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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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圣宮。
太后一袭红衣，金珠玉翠插满了头顶。她精心地摘剪着瓶花尊中的夜里红，仿佛对待初生的婴儿般小心翼翼。
入宫几十载，她最爱的是花，最爱她的也是花。
她是从来不靠人的。后宫之中，人才是最靠不住的。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种种经历，太后轻轻牵了牵嘴角，带着点胜利者的味道。
“小宝贝，只有你们愿意都陪着哀家。知冷知热的，比人强。”她头也不回，随口问新来的宫女，“留香，你说是不是啊？”
突觉身后无人应答，她转过身来，留香惶恐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太后却自然地很，微微一笑：“皇帝来了。”
“给母后请安。”男子拱手低眉，目光却从始至终未离开过妇人，“儿臣拜见母后。”
“听闻最近皇帝政事繁忙，得空该多休息，没事就不用过来走动了。”她摆弄着花茎，语气不咸不淡。
“再忙也该来看望母后，这是儿臣应尽的本分。”
太后瞥了一眼，神情缓和了些，又道：“最近战事如何了？窦总兵都回京这么久了，燕西侯还没个信儿，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李封炎沉默了一会儿，才接话：“西边战事，就不劳母后费心了，儿臣自有决断。”
妇人的手一顿，更添了几分不明不白的意味，“皇帝到底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李封炎面不改色：“是母后教导的好。”
她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把剪刀往桌上一拍，“哀家可教导你怎么折磨人了？”
“儿臣不明白。”
“不明白？哀家看你倒是明白得很！”太后质问，“李婕妤怎的被发配到了下奴司？你都没同哀家商量过。”
大殿中是死一样的寂静，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太后连正眼也不瞧，自顾自摸着花，等着他像往常一样低头认错。
年轻的帝王终于抬起头，薄唇扯起淡淡的笑：“儿臣惹母后生气了？”
“李柳儿秽乱后宫，根据大肃律法，应当发配至下奴司。儿臣将此案移交大理寺，丝毫没有插手，完全是按照律法决定的。”
“母后这般恼怒，到底是为侄女鸣不平，还是对儿臣脱离掌控的不甘心？”
太后猛然回过头，凤眼凌厉地来回扫着，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这个穿着龙袍的男子，是在她的调教下一步步继承大统的，他怎么敢、怎么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哀家觉着，是皇帝太过劳累，晕了脑子，才会说出这般大不敬的话！”
“大不敬？”李封炎差点笑出了声，“论不敬，儿臣不及母后万分之一。”
“你……”妇人皱眉，想不通今儿个皇帝是吃了火/药了？什么不孝他说什么。从没有人敢顶撞太后，她只觉得有股子怒火蹿了上来，“放肆！”
身边的宫人全都吓得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再次望向妇人时，眼中的敬意和顺从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
“母妃贵人多忘事，可儿臣记性却好。”
“昭和五年，宫嫔颜氏诞下一子，晋为贤妃。”李封炎一步步从殿门口走近，脚步从容，目光平静，“昭和十年，贤妃暴毙而亡，皇子顺利过至雍妃膝下，成为皇次子。”
妇人不语，她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干什么，她只觉得许久不见，这个自称“儿臣”的男子身形挺拔了起来，曾经瘦削的肩膀，如今竟变得坚实宽阔。
“在雍妃的教导下，皇次子不负厚望，他成了既能驰骋战场，又精于算计的少年，一步一步，取代了人人称道的皇兄，成为储君。”
“皇帝今天来，莫非只是找哀家叙旧。”太后眼中已经没有一丝感请，她的声音也冷得出奇，“哀家如此尽心尽力辅佐你登基，何罪之有？”
“母后啊，你错就错在把他教导得太好，好到你忽略了他原本就是一头狼，不是犬，”他继续讲述着，仿佛这是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刻骨铭心的仇恨，他是永远记得的。”
“杀母之仇啊，怎么能忘。”
花茎“啪”地一声断了，柔嫩白皙的手指上勒出一条血痕。
“你……”她终于往后退了一步，“大胆！”
“母后还错在，让太医给贤妃下药的时候，该把那个年幼的皇子也一并弄死，”李封炎漠然地望着她，“这才叫斩草除根。”
“你个逆子，你说什么，”太后扶着檀香花桌，勉强定住心神，“哀家根本听不明白！”
“母后是不是很久没见过曹太医了？”
“曹荆？他十年前就早就告老还乡了，哀家见他做什么！”
“是么？朕曾经见过他，还给他喂下一粒毒药。朕告诉他，如果他能将当年毒害贤妃之事原原本本说出来，解药就给他。”
太后屏息：“然后呢。”
“他告诉了朕，朕也要信守诺言，给了他解药。”
