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许》愚礼

1、复读

　　【那年夏天，他向月亮起了誓：原路返航，找回谭漾。】

　　欢快的下课音乐铃洒满午后的行知楼，原本安静走廊里开始渐渐有了从各个班级走出来的身影。
　　最先拐进厕所的两个男生一路聊到了小便池。
　　“小倩好像是去领新同学了。”
　　“听说了，”戴眼镜的男同学说道，“复读的。”
　　“英才班竟然直接收了复读生，”卷毛撇嘴道，“正常应先在普班过几次考验验真身再塞的。”
　　四眼认真放水：“说是高考失利了，上届英才A下来的。”
　　提好裤子的卷毛有丝不屑的哼道：“说失利都是放屁，真正的高手哪会失利，失利就是没实力。”
　　从隔间出来的项骞在冲水声中迈下了台阶，觉得卷毛的话有点道理。他从镜子里瞅了瞅匆忙洗手后离去的两个身影，暗自加深了印象，毕竟即将要做同班同学的。

　　“骞哥？”
　　走出厕所的项骞穿行在走廊，听到熟悉称呼回过了身。抱着一摞书的段屹追上他道：“去英才A还是英才B了？”
　　“应该是英才A，”项骞甩甩手上水走着，“我妈还在主任办公室谈呢。”
　　段屹笑了：“哟，那英才双星又聚首了啊。”
　　七中理科重点班叫英才班。每届七中理科重点班出来的皆会奔向各类名牌大学，且基本上省理状元也会在其中。
　　段屹也是复读的，但他成绩差，想进英才班谈都没得谈，开学那天直接坐进了人数相对少的普三班。普三班不在这个楼层，他是过来找老师的。同在上届时他跟项骞也不在一个楼层，本没太多交集，眼下都走上了复读路，还能在行知楼看到感到颇为亲切。路上聊了会儿后他们便分开了，一个去学科老师办公室，一个去年级主任办公室。

　　年级主任办公室里的余江英已经在跟曹主任说告别感谢语了。见项骞回来，连忙让他跟着刘倩老师去班级，对等在一旁的刘倩老师点头哈腰不能再礼貌，有那么一刻项骞觉得余江英被项自成的社会气给沾染了。
　　项骞拎起书包跟着短发中年女老师走出了门。也许是不想要复读生又不得不听从安排，也许是这老师本身性格脾气使然。她路上没跟项骞说一句话，到了班级后门才停下指了指最后排空着的座位：“进去坐吧。”
　　教室后面有两个单独的空座位，项骞回身想问他要坐哪个，但刘老师已不在身后。
　　这个曾坐了一年的教室项骞并不陌生，桌椅摆放格局跟他们那时差不多，只是后门槛不翼而飞了，习惯让他在进门的时候迈了个寂寞。

　　下课状态的英才A班里，不管是接水的，问题的还是闲聊的，班主任领回来个新同学让大家都行起了注目礼。见来的是个肩宽腿长的高挑帅哥，不少女生忍不住嘴角带笑的互相使眼色。
　　一个端着水杯的男生走过来对项骞说：“你坐这个座位吧，靠窗的那个有人坐了。”
　　项骞看了看靠窗的座位，桌面与桌堂空无一物，椅子也没摆放，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坐的。
　　教室前方有人给他答疑解惑道：“不用看了，他自己带椅子。”
　　是项骞在厕所里见过的戴眼镜的那个男生。项骞向他点点头拎着椅子转身坐在了与那座位隔了个过道的空位置上。

　　陶成然将水杯放于桌上后回头看从书包里拿出东西的项骞。不只他如此，项骞附近坐着的几个也都眼睛长在了他身上。
　　项骞带来的是他之前的复习资料。通常来讲，七中的教学进度在高二下学期就会赶进全面总复习。他不确定这届现在复习到了哪里又是怎么规划的，想着反正今天是过来报到走流程，就挑了几本相对万能的撑书包。
　　明白了这些渴望小眼神是在垂涎他的资料册，他扫视一圈说：“你们现在用的都是什么资料，方便告诉我下吗？我回去准备。”
　　陶成然笑嘻嘻的说：“才开学两天，资料还没集体定，要考完开学考才行。”
　　项骞右前方座位上叫鲁蓉的女同学耸了耸肩：“我们也想提前看看上届都用的什么。”
　　如此求题若渴的心情项骞能理解。他把带来的资料摆在了桌上：“这是我觉得含金量比较高的，你们看看有没有跟你们重复的。”
　　凑过来的几颗脑袋很快跟项骞热络了起来，说着说着就把项骞的资料册给瓜分了去。

