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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微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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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匹骏马,全身暗红,没有一丝杂色,在阳光下,反射着血一般令人心悸的向往。
它平稳的背上,坐着一名女子,那双笔直的腿,踩在马镫上。
女子的脸上,有种高贵的冷漠,那双美目,淡淡地看着前方。
接着,她一夹马腹,马如离弦之箭,飞快向前冲去。不久,便来到令人望而生畏的障碍栏杆前。
可马就像它背上的主人那样,没有丝毫退缩,它放开四蹄,轻松地越过栏杆,优美地落地。
一串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瑕疵。
那女子身上仿佛有种魔力,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去注意她。
“那是谁啊?”一个人问身边的教练。
“柳微君,柳家大小姐。”
“就是那个富商柳之成的独生女?长得真漂亮。”
“人家可是天之娇女,像你和我这样的人还是少想了。”
那边厢,柳微君从马上下来,动作利落优雅。
一身骑马服令她高挑的身材展露无疑,她的脸,有种从内散发的高贵,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
她从口袋中拿出糖来,喂给马吃。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一道目光,正锁在自己身上。
平时她一向受人瞩目,应该对此习以为常。可是这道目光,是不寻常的。
她转头,看见了那个男子。
他将手环在栅栏上,虽然弯着腰,一样看得出他高挺的身材。他有着俊逸的脸庞,淡薄傲然的气质,那双眼睛,像是稀世墨玉,泛着深沉的光,嘴角的弧度,浸染着风华。
他就这么看着她,那种眼神,柳微君也看不明白。
所以,她开始与他对视。
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到一种熟悉,她下意识觉得,他,是和自己相同的一类人。
他们就这么静静站立着,仿佛要到地老天荒。
周围的一切都是安静的,静到可以听见马喷鼻的声音,甚至是空气中微尘的浮动声。
不知过了多久,柳家的下人走来,小声道:“小姐,老爷请你现在回家一趟,说有事商量。”
“我知道了。”柳微君淡淡应道。
接着,她翻身上马,最后看了那男人一眼,离开。
“微君,你和游子经的婚期已经确定了,就在下个月20号。”
回家后,柳微君从父亲口中得到这样的消息。
她那张淡漠若莲的脸上,闪过一缕淡淡的模糊。
她的婚事,是她唯一不能反抗的事情。
她得到了一切,美貌,财富,权利,她拥有世人羡慕的一切,除了婚姻。
从小,她便知道,父母能够答应她任何要求,除了婚姻。
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为了柳家的利益,她要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婚。
在半年前,他们为她选定了游家的继承人——游子经。
游家是狼人中最大的家族,而游子经则是未来的当家人,那么她,将是游家未来的皇后。
游子经她是见过的,他喜欢安静,总是穿着宽松的白衬衣在书房中看书。
她不爱他,柳微君很清楚,她不爱他。
她爱的,应该是危险的男人,能够让她心跳加速的男人。
柳微君躺在床上,眼中忽然浮现出一双眼睛,还有那眼中看不分明的情感。
那个男人。
她不能再想。
确定婚期后,便是一阵忙碌,试婚纱,挑选花束,确定宴请名单。
可是准新娘柳微君并没有欣喜之情,她的脸上,常常是一种漠然。
柳微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穿着名家设计的婚纱,简约典雅,有着低调的华丽。而脖子上,挂着定做的钻石项链,璀璨夺目。
“看,多漂亮。”柳母微笑着:“嫁过去,你就什么也不愁了。”
“没错,我看游子经那孩子脾气够好,他们俩肯定合得来。”旁人附和。
“微君,今后,你要好好当别人的妻子,千万别乱耍脾气。”柳母叮嘱。
柳微君像是没有听见,她只觉得,身上的婚纱,像有千万根刺,在划着自己的皮肤。而脖子上那条项链,也越来越紧,勒得她不能呼吸。
她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走回自己房间,换上衣服,冲了出去。
她来到了马场,骑上了自己的马。
马似乎感染到她的情绪,拼命地往前奔跑着。
