些滑稽,但仍然正色说道,“陛下早些睡吧。奴婢也去殿外候着。”
      陛下微笑着摇头,看着我为他放下帷帐,又熄灭了灯盏。我刚要退下,他唤住我,“如今天寒,可有备下的氅衣么?”
      我嘴上轻声道,“哪里有,不过殿中通常都备着薄毯。若太暖和了,便容易困顿,倒误了差事。”心下却暗自慨叹,难道这就是“何不食肉糜么”,宫中何曾有宫人穿着氅衣一说?即使寒冬腊月,也只是短袄内裙加上棉絮。
      “你披朕的吧,外面冷。”陛下如此说道,他声音和蔼,我能听出他并非随口敷衍。
      但我自然不敢承应下来,连忙说道,“陛下,这如何使得。陛下快安寝吧,奴婢告退。”
      然后我便转身退下。我今日要是披着陛下的氅衣值夜,明日还不知道被编得怎么天花乱坠。细想,这便是宫中的可悲之处,陛下的心意和恩情,本就不多,还得考虑是不是自己该得和应得的,一不小心便不知惹出什么祸事。
      我知道陛下是很久之后才入眠的。我甚至已经很熟悉他的呼吸。
      两位将军在殿外值守,刚开始还身姿挺拔,目光炯炯。但过不了多久便只能靠来回行走,驱散困意。他们都比陛下年长不少,虽然历经多少征战的辛苦,但也是许久不再彻夜不眠。或者是说,彻夜行军和彻夜值守,完全是两回事。
      这样一直到明月高悬,夜深人静。但对于我而言,寝宫的深夜却从来没有这么热闹。我为二位将军奉上热的汤饮,轻手轻脚地端到他们面前。
      他们看到我,倒是也很随和。尉迟敬德更为豪爽,他不管那么多,只觉得这热饮来得正是时候,一仰脖子就喝下了。秦琼却更庄重文雅,他向我轻轻拱手,我连忙也向他屈膝,他这才端了起来。这时一碗热汤饮的确更容易让人多感到些温暖。
      我离开的时候,听到尉迟敬德倒是嘟囔了一句,“今天才算知道,做宫女也是不易……”
      秦琼却只抬手做了禁声的动作。
      这一夜,陛下的确没有惊梦,但却四更天便醒来了,此时还连一点天光都没有。他唤我入殿,问什么时辰,我说刚刚寅时。时间还早,能连续睡着三个时辰,对他来说已经很是难得。他叹息一声,“难不成这法子真的有效?”
      我并未答话,只是为他奉上茶盏。
      “昨夜,敬德和秦琼一直都在吗?”
      “在的,两位将军一直在殿外护驾。”
      “让他们回去吧。朕今日早些起身。”
      我连忙去殿外传话。两人嘴上说着,“陛下今日未曾惊梦,说明有些用处!大不了我们每日都来,替陛下守着”,但却难掩上了岁数的身子所露出的困倦,听到让他们回去的话如临大赦一般。
      皇后听说陛下昨日未醒,也很是高兴。第二日,也定要两人守在门外。陛下也未多言,毕竟到底如何,至少还需要几日才能验证。只苦了两位将军,白日仍然上朝议事,夜晚还要来寝宫为陛下值守。
      不过这法子的确禁不住推敲。
      隔日的深夜,我一如往常服侍陛下安寝。两位将军也各就位,佩刀侍立于大殿门口。我倚靠在回廊上,想着白日发生的一桩事。
      便是元旦晚上的阖宫宴饮,太上皇拒不出席。这是宫中惯例,一年一度的盛会,又是贞观的第一个新年。太上皇不在,自然扫了陛下的颜面。但听皇后的意思,无论谁去请,太上皇仍然坚持。陛下表面上称太上皇既然身子不适,就令内侍省也在太极宫中另设家宴,但内心却十分沮丧,这代表着父子之间的嫌隙仍未缓解。
      皇后心知肚明,仍然想在新年中给陛下增添些愉悦的气氛,也是花了不少心思,与众妃嫔相商几次。直到内廷教坊的掌事司乐前来回禀,《秦王破阵乐》已排演完成,可于元旦献舞的时候,才令皇后放心下来。这的确是送给陛下一份最好的礼物。
