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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此恨绵绵 ...

  •   江崎家主最近老是想起江崎奈美。

      以前也会想起她,只是有太多事要忙,一天中,留给他怀念故人的时间很少。

      近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人越老,对时间的感知就越差,他总是记不清今天是几月几日,却能清楚地回忆起多年前江崎奈美的一颦一笑。

      她穿着一身银杏叶纹样的浅色浴衣,模样像个小姑娘,坐在廊下写字,在和室里学习花艺和茶道,或是抱着家里的兄弟姐妹,神情温驯,笑容柔软。

      他长长久久地注视着她,幻想自己可以从这具孱弱的身体里抽离出去,变成那个身体健康的,十岁出头的小男孩。

      然后她招招手,示意他过去:“乾平……”

      “家主?”
      总务跪坐在床褥前,轻轻拍了两下他身上的被子,担忧道:“你又走神了。”

      江崎乾平扭头,面前只有一团模糊的光,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微光中的黑影,才想起自己很早就失明,已看不清任何东西。

      黑影动了动:“家主,有什么事要吩咐吗?”声音是熟悉的。

      原来是丁良。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仔细瞧清楚总务的面貌,但眼前还是只有一片黑。他记不清他的样子,无法通过脑海中的记忆为面前的人补上脸。
      这让他感觉和自己对话的是一个影子,或是其他什么鬼怪,正捏着嗓子装成他亲近的人。

      “我小的时候,常听家里的老人说——人所受的苦难都是有限度的。今生受了苦,来世就投身好人家。”

      总务露出困惑又为难的神色,这是躺在地上的家主看不见的。他不太清楚家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附和道:“是,确实有这种说法。也许是因果轮回……”

      “谁来证明呢?”

      家主打断他,表情异样的平静:“当初,直子夫人为了给阿衍铺路做了那么多恶事,我后来见到她,她却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跟旁人说阿姐多么罪不可赦,明明她自己才是蓬山一事的罪魁祸首。这样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样的事,只觉得都是别人不识时务,挡了她的路,就是该死,没有一点愧疚。”

      “阿姐死了,直子夫人却继续当着主家夫人,这世上不该有这样的道理。我不甘心,丁良,我实在不甘心。所以,我骗她,找一个同亲缘的人以命替命,阿衍就会回来。你猜她做了什么?”

      总务听得心惊肉跳,江崎乾平当上家主前后那两年他还不是他手底下的心腹,无从知道这些家族秘辛,而知道的,大多意外身亡,有些还是他去办的。
      总务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忙弯下腰,头抵在地板上不敢出声。

      家主转过脸凝视着天花板,声音平稳,嘴角甚至有一丝笑意:“她抱来了晓梅夫人的孩子,说,反正是旁支生的,要是不成事,死了也不可惜。她并不觉得那是别人的骨肉,因为这世上只有她的孩子才是人。我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我并没有愤怒,反而感到很可笑,我把她一寸寸剖开,你知道吗,原来就连这样的人,她的心也是红的。”

      “她死时口口声声说要化成恶鬼来找我,我等了十年,她始终没有来。我希望她来的,她来了,就证明这世上有因缘业报。下地狱也好,怎样都好,都报应到我身上,但阿姐那样好的人,下辈子要平安顺遂……”

      他浑浊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可是,没有来世的啊。”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总务听到家主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良久,正犹豫要不要抬起头看一眼,忽然听到身前的人说:“联系那边,就说我考虑好了,请先生过来一叙。”

      总务答了声是,拉开滑门退出去,才发现衬衣的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湿透了。他站在阳光明媚的廊前,人到中年,突然生出一股前途未卜的无力感。