柳微君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感受着那一股股凛冽的风,刮着自己的脸。
她让马来到障碍栏杆前,跳跃。
她喜欢那种腾空的感觉,只有那才能够让她的血液恢复流动,能够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在空中,你不用思考任何东西,只需要感受。
可是,时间太过短暂,她只能一次次地带着马跳跃着。
不知过了多久,马累了,人也累了,她终于停下,将身子抚在马背上。
忽然,她听见了马蹄的得得声。
她睁眼,看见一匹全黑的马正慢慢向自己走来,那个男人,那个她警告自己不能想的男人,正在马上。
他没有说一句话,直接伸出手臂,将她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身前。接着,他一夹马腹,带着她驶入树林。
柳微君没有反抗,她靠在他怀中,听着他规律的心跳。
马在林中快速奔跑着,阳光穿过枝叶,在他们身上投下点点光影,移动的光影。
风在她耳边呼呼地吹着,卷走了她全部的烦思。
她爱这种感觉。
她爱这个男人。
他们是同样不羁的人。
任何事情,都有结束,他拉住缰绳,她,回到了现实。
终于,她开口:“带我走。”
他的身子抖动了下,可是,他没有回应。
这对于骄傲的柳微君而言,是一种屈辱,她没有再说话,直接挣脱开他,跳下马。
但他拉住了她的手,紧紧拉住,毫不放松。
柳微君转过头,看向他,眼中是漠然。
他说了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不能答应,因为,我是游子纬。”
游子纬,游子经。
柳微君自然不是媸颜陋质,瞬间明白了一切。
她疲倦地闭上眼,再次睁开后,里面呈现了无奈的晦暗,她轻声道:“记住,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场梦。”
接着,她没有回头,向前走去。
游子纬的手,停留在半空中,那上面,依旧留有她的衣香,久久不散。
那只是一场梦,柳微君这么告诉着自己。
她还是和游子经结婚了,而游子纬,则去到了意大利,和当地的一位狼人家族联姻。
她和游子经结婚后,从来没有吵过架,因为根本没有感情,也就不会有嫌隙。
游子经喜欢看书,长时间待在书房中,而柳微君,则喜欢马术,自从结婚后,她去马场的时间更多了。
只有在马背上,她才能让自己的心重新跳动,暂时脱离这死水一般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婚后第二年,她被确诊出有了身孕,于是,这唯一的爱好也被剥夺了。
那七个月中,她被迫待在屋子里,被迫在死寂的泥潭中挣扎。
她甚至开始讨厌这个孩子,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是自己,她是自私的,她从不否认这点。
和其他的母亲不一样,她从没给这个孩子准备任何东西来迎接他的出生,
因为他是不受自己欢迎的。
她只是想快快将他生出,完成自己的任务。
终于,那天来了。
经过五个小时的挣扎,她终于平安生下一个儿子。
柳微君已经精疲力竭,她闭上眼睛,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去看孩子一眼。
游江南,是游家的长孙,下一任接班人,因此自一出生就被众人捧着。而柳微君,则在一旁淡漠地看着。
这天,柳微君终于得到医生的许可,决定去马场骑马,她渴望那种飞跃的感觉。
正当她要出门时,游子经将她叫住。
“有什么事吗?”柳微君问:“可不可以等我回来再说?”
游子经轻声道:“我想,你应该抱抱江南。”
柳微君看着他怀中的儿子,目光闪躲了下:“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
“因为你从来没抱过他,”游子经温和俊逸的脸上没有丝毫责怪,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江南出生后,你就从来没抱过他。”
柳微君偏过头去,看向窗外,不语。
“微君,”游子经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微风,将冰冷的湖面吹起圈圈涟漪:“我们的婚姻无法给予你快乐,我很抱歉……可是,江南不应该为此而受到牵连的,他的身上,也流有你的血液。”
游子经走过来,将游江南轻轻放在妻子怀中,接着离开。
柳微君看着怀中的儿子,他正在安静地睡熟着,她的手,碰触着他的身体,是软的,热的。那是熟悉的触觉,这是她的骨血。当她抱起他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一种无法用言语解释的亲密。
这是她的儿子。
柳微君低头看着游江南,眼中氤氲出一种柔情,她用手指点了点儿子的脸颊,小声道:“记住,以后要听妈妈的话,不能惹我生气的……好吗?”
