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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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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黑锅扣得死死地,想甩都没处甩。
最后还是靠着太子打岔才算结束了这尴尬的对话。正值午时,太子急急忙忙地想给师父献殷勤,推着他的轮椅便出宫请他用午膳去了。
他们走后不久,这折磨人的轮值也结束了,为了补偿司南的牺牲,徐泠撒着娇给他赔不是,也要在旺兴盛请他吃饭。
饭点的旺兴盛食客满门,小二忙得都脚不沾地,见到他们的时候,却还是认认真真地把他们引到了靠窗的角落里,那里靠着厢房,比大堂安静,窗外风景又好,实属好位置。
几个人没多想就坐了下来。旺兴盛人虽多,但不影响上菜的速度。几个人方才在宫中好一顿受惊,不等菜上齐便立刻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唐大人真的挺帅的,人又好,我们那么无礼都没有生气呢。”尹正清跟蔫了的皮筏艇一样,趴在桌子上嚼巴着干花卷。
“对吧对吧?”徐泠戳了戳他的胳膊,“帅气多金,京中大院,无父无母,都不用担心公婆刁难呢!”
“噗。”司南差点把嘴里的豆浆给咳出来,实在是对徐泠挑选丈夫的标准不敢恭维。
按照这标准,父母健在还有妹妹的尹正清怕是这辈子也娶不到她了。
尹正清更蔫了,没精打采地又开始了以唐蒲离为主题的赞颂,听得司南头皮发麻,忍不住呛了他一句,“这么念着他好,你怎么不改天去问问尚书府还招不招侍卫呢?”
“我才不去呢,小姐在哪我在哪!”尹正清瞪圆了眼睛,“要去你去!”
司南侧过头看了看他,眉毛一抬。尹正清这才状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摸了摸鼻子低下头。
司南比他早入军营很多年,但就是因为长相,军衔一直上不去,混到现在也只是跟他齐平罢了。
其实说到底,司南长得一点也不丑,相反,非常漂亮,手脚纤长,体型是怎么吃也吃不胖的瘦削。尹正清几乎是觉得,司南是他见过所有男人中长得最漂亮的,甚至比很多富贵人家的小姐都好看。
但漂亮清瘦这个形容,在士兵头上可不是褒义词。瘦,意味着不够强壮结实;漂亮,意味着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尽管所有与司南相熟的人都知道,他虽然力量不是最大的,但韧性、意志、耐力、速度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就是因为长相,他时常被排挤,能立下军功的机会少之又少。
思至此,司南自嘲地笑了笑,嗟叹道,“我长成这样,他不可能会要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一道温和的男声毫无征兆地从一旁插了进来,三个人光顾着讲话又没注意,徐泠筷子上的小笼包都啪得一声砸在醋碗里,醋溅得到处都是。
司南回过头,刚好对上轮椅里唐蒲离笑意谆谆的脸。
“抱歉,是不是又吓到你们了?”唐蒲离唤来小二,让他擦了擦桌子重新上了一份,“原来我想着方才擅自拿了你们的东西,便让小二给你们留了位置,权当赔礼了。”
“不不不,大人太客气了。”三人干笑着连连摆手。
所以人满为患的大堂里才会平白留了个靠厢房的位置,还上菜那么快,敢情是特地打了招呼的。司南看了看身后的小厢房,有一间的珠帘还在动,唐蒲离应当才从那里出来。
啊——从头开始就是个套!
“无妨,”唐蒲离笑了笑,转头看着司南,“虽然有些唐突,但你应当就是六年前的那个武状元司南吧?”
司南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很久了,”唐蒲离说着,从小二新上的三份豆浆里特地挑出咸口的,往他面前推了推,“一直有些话想同你说。”
合着还是给他下的套!
“尚书府确实在寻个贴身护卫,”唐蒲离看着他,弯着的眼角里盛满了午后和煦的阳光,“不知你意下如何?”
“……”
司南被他的视线钉在原地,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京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究竟有何能耐了。
单从长相来看,唐蒲离并不多么出类拔萃。他的眉目生得极其温和,尤其是微微下垂的眼角,噙着笑意的时候温柔得好像碧波中摇撸漂流的小船,只对视一眼,就叫人随着那船悠悠飘荡,不由自主地就想答应他的话。
他像是一块上好的璞玉,轻柔地反射着漂亮的阳光,创造出一片五光十色的镜花水月。可就像任何阳光都无法穿透玉石一般,也没有人能看清笑容背后的他究竟是想要什么。
司南本能地觉得危险,他想拒绝,却担心连累了枢密院,不知从何下口。
司南自己急得抓耳挠腮,可唐蒲离仿佛就想看他哑口无言又不知所措的样子,眸子眯得狭长起来,噙着狐狸一般的笑意,一点也不急着催他要答案。
正一筹莫展之际,太子不知何时从厢房中走了出来,年轻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师父最近怎么?缺人手吗?若是需要的话,孤立即派人——”
“不必了。”不知是不是司南的错觉,他似乎看到唐蒲离眼里的光突然黯淡了下去。
唐蒲离收回了落在司南身上的视线,面露困倦地倚在靠背里打了个哈欠,“臣只是看着身边的人看腻了,不劳殿下费心,殿下若是有闲还是先把射习的功课做了,否则那武夫子又该来找我告状了。”
“是。”太子收起了平日里骄傲跋扈的气焰,竟乖巧地像只兔崽子,他从侍卫手中接过他的轮椅,“师父不是说酒馆里乌烟瘴气的吗,我陪师父出去到附近透透气吧。”
司南挠了挠头,与尹正清与徐泠一道朝他们行了礼,目送他们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太子临走前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他们这桌一眼,视线留在他身上的时候,蚀骨的寒意冷不丁蹿过脑后,明明是初秋的晴朗天气,却让他遍体生寒。
“天哪,”尹正清拉了一把司南,巨大的力道让他回了神,“唐大人很赏识你诶!”