      天气预报说明天池田会有一场暴雨,而他也隐隐有预感,咒术界的暴雨大概也不远了。

      *

      将近九月中旬时,京都姐妹校交流会才缓缓拉开帷幕。

      准备了一个半月,一二年级的学生摩拳擦掌,野蔷薇更是早早做了去京都的攻略,打算趁着交流会逛一下著名景点。

      五条悟问江崎奈美去不去。

      她摇头,交流会都是咒术师,她一个咒灵出现在那种场合,比通缉犯跑到警局蹦迪还离谱。

      但五条悟觉得没什么,他特立独行惯了,甚至不把这当回事,听到江崎奈美坚决的语气,咬着糖小小切了一声。

      那模样跟挑衅失败的小学生似的。

      江崎奈美有时候觉得他有点幼稚,不太想跟他说话。她最近心里烦躁,看到五条悟嘻嘻哈哈的脸就更烦。

      她不去,是有自己的计划。

      最好瞒过所有人。

      但五条悟太烦了,总是阴魂不散地,时不时就从哪里冒出来。

      江崎奈美一出门他就跟着,跟着跟着就变成他主导行程,要去哪家店买甜品。

      她苦不堪言,又不能在六眼面前开溜,她的话术也没能支开五条悟,后来就不爱出去了,就在高专陪着野蔷薇她们。

      听到五条悟要全程参与交流会,江崎奈美面上不显,心里简直乐翻天。

      看着五条悟和虎杖离开校舍,她在客厅坐了会,推开窗户确认他们已经离开了,才背上包做出要出门买东西的样子,一路下山去。

      等离开高专,她才敢用咒符。最近校内出现了不少咒术师和穿着西装的辅助监督,大概是在为交流会作准备。

      咒术师一多,暴露的风险直线上升。

      在学校时,她通常不用咒术,为避免自己特级的咒力量太过显眼,还往身上画符文压制自己的咒力。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虽然在咒术师眼里不至于隐形,但不仔细看,是不会察觉到她的。

      江崎奈美一路提心吊胆地回到池田,站在江崎大宅前,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离开了。
      她双手抓着背包的肩带,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抬起腿好几次也没能迈出去,脚下的地仿佛是软的,她总感觉自己会一脚踩空。

      红色发绳还在手腕上绑着,她低头仔细看了看,加固的符咒是她几天前写的,字迹和效果都完好,应该没有出现时空错乱的情况。
      至少自己还在这个时空线中,记忆也没有混乱。

      她握着红绳,定了定神,再抬起头来时眼神坚毅,目光没在古朴的宅邸上停留多久,转身往蓬山的方向去。

      越临近蓬山的地界,她越谨慎,连加速的咒符也不用,避开大宅前寥寥的行人,离开了正门。走了一段路,远远看见登山道连绵的红色鸟居,江崎奈美身后吱呀一声,似乎是有门扉打开,紧接着便有人声传来。
      她背后几米开外就是大宅外墙的侧门,她记得,家里人平时出入和待客往来是不用这个门的,这是为了方便巡山人值守蓬山,才设了一个小门。

      江崎奈美正向鸟居的方向走,背上一凉,感受到来自他人的视线。
      街上的路人就不说了,一百个里面挑出一个能看见咒灵的都稀奇。她还刻意掩盖了身上的咒力,基本可以排除被人看见的可能。但江崎家不一样,本来就是咒术家族,还从侧门出来,那出来的人很可能是咒术师。

      她下意识回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眼睛。

      墙边不远处站在一个身着袈裟的男人,扎着半丸子头,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门后的人朝他行礼,他也没有管,只是看着江崎奈美。

      屋里的人并没有打算送他,行完礼,门就关上了。

      江崎奈美手心里一层津津的汗,一颗心凉了个透。

      哦豁,中奖了,直面一个咒术师。

      咒术师为人十分低调,周身只有一层咒力护体,见她看过来,原本拢在宽大袖子里的右手抬起来,冲她挥了挥:“嗨。”
      笑得和善,也看不出实力深浅。

      江崎奈美不着痕迹把手藏在身后,一边冷淡地点头示意,一边将裹在腰后的符纸抽出来。她摸不清这人是什么套路,看见咒灵居然还嗨,嗨你个头。

      咒术师好像不觉得跟她打招呼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朝着她走过来:“悟呢,没跟你一起吗?”

      悟?
      五条悟?

