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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突厥 ...

  •   我正要回去休息。颜雷唤住我,递给我一罐油膏,用一个黑漆描金罐子装着。
      我很好奇,颜雷说,这是陛下特地赏我的,也是南边新贡。说我手臂粗糙,要好好保养。我笑了,连忙谢恩。他握紧我的手的时候,觉得不那么舒服了。我轻轻打开,一股好闻的茉莉清香,细细柔滑的油脂,我一点儿一点儿涂在手上,十分滋润。
      陛下登基后的东宫,的确有些不同的感觉。尤其是因为东宫的狭小,不得不减掉些许皇帝和皇后的依仗时候,连我都觉得不妥,很是尴尬。
      但有什么办法呢,这是陛下欠太上皇的。虽然其实于事无补,但至少可以让他心中好受。
      陛下曾要派人砍去一些东宫的树木,但魏征出言阻止,理由当然是这些百年树木都是精华,又不新修宫殿,又不铸造城池,何必浪费良材。
      陛下不语,但我心中明白,陛下只是想砍去东宫的阴影。
      我服侍一夜,也是疲劳不已,只能靠上午的时间来补充睡眠。但只比我多睡了两个时辰的陛下,此时面对的,却是已经逼近长安的千军万马。
      当我午后起身,梳洗完毕来到书房的时候,才知道颉利、突利两可汗领兵百万,寇泾州,进至武功,距离长安不到百里。
      陛下得到奏报,见军情紧急,立即下令京城戒严。想必,这也是突厥知道朝廷内发生事变,以为国中不稳,便趁虚而入。
      我带着几个宫女为陛下和大臣们奉茶,然后侍立一旁。只见满朝文武在座,不少人脸上写着大大的忧虑,看来这一战事并没有那么轻松。
      陛下端坐正位,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为陛下分析军情。如今陛下可用天下之人,朝堂之上已不再单单只有天策府中的几个旧日面孔。
      “陛下,突厥已行至渭水,长安已经危在旦夕,还请陛下速速调兵遣将迎敌!”
      “此乃陛下登基之后的第一战,又事关国家安危。我等愿全力击敌!誓死保卫长安!”
      “陛下,尉迟将军虽在泾阳大破突厥,斩首千余,但仍然没有抵挡住颉利的大军。可见他此番是有备而来。目前京城兵力只有数万,驻军外调回京尚需时日。敌众我寡,必得出奇兵以制胜。”
      “军情紧急,陛下若亲率长安驻军出渭水,将士们定然深受鼓舞,大破敌军!”
      “这万万不可。他日陛下是秦王,如今是天子。天子怎可轻易领军出战?万一有所闪失,岂不伤了国家根本!”
      ……这来回数遍,我倒没听出什么具体的退敌之策,却更加感受到长安的危险。
      还有一件,便是李靖与李世勣两位将军均在外任,远水不救近火。眼下能用的武将,忠勇可嘉,但多不是将帅之才。这一仗事关新朝国运,的确给陛下出了一道难题。太子余党、前朝老臣、各地有反心的藩王,甚至,还有太上皇,目光都盯在陛下身上,看他如何应对。
      陛下刚才一言不发,对大臣们的争执,也是似听非听,没做任何评价。直到魏征出班奏事,他的眉头才有所松动。“陛下,臣倒不以为突厥是志在必得。此番入侵,其实是逼不得已。”
      “哦,玄成,这是何意?”长孙无忌刚才也未说话,他和陛下担着一样的心,不愿起了战端,又不好收场。
      魏征侃侃而谈,“陛下,突厥境内连年寒冷,今年四五月,还降下几场暴雪,颗粒无收,牲畜皆冻死,突厥已经是空乏财力,民不聊生。而突厥贵族将领又一向骄奢淫逸,遭遇如此天灾,影响了他们的享受,如何甘心?蛮夷的性情,只懂抢掠,故而临兵入侵。