“但我不喜欢他。”司南压低声音道,“我才不想去。”
“可是我觉得唐大人挺好的,很适合成亲!”徐泠冲着司南眨巴眨巴眼,“南哥哥,你就帮我再观察他一下吧!拜托了!”
尹正清看着她,一边被可爱得上天,一边酸得下地,整个人冰火两重天,快分裂了。
“还要观察吗?”司南很是无奈。
“南哥哥,你最好了!”徐泠摇着他的袖子撒娇道,“你要答应,我请你喝一辈子咸豆浆!”
司南看了看自己碗里的咸豆浆——豆浆不加糖,却放虾米油条和酱油,做成了咸口的,这是司南老家的特产,整个京城只有旺兴盛有卖,却卖得比老家足足贵了两倍不止,吃一次,司南那瘪瘪的荷包还是很痛的。
也罢,看在咸豆浆的份上,司南叹了口气,点头应了。
等等,唐蒲离刚刚是不是主动给他上了咸豆浆?他是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喜好,难道……他也一直在观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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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把太子打发回宫,唐蒲离疲惫地靠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色缓缓流动。
“那个咸豆浆就这么好喝吗。”唐蒲离喃喃道,“他每天都去旺兴盛点那个,那酱油的颜色,看着跟中毒了的豆浆一样。”
“大人,咸豆浆江淮部分地区的特产,司南是江淮人。”小五道。
“江淮人啊……江淮人含蓄,心生情愫也不会明说,只在暗处偷偷记下。”唐蒲离的手指敲了敲坐塌。
小五闻言,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怎么?憋不住话了?”
小五满脸的一言难尽,“大人……大人相信了他们的说辞?”
虽然他说得很含蓄,但唐蒲离仍然第一时刻就明白,他指的是“司南喜欢他”的那个结论。
“大人……笑得好开心。”
“嗯,倒也不是信了那个,”唐蒲离眯起了笑着的眼,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但是那个孩子很可爱啊,是个好苗子。”
窗外的日光耀眼得当年武状元比试的那天,那个持剑的少年站在场地中央,露出了单纯明快的笑容。不知是怎么的,唐蒲离觉得自己被那笑摄去了魂一般,一晃六年过去,他怎么也忘不掉。
唐蒲离就这么毫无根据却又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拥有世间最清澈的眸子,仿佛被那双眸子注视着,一切都能变得干净纯粹起来。
小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家主子什么时候这么有善心了?
“不过,”唐蒲离顿了顿,突然又道,“好像把他逗急了,更可爱。”
小五:“……”
果真,善心什么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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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司南没想到的是,唐蒲离后来竟然真的亲自造访枢密院问徐朗讨人。尽管徐朗尽力帮他搪塞过去了,但从那开始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尽量不跟唐蒲离撞上,否则被逮住问起原因,他怕自己连着枢密院一起得罪了人。
另一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徐泠对唐蒲离的热衷逐渐上升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成天跟他宣扬唐大人多么有才谦恭,听得司南直反胃,记小本本也更是严要求,一点儿也不能落。
两方相加的结果,就是司南被迫一边躲着人一边观察人,整个人矛盾到了极致,他又怪不得旁人,只能把这股怨气强压到唐蒲离身上,打心底里更厌恶这男人。
不知是不是心底的怨念太过强烈,司南悄悄观察的时候有好几次都隐隐约约跟他碰上了视线。唐蒲离总是被人群围在中心,脸上挂着温和得体、完美到如同玉石雕刻般的笑容,而他总是躲在站岗的队伍中,站在不入流的边边角角里,是一个随处可见又任人可替的侍卫。
然而,在视线偶然擦上的一瞬,所有的喧闹都消失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也就是在这转瞬即逝的刹那,他似乎从那张带着面具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格格不入的情绪。
——促狭,是那种老神在在又傲慢的促狭,仿佛在说:我看到你了。
莫名其妙。
更讨厌了。
司南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今日的轮班很快被打发过去了,他生怕迟则生变碰上不该碰见的人,赶紧溜出了宫去旺兴盛。
“军爷,又来啦?”
“老样子,小笼包子加咸豆浆。”司南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了下来。
“军爷……”小二的脸上带了些难,“咱们刚开张就接了笔大单,有爷订了咱们所有的小笼包子,而且……”
“那没事儿,”司南和蔼地笑了笑,“换成花卷包子馒头都行,你们有什么换什么,咸豆浆有就行。”
“而且,他把咸豆浆也订完了。”小二讪笑着把剩下半句话说完。
司南就不笑了。
“是个大官爷,咱、咱们小的也不敢惹啊!”小二看他神色突然一冷,着急忙慌地摸着额头的汗,抬手指了指窗外的人,“就是那位官爷!不如军爷去跟他打打商量,让出一份?”
夺食之仇不共戴天,他司南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了没有咸豆浆的日子!
司南气势汹汹地转头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唐蒲离正从跟旁人的对话中抬起头,在窗下对他笑了笑。
……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