李封炎眼中浮出笑意，“然后，把他砍手砍脚，扔到狼窝里了。”
“当然，还有母后派出去的杀手，朕也一并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说的轻巧，好像只是在同母亲话家常一般，“那年朕才十四岁。”
冬日里寒风凛冽，鹅毛大雪飘落人间。十四岁的少年清逸隽秀，披着玄色大衣，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人/彘在狼窝里挣扎咆哮。
好多好多的血，血越多，他心里越痛快。
徐太后终于踉跄了两步，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这个从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帝王。
他从小就乖巧听话，很讨她欢心。即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总是顺着她的。就连他的后宫，她也可以插一脚，把自己的心腹安置进去，汇报他的行踪。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本就是自己的儿子。她也会为他做些考量和打算，也认认真真想过他未来的路。
她无数次以为，他们母子二人会和谐相处下去，母慈子孝，多么美好的图景啊。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建立起属于他的政权？从他冷落李婕妤开始，还是从他决定让燕西侯、窦经业稳固边防开始？
是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开始，还是从他信誓旦旦地向自己表决心，说“母后，儿臣一定能成”开始？
甚至，是从他被过继到自己膝下那一刻开始？！
那时他年纪尚幼，只会趴在她的腿边，软糯糯地喊“母后”。
大大的黑眼睛，如同森林里的小鹿，对她无限依偎，让她不禁心中一动。
多天真无邪的孩子啊。
一阵阵阴冷的寒意不断从身后蔓延，细细想来，冷得她头皮发麻。宁圣宫的炭火很足，地龙烧的更是旺盛，可她就是感觉冷，浑身上下止不住地打颤！
她这才发现，朝廷里安插进去的官员已经被尽数铲除，就连后宫里她的眼线，也一个个被拔掉。
淮安侯、李尚书、邢将军、魏都督，吴美人、夏常在、李婕妤……
他们都悄然无踪影，要么病死、要么失势，可怕的是，她从没往皇帝身上想过。
他伪装的太好，真的像只绵软无力的小兔子，任人宰割。明着什么都听她的，一派和谐，实际是血雨腥风。
七年了，不知不觉间，他的羽翼已经丰满。眼前的李封炎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人保护和掌控的少年，他在暗处舔舐利爪，安静地等待着。
时机一到，便迅速扑上去，照着猎物喉咙发狠地撕咬。
太后怔怔地坐下，一言不发。她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有耐心，血亲之仇都能隐忍多年，等到疆土稳固、朝臣臣服时，才慢慢收紧铺开的大网。
李柳儿说自己被冷落时，她就应该警惕，这是他释放出的，再明白不过的信号。
她想做最后的挣扎，张口却发现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连宫人，他都已经细心地替换好了。
良久，太后终于坐到椅子上，缓缓开口：“皇帝想如何。”
“母后是了解朕的，”现在说这种话，反而像是嘲讽，“大逆不道的罪名，朕可不背。母后不就是想做皇太后么？”
“朕定会尊您为唯一的太后，”他笑着摸了摸椅子上的龙凤呈祥，白净纤长的指节映得图案那样醒目，“在宁圣宫里，您是永远的太后。”
“朕会命人将宫殿周围全都种满花，四季常开，而母后您……不得踏出花墙一步。”
既然她这么喜欢花，就让她同花一起生，一起死，永世相伴岂不美哉？
“母后需得精心照料这些花，如若它们枯萎了，您活着也没什么用了，”他笑吟吟地欣赏妇人的失神，“您死后，朕会尊您为百花太后。啧，多好听。”
太后怒目圆睁，大肃太后从不以花鸟鱼虫作为封号谥号，这无异于在侮辱她的身份。
“逆子……”
“您就在这宫殿里安享晚年吧。”
李封炎的目光终于恢复柔和，一瞬间他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儒雅多识的帝王。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阔步走出了殿门。
宁圣宫内一片死寂，只剩她不均匀的呼吸声。
“那年你生辰，哀家问你……可有心愿。你说你想做太子，为父皇分忧，”太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他吼着，“从那时候，你就开始算计哀家了，不是吗？”
“是么？”年轻男子笑了笑，往事如烟，不太重要的他也不记得了，“母后说是，那便是吧。”
从知道真相到如今，已经过了太久，久到他觉得已经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至于什么时候开始，还重要么？
宫中大风呼号，倒是很衬他的心境。李封炎一步步迈得坚实有力，逐渐消失在妇人模糊的视线里，始终未曾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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