      武德年间,虽说太上皇也主张休养生息,但实际上也是连年征战,又多劳役,长安人口锐减。如今长安若要征出个三万壮丁从军,怕是很难。若倾力一战,无论胜败,必然死伤惨重。此后贞观数年,都得用来恢复元气,除非一举歼灭,否则得不偿失。”
      陛下点了点头,他声音低沉,徐徐说道:“众位之意,朕已了解。虽说军情紧急,但颉利那号称百万的大军,也是过头了。他身为可汗,自负盟约,引兵深入,失信于天下,是不义之师,没什么可怕。朕今天让门下省囚禁了来使执失思力,就是给颉利一个警告!渭水一带的驻军都已调派妥当,暂且不妨。今日就先议到这儿吧。”
      众臣依言告退。陛下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似乎胸有成竹,又似乎模棱两可,果然是圣心难测。殿中一下子空无一人,露出近乎荒凉的空旷。
      陛下微微塌了塌腰,用手抚着额头,闭目休息。他的袖子无意识地压皱一封奏议,又将一叠奏疏划拉到了地上。
      我连忙俯身拾起,上面的几个大字赫然映入我的眼帘,李艺谋反。
      真是热闹。若不是陛下有着过人的胆识和能力,这一件件大事接踵而来,要怎么办才好?
      我轻轻为陛下打着扇子,看着他突然间涌上的疲惫,又有几分心疼。最终,这些事都只能由他决断。
      而我也只能为他做些服侍之琐事。但就算如此,也是越来越少。原因是东宫宫女、内侍人多,按律每人都是分内之事只有一点。这保证了即使是贴身服侍的宫人也不会有过多的亲近,这是为陛下安全着想的。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如今事关陛下的任何小事都是国事,不是我能随意插手的了。其实宫女,便是我现在的这种模样才对,以前是我太投入了。如果现在我不需要侍夜的话,我会觉得每日的服侍都非常轻松。
      陛下歇了一会儿,便起身前往丽正殿。皇后备了晚膳等他。军国大事情急的时候,陛下特别懒于应付嫔妃,几乎只见皇后。所以,嫔妃除了应召侍寝,谁也不会在这种烦心的时候去碰钉子。
      “臣妾参见陛下”皇后迎上前向陛下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陛下连声说道。“皇后,你今日这身装扮甚好!你看,华丽些倒更衬你如今的身份了。”
      皇后扑哧笑了,“陛下,突厥来犯,京城戒严,你还有闲心说笑。”然后突然故作正色,“我也是不得不如此。不然,底下的嫔妃都不敢穿金戴银,那陛下的后宫岂不都是些村姑民妇了?”
      陛下终于舒展了眉头,笑了,“我只觉得,你这样更好看!不管那么多!”
      皇后连忙吩咐宫女布膳,陛下倒不挑剔什么,只是例行公事一般扒了几口。殿中宫女大多退下,留着贴身服侍的人侍奉在侧,气氛才陡然凝重了起来。
      “陛下,此番可以要亲自领兵出战?”
      陛下摇着头,叹气,“不,胜不了……”
      听到这个回答,一般人恐怕都会觉得眼前一黑吧。堂堂天子,大唐战神,已经如此明确了这一战的结果。
      这显然也在皇后意料之外。“那怎么办?李靖?李世勣?”
      “来不及了。调兵遣将需要时日,但你知道颉利现在在哪?他若马不停蹄,一日就可兵临城下。”
      “那长安守军呢?”
      “就算领兵百万是虚张声势,但长安可用之兵不过三万人,如何抵挡?”
      “虎牢之战,陛下不是只用了三千五百骑兵?”
      陛下听了,笑道,“虎牢是咽喉之地,一夫当关。长安渭水是什么?一马平川,大可以长驱直入。”
      “陛下的意思是我们危在旦夕?”