      江崎奈美心里咯噔一下,还是维持着冷淡的脸色,他走过来多少距离,她便往后退多少。
      一点让人靠近的余地都不给。

      咒术师见此停下脚步,也没生气,依旧笑着:“你也不用这样戒备我,按理说,你该谢我才是。”

      她没有搭话,打量着他。

      穿着袈裟的咒术师眉眼细长,笑起来像只狐狸。明明她记忆里没有这个人,但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似的,非常熟悉,名字马上要涌到嘴边,可就是说不出来。

      上午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男人未扎起的头发披在肩头,发稍泛着莹润的光。

      江崎奈美察觉到他身上确实没有明显的咒力波动,才试探着说:“你从江崎家出来,有事找家主吗?”

      咒术师点头:“江崎家主最近身体不太好,我来探望一下。”他叹息道:“我跟他是故交,看他这样,心里也难受的。”

      真情实感得不似作伪。

      江崎奈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像最终确定了什么,紧绷的肩膀垮下来,手指在衣摆处搅来搅去,小心翼翼地问:“我没有在五条悟身边见过你,你怎么会认识我?”

      “他告诉我的。”

      “哦,这样啊,那你们是同事?”

      咒术师笑了笑,他额头上有一道缝合的伤痕,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缝合线没有拆,从一边额角拉长到另一边,看着有些诡异。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露出那种令人目眩神迷的温和笑容:“不是的,我不在高专工作。只是和悟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

      “嗯。”

      江崎奈美长舒一口气,望着不远处的人,道:“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五条悟说了中午之前要到的。”说完,从背后的双肩包里拿出手机——苹果的新款,还是五条悟前几天陪她逛街买的,说是有手机才好联系。

      她借着黑色屏幕上的倒影快速扫视了背后的地形,才摁亮屏幕,看了时间把手机往背包里一塞:“唉,这人又迟到。”
      背好包,看到咒术师一个人站在宅邸外的沙石地上,友好道:“你有什么事吗?有事找五条悟的话,我们一起等也行。”

      咒术师声音平淡:“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不等了。”
      他侧过身,脸上背光,表情不甚清晰,但尾音透着笑意:“我还以为他忙着参加交流会没空来池田,没想到会陪你来。”

      江崎奈美点点头:“是呀,好朋友就是要这样的嘛。”

      咒术师看向江崎宅邸:“江崎家主不久前还跟我说,很想再见你一面。”

      “见我干什么呢?”她站在一片婆娑的树影里,仿佛真的不懂,眼神清透,音色清清脆脆。

      “大概是不甘吧。”咒术师耸耸肩,脸颊旁的一缕刘海随着转身的动作扬起细微的弧度,那双上挑的丹凤眼直视着她:“遇到一个人,犯了一些错,回过头来才发现无法弥补,实在是不甘心。”

      他淡淡道:“但这也没什么。再多的不甘,总会在未来某一天消失——□□会腐烂,灵魂会消散,人就是太脆弱了,才有这么多不甘。”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他袖子里钻出来,直接朝着江崎奈美的面门袭来。

      虽然有准备,江崎奈美还是被他突然的攻击吓了一跳,就地一滚,拿出藏在背后的符纸往地上一拍,符纸上的字符迅速蔓延到地面。小型结界成型的速度很快,黑影在距她身前一米的位置戛然止住前进的趋势,身体进入到结界的部分,就像被绳索束缚住,越勒越紧,最后,肢体四分五裂,成了一滩。

      黑影是只八只眼睛的状似蜈蚣的咒灵,失去躯体的一部分,对它来说并不是大事,结界外的躯体蠕动着,断裂的切面正在飞速重生。

      而结界只是临时的。江崎奈美目测这玩意儿应该不低于准一级,要祓除它需要一定时间,旁边还有个咒术师虎视眈眈。

      她分不清咒术师是式神使还是术式本身能操纵咒灵。形势分秒必争,没时间留给她去验证。江崎奈美躲过攻击的第一下,腿上蓄力两手一撑朝着咒术师飞扑过去。

      不管怎样,像这样远程操纵咒灵的,近身攻击大概率能找到破绽。

      只要击溃咒术师,那祓除咒灵也好说了。

      她一手抽出符纸,在靠近男人的瞬间将它掷出去,一手握拳,凝聚咒力朝他喉间打去——这招还是看虎杖悠仁和五条悟训练时学来的,但虎杖那拳头可以打爆咒灵脑壳,她远远比不上,只能挑着要害下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面前的人笑的弧度更大了点。