时光荏苒,一转眼便是10年。
因为忙着照顾江南,柳微君并未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她的心,异常平静。
只是,在午夜梦回时,心里依旧有那个人的影子,深深地潜伏着。
这天,送儿子去学校后,坐在回来的车上,她感觉到一股窒闷,间歇性地对生活的窒闷感。
于是,她来到了马场。
10年,这里已经改变了许多,只是,那份记忆,却是谁也动不了的。
柳微君骑上马,往树林深处驶去,这是她每次来都会做的事情。
她闭上眼,回忆着那份回忆。
风呼呼地在耳边吹拂,头发在空中飞扬,而她的脸颊也仿佛感受着一个人平稳的心跳。
她在感受着那个下午,她依偎在他怀中的那个下午。
忽然,柳微君一拉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她的心,在跳动,因为一种熟悉的感觉。
柳微君睁开眼,她看见,在前方的褐色大树前,站着一个人。
她根本不用辨认,因为那个身影,10年来一直驻守在她心中。
游子纬。
他回来了。
柳微君停止了思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游子纬来到马前,深深地看着她,隔了许久,他说:“我一直在想你。”
闻言,柳微君忽然抖动了下。
这,也是她心中的话,强烈的共鸣产生巨大的恐惧。
她要离开,马上离开。
她不能和这个男人产生瓜葛,以前是这样,现在同样也是这样。
于是,她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快速向回跑。
可是,游子纬拉住了柳微君的手,一把将她拽下了马,摔进自己怀中。
冲击力让两人都倒在地上。
嫩草软柔,散发着泥土的清新。
柳微君看着自己身上的游子纬,一字一句地说道:“放开我,我是你哥哥的妻子。”
游子纬的手,覆在她水润的唇上,轻轻压出一个沦陷:“不,你是游家当家人的妻子,你是我的。”
接着,他俯下身子,吻了她。
柳微君无法抵抗。
她想了他10年,爱了他10年。
她无法推开他。
阳光穿过树叶,投射下一束束光影,映在两人身上。
衍生出最靡丽的罪孽。
深渊,一旦踏入,便会不由自主往下坠.落。
柳微君开始偷偷和游子纬来往。
他们的身上,染满了罪恶的气息,令人昏眩。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游家全部人都在花园中聊天,而柳微君和游子纬,则在花园中。
他们是见不得光的罪人,却因着同样的罪孽而相互吸引,不可分离。
但突然,柳微君眼角瞥见一个身影,顿时,她浑身的血液都从脚底流走。
是江南,是年幼的江南!