      这也令我感到期待,好想一睹这千古传颂的乐舞真容。不过眼下,夜色越来越深沉,我仍然为两位将军备下汤饮,又一次看到他们已经在相互传染着疲惫。
      “这位娘子,这守夜的差事真是辛苦得很,倒难为了你。”敬德看着我,小声说道。
      “奴婢已经习惯了。两位将军白日还有军国大事要忙,夜晚还为陛下值夜,才是辛劳。奴婢只是服侍陛下,再不敢言辛苦。”我连忙微笑地解释。
      也许我真的很能温暖人心吧。两位将军也因着我的存在,在这凄凉寒冷的夜晚有个调剂。但不知道在他们心中,真正对此事如何作想。若真能有用倒还好,若没什么作用,这昼夜颠倒之事,再怎么也不会令人舒服和愉快吧。
      直到夜半。寝宫中便传出了陛下的惊呼声,那清楚的“杀”字,划破这宫殿中凝固的空气。两位将军也吓到了,一时间手足无措,我连忙赶入殿中。
      “陛下,陛下,您醒醒”,我轻声唤着他。他仍然沉浸,想必今日的梦又是十足恐怖,他用力地蹬着御榻,硌出了红印。他登时醒来,直挺挺地坐起,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心口,轻轻摇着头。
      冬日的寝宫,炭火烧得正旺。他后背的汗渍却凉得很快,我连忙为他披上衣服,取来已经备好的中衣。他神情有些沮丧,任我服侍,一言不发。
      门外守候的将军也不敢造次,他们屏声静气。只怕他们也没有想到,陛下仍然有如此重的心结。在大家受得高官厚禄封赏的功成之时,陛下的深夜,却经常在经受这样的折磨。
      “朕还是梦到了那一日。敬德和元吉,他们打斗的场面历历在目。元吉终究不敌敬德。所以死在刀下。”陛下前后轻轻晃着身体,讲述着他的梦。我心中却开始有些恐惧,他如此反复暗示自己,会不会终有一日,让敬德去为元吉偿命。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陛下也已厚葬了剌王。若梦里还会想起,便是陛下心中仁慈,不愿释怀了。”我轻声哄他,一边扶他躺下,“时辰还早,陛下不如再睡一会。”我在御榻之侧俯下身子,为他掖好被角,静静地伴他入睡。
      过了好久,两位将军眼见我出来,便低声询问如何了。我回头望着殿中,轻声说道,“左不过三两日便是如此,也实在难为陛下了。”
      第三日醒,第四日未醒,第五日又醒……
      陛下决定不再尝试了,想来这也是一个不太奏效的法子。皇后似乎也不那么坚持了,但却显得更加惆怅。如果让他们守着,好歹也算为陛下做了些什么,若不如此,便是什么也没有为陛下做,她内心更是不安。
      陛下道:“敬德和秦琼也是人身肉做,年岁也都不小了,怎么经得起这番折腾。若因为给朕值夜伤了身体,损了国家良将,岂不是朕的罪过!”
      二人自然还在坚持,说什么,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臣等连沙场都是几进几处,为陛下站几个晚上就能累着?等等……
      陛下言语之间也不再做这无用的来回。他倒是真心感谢这两位老兄老弟,先出言宽慰,又厚赐丝帛,让他们宽心,不必坚持。两人也就顺势作罢。
      我知道这便是北方一带流传着的关于门神的传说。但经过上千年演绎,已经无人知晓背后发生的真实的故事。陛下的确曾经让这两位将军彻夜守护门庭,但眼下却并无那么好的效用,轻易挡住这东宫中阴森彻骨的梦靥。究竟这传说是怎么来的?也许,我能够趁着我在大唐的日子,揭开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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