      两个人几乎同时动手。

      江崎奈美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失重感。她脑中警铃大作,果断松开拳画出符咒,在咒术师的手要碰到她之前,止符生效。咒术师动作一滞,江崎奈美身上的失重感也消失了,她还来不及画出第二道,恢复完毕的咒灵一甩身,腹足猛地打中她侧腰。

      江崎奈美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整个人倒飞出去,砸在沙石地上往后滑行数米。

      咒术师趁着她飞出去的时间,挣脱了止符,手上未成形的黑球消散在空气中——多半是他的术式。

      江崎奈美被这一打,眼冒金星,约莫是骨头断了,虽然没有痛感,但爬起来时没使上力,在地上摔了一下。

      一对多,就很烦。
      对方的术式还完全压制她,就更烦。

      她吐出喉间哽住的一口血,抬眼冷漠地环视一圈。四下无人,触目所及只有静静伫立在风中的青山,山上植被肆意生长,盖过了红漆的鸟居。江崎宅邸就像与外界隔绝,就算江崎奈美和咒术师在外墙的空地上打得激烈,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甚至墙头的瓦片都没晃一下。

      “在找什么?”咒术师伸出手,漆黑的球体自手心浮出,渐渐分裂出另一个咒灵。他低垂着眼,以为江崎奈美是在企图寻求援助,讥讽道:“没人会来搭救你的。”

      “不需要。”
      她撑起身,无所谓地偏了偏头,示意咒术师往回看。刚才她掷出的符纸被他当做攻击手段躲开,此刻正贴在历经风雨侵蚀的古宅围墙上,黑色字符如燃烧的火线顺着墙面飞速向周围扩散。
      蓬山平时的结界只覆盖鸟居以上的地方,但在江崎宅邸受到咒术攻击时,会自发延伸范围,将江崎大宅并入结界内。

      而蓬山的结界天然就排斥外来物。她最初是从蓬山上跑下来的,她赌蓬山不会排斥她,但咒术师则会遭到结界的攻击。

      咒术师深深看她一眼,召出一个飞行咒灵踩在脚底,在黑色字符停止蔓延的前一刻往后疾退。顷刻之间,山上的植物疯长,风势陡然转强,就像有什么东西迅速蒙住了这一方天地,空气变得粘稠凝滞。
      咒术师退出去的时候,江崎奈美甚至听到一声爆鸣。

      他脚下的咒灵被一切两半,结界内的一部分直接蒸发化为一缕青烟,如果不是退的快,连他本身也会受到波及。

      江崎奈美调动全身咒力,转身向着山上跑去。她能感受到脚下的土地不断翻转。远处红色的鸟居也糅合成一团,在她视线内忽远忽近——蓬山本身不是山,只是结界构建出的幻象,现在,结界优先完成防御的功能,在幻象构造上就出现了差错。

      不过这并不重要。

      她回过头,冲着结界外束手无策的咒术师笑着挥了挥手,回报他刚才对她的嘲讽打压。

      她赌对了。

      他不敢进来。

      “后会无期。”江崎奈美大声说。

      声音透过无形的结界,宛如从水里传出来,听着失真而模糊。咒术师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绿意盎然的林间,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逐渐生动起来,他低着头,肩膀从细微的颤抖到控制不住地抖动,最后,在一片空旷的沙石地上放声大笑。

      江崎家的侍人察觉到蓬山的异动,打开门来,看到他站在一片狼藉的泥地上,也不知道笑什么,问道:“出什么事了吗,先生?”总务叫他出来查看情况,但蓬山结界正不断蔓延到墙边,他一步也不敢踏出。

      穿着袈裟的咒术师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脸,仿佛刚才大打出手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其他什么人:“没什么,我只是想,今天发生的事江崎家主都会替我遮掩过去的,毕竟他也不想引起咒术界的关注。”

      侍人不明所以,正要开口,发现自己发不出声,头颅无力地从脖颈滚落。鲜红的血喷溅在白色漆墙以及茶色木门上,伴随着一声闷响,呆立的身体也砸倒在地。

      咒术师收回蜈蚣咒灵,慢悠悠地拐过墙角,踱步离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此恨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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