她猛地推开游子纬,走到儿子身边,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江南看着自己的眼神,变了。
柳微君蹲下身子,艰难地开口:“江南,我……”
可是游江南转身,向屋子跑去。
柳微君蹲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站起。
她让儿子看见了这样的事实,她不配做一个母亲。
游子纬走过来,抚摸着她的头发,他的动作很轻,可声音却很冷:“我想,是时候该采取行动了。”
柳微君什么也没说,她只知道,江南,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依赖自己了。
游江南没有说,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看见的不堪的事实,只是,他沉默了许多,一种小孩子不应该有的深沉的沉默。
终于,柳微君忍不住,来到他房间中。
当时,江南正在看书,和他父亲一样,他喜欢安静。
看见母亲,江南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柳微君走到他身边,缓缓说道:“江南……”
她只是叫了他的名字,她再也说不下去。
江南抬起头,稚嫩的脸上是超出年龄的成熟:“妈,别离开我和爸爸。”
柳微君怔住。
江南握紧她的手,轻而清晰地说道:“妈,别再见他。”
柳微君看着儿子,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已经失去了无忧无虑的纯净。
是自己让他失去了快乐。
她对他不起。
柳微君闭上眼,答应了儿子的要求。
从那天起,她没有再和游子纬联系,没有再去马场。
可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经过十年的策划,游子纬终于布好局,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将游子经暗杀在路上。
当时,柳微君正准备送游江南去上学,门却突然被人打开。
游子经的亲信陈钟满身是血地冲了进来,一把将游江南抓住,他的身体,他的声音,都是痛苦的:“少爷,你父亲,已经死在游子纬手上……为他报仇,一定要为他报仇。”
柳微君怔住,她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游子经,那个安静的男子,陪伴了她十年的丈夫,就这么死去了。
这时,陈钟抬起头来,看向她,那眼中,是愤怒的火花,他抬手,指着她,一字一句地对游江南说道:“不要相信这个女人,她是游子纬的同伙,是她害死了你父亲……恨她,永远恨她!”
说完这些,他倒在地上,死去。
柳微君下意识去转过儿子的身体,她看见了世界上最冷的一双眼睛。
那里面,只有仇恨,无边无际的仇恨。
对自己的仇恨。
柳微君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撕去了一块,再也无法复原。
一切都是混乱的,柳微君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当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坐在梳妆台前,镜子清晰地映出她身后的游子纬。
“为什么?”她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不公平,”游子纬将手放在她肩上,紧紧地:“只因为他是长子,所以,就理所当然地得到一切,父母的关爱,当家人的位置,甚至是你,他得到了一切……我对不起他,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柳微君问。
“除去反对我的人,登上当家人的位置,还有,”游子纬俯下身子:“娶你。”
“那么,江南呢?”柳微君看着镜子中的他,逼问道:“你打算怎么对他?”
“他已经知道了所有,”游子纬缓缓说道:“微君,我们以后,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的。”
柳微君没有动静,她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她的声音,是坚决的,不容人质疑的:“如果江南有什么事,我会亲手杀了你。”
游子纬的手,紧了紧,隔了许久,他终于答应:“好,我放过他……为了你,我放过他。”
“终于,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
柳微君闭上眼。
他们是有罪的,犯下了天大的罪过。
他们是会遭受到惩罚的。
可是在那之前,就让她慢慢腐蚀吧。
柳微君嫁给了游子纬,而江南,也彻底远离了她。
他去到外国念书,几年都不会回来一次。
他恨自己,柳微君知道,这辈子,他都不会原谅她。
于是,她开始用冷漠来武装自己,来表示出自己对江南的不在乎。
没关系的,她这么告诉自己,她是自私的,所以,只要自己快乐就好,其他人又有什么重要呢?她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她不快乐。
没有了江南,她不快乐。
时间慢慢流逝,江南长大,开始向游子纬报复。
柳微君明白,这一天迟早会来,可是,她依旧在他们之间徒劳地奔跑着,斡旋着。
她甚至去找了叶西熙。
“江南,真的在乎我?”
“很在乎,他……非常爱你。”叶西熙这么回答。
在那一刻,柳微君的心,仿佛又完整了。
江南,还是爱自己的。
可是,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
游子纬杀了江南。
她一生中最爱的两个男人,互相残杀了。
这是报应,这是惩罚。
柳微君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很平静地去解决。
当车门打开的时候,她射出了子弹,准确地击中了游子纬的心脏。
“微君,最终,你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儿子。”
这是游子纬最后的一句话,他死在她怀中。
柳微君抚摸着他的发,轻声道:“你一向喜欢海的……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去海里。”
车快速向下滑去,冲破栏杆,飞跃在空中。
那是她最爱的飞跃。
他们的罪孽,将被烈火烧尽,永远埋藏在海底。
在陷入黑暗前,柳微君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