      “若只看军情,的确胜算很小。但若看得长远,倒也还不一定。
      无垢,当时情势所迫,在幽州的时候,我为了一己私心而没有直插突厥心肺,一举剿灭。上次议和的钱粮布帛、绸缎马匹,也都是养虎为患,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如今,这是一场报应啊!”陛下长叹一声。
      “陛下!我不要你这样想。如果是报应,那不如报应在我的身上!你说过,议和这件事也有我的功劳……”
      “无垢……不要胡说。那都是我的主意。”陛下连忙伸手掩住了皇后的嘴。“如若因此而江山不稳,也是我的罪过啊!这皇位还如何能坐得?”
      “陛下,何必去管这些。突厥胆敢来犯,陛下便设计退兵。如今天下都在陛下手中,该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就是丢了又何妨。臣妾与陛下衣衫褴褛,再夺回来就是!”
      陛下轻抚着皇后的脸颊,“好!我们就再来赌上一局!”
      “怎么赌?”皇后其实仍是担忧的,她无非要给陛下减轻些压力罢了。
      话到此时,外间禀报说长孙无忌求见陛下,陛下便吩咐他就到丽正殿来。但他却没有再往下接过皇后的话。
      我听到陛下如此说,便知道陛下其实已有退兵的法子,只是还在权衡之中。
      长孙无忌匆忙入殿,还未来得及向陛下和皇后行礼,陛下便开口问道:“可查清楚了?”
      长孙无忌拱手回禀:“查清楚了。李艺谋反,的确与突厥合力。现下当务之急,是斩断他们的联系。突厥就没那么声势浩大了。”
      陛下起身,握着无忌的手,吩咐道:“辅机,此事务必得派心腹之人前去,朕命为你行军总管,即刻启程赴幽州,引兵讨伐李艺!记得,到幽州之后与便李靖汇合,按计划行事。”
      “是!”长孙无忌带着一种临危受命的感觉,风风火火,转身就走。临走前他望向长孙皇后。皇后冲他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陛下回过头来,看着皇后,突然发问,“无垢,若明日醒来,突厥就在城下了,我们怎么办?”
      “陛下,能与你一处同生共死,还有何憾?但我们只看天命!”皇后埋首在陛下的怀中。
      陛下轻抚着皇后,“你的夫君,我们的天下,不会有事的!昨夜便没睡好,今日我们早些歇着。如何?”
      他们俨然还没有完全进入帝后的角色,举止之间的亲密,彼此深厚的感情,细细协商着一事一物。可能,他们都还没有感觉到,这一切,都需要控制。
      皇后便唤了宫人进来服侍。陛下的确疲累,说完这一天话,眼皮都在打架。皇后却想要更多的柔情,但看着陛下困倦,只得作罢。
      她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却一直不见动静。陛下察觉了皇后的这个心思,又翻身起来。只是这样错过了困劲儿,只得唤我奉了安神药上来。
      我亦不能推脱,只好为他奉上。药的加持虽然让他不久入睡,但仍然没有摆脱噩梦的惊扰。
      夜半,我为他拭汗,窥见皇后束手无策的脸,听他回放梦里让他惊恐的瞬间:“建成对着我笑,他说,‘名不正言不顺,刚做了几天皇帝,报应就来了!你不是晋阳起义的元勋吗?你不是天策上将吗?你不是大唐天子吗?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分能耐?大唐毁在你的手里,你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你的报应来了!’然后,他就动手掐着我的脖子,然后突然,又换成了颉利那个老东西。一起要来掐死我……”
      别无他法。当他喘息平静,只能又唤我再端一碗安神药来,为了明天能有精力应付可能发生的一切。
      当我在再经历如此的场景,心中不能不难过,痛心。这算一个尊贵之际的天子,对于生命力量的一种卑微苛求吗?
      就算他千错万错,就算他除了我知道的谋篇布局,还有些不光明的处心积虑,勾心斗角,但那又如何?既然生死已成定数,又何必夜夜来侵扰他,让他背负无法卸下的重担?
      他不会输的,我知道。但却不知他为此,要付出多少代价。我想帮助他,我想安抚他。我想用我的一技之长,换得他的安眠与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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