　　正在这时，项骞的余光里出现了个慢悠悠滑过的身影。他毫不迟疑的扭头看去，甚至脸上还带着点欣喜。
　　后门进来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同学，全程在他的注视下稳稳停在了靠窗的那个空座位上。
　　被项骞盯着看似乎让那男生很反感，他皱起了眉，把书包从腿上移到桌堂，给项骞回了个“看什么看”的冷姿态。
　　项骞并没有收回视线，仍是看着那坐轮椅的少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学长？”一个极力压制却又兴奋至极的声音在前方喊道，“学长！”
　　刚从前门跑进来屁股还没挨上椅子的男生在第三排位置拧着身子跟项骞挥手，看起来跟他很熟，尴尬的是，项骞竟想不起来是哪个。
　　那男生没得到想要的回应，脸上表情像中了一等奖而奖品是包面巾纸一样。他从狭窄过道窜到了项骞旁边：“学长，我肖泽远，你忘了？”
　　项骞想起是之前校篮球队的一个替补，他连忙笑开来：“哪能忘，没忘。”
　　“听说有新同学要来，没想到竟然是你，”肖泽远双手撑在了桌面上低头问，“你怎么复读了？”
　　项骞干笑两声：“考的不理想呗。”
　　“你那还叫不理想？都快上七百了......”
　　肖泽远话还没说完，上课铃就响了。他连忙跟项骞表示下课再聊，然后极其快的撤回了座位上。
　　周围同学听了肖泽远的话后向日葵般的转向了最后排新来的复读生身上。表情说不出来的统一。呆愣里带着质疑，质疑里又有点不可思议。

　　前门进来的刘倩让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从黑板右侧边框旁标着的“英数物化生语物自”上，项骞知道了这节是语文课。他看了看只剩下笔袋的桌面，不太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刘倩在讲桌旁对项骞的方向扬着下巴：“新同学先跟别人看一张卷子，下课到我办公室一趟。”
　　竟然没有向全班介绍他，这让项骞还挺意外的。放眼一看，都是单人桌，前面整整齐齐七行七列，多出来的两个便是项骞跟他余光里的轮椅少年。洋洋洒洒一大片，导致桌与桌间的过道特别狭窄，人通行尚且可以，但放一把椅子特别艰难。
　　最合理的方式便是他移动椅子与坐轮椅的同学一起看卷子，可那小子对他要移过去的姿态很抗拒。抗拒到调整了轮椅角度，身子转向窗台，冷漠的给了他半个后脑勺。
　　这似乎让项骞完全没想到，他满脸的无奈，而后只得改了目的地，提着椅子向前一跨，挤到了回身示意他坐过去的陶成然身旁。

　　“谢了。”项骞坐下后说。
　　陶成然特别小声的说：“他就那样，你别介意。”
　　项骞侧回身看了看那个坐轮椅的男同学，而后扫了眼卷子：“这卷子好眼熟。”
　　“你当然眼熟，”陶成然轻声说，“这是今年高考的原卷。”
　　经提醒，项骞想起来这卷子确实是他做过的高考原卷。此时已讲到了阅读题，卷面被陶成然勾勾画画，他坐在一旁只负责看着。
　　在狭窄过道保持一个姿势固定太久，下课的时候项骞脖子已经僵了。肖泽远叫他出去透气，他是揉着脖子跟上的。

　　行知楼有五层，所有高三班级与高三教师办公室都在这楼里。英才班的两个班独霸顶层，有着绝对安静的周边环境和紧张的学习氛围。
　　说是透气，不过就是把活动空间拓展到了走廊而已。尽管这批高三生才升上来，但对于七中这样的省重点来说，时间的宝贵早在入校时就刻进了骨子里。为了能在课间多解决一道题而放弃上厕所的大有人在。
　　项骞站在熟悉窗户边向外望，肖泽远学长长学长短的跟他说着话。他找到间隙抬手道：“都同级了还叫什么学长，我比你大一岁，就叫骞哥吧。”
　　肖泽远嘿嘿一笑：“成。”
　　“我记得你是高一时进的校篮球队，你进主力队的时候我就退了，竟然还能记得我，”项骞笑着说，“有点意外。”
　　“我才意外，没想到你选择了复读，打了那么高的分呢。”
　　项骞叹气：“没达到自己的目标。”
　　“我去，您这精益求精的态度有点过头了吧，”肖泽远唏嘘道，“我要是你，肯定拿着那些分走了，打死也不回来再临地狱。”
　　“可你不是我。”项骞浅笑着说。

　　一辆轮椅慢慢经过。转着外轮的手骨节分明，椅上人白净的脸面无表情。白色鞋子，校服衣裤。全身上下整洁到像是随时都能站起来自如走动，根本没有坐轮椅的人该有的弱态。
　　项骞盯着那身影看，让肖泽远自动开启了解说模式：“谭漾，长期霸占年组第一的位置，我们都叫他漾神。他腿不太好。”
　　见项骞没说话，肖泽远突然意识到什么：“靠，我差点忘了，你应该认识他。”
　　项骞笑笑没说话。
　　肖泽远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遗憾：“漾神现在每月15号和30号上午都要去医院复查。晚自习基本不上，要去做复健，他挺不容易的。”
　　“你对他还挺了解。”项骞看回肖泽远脸上。
　　“谁不想多跟学神套近乎，”肖泽远直言不讳，“在老师不够分配的情况下，有不会的题问一嘴能赏脸给讲讲是真解渴。但他脾气有点怪，问题要看他心情。”
　　项骞点点头，还没等再说什么，刚才拐进不远处办公室的轮椅出来了，谭漾在冲着他招手。

　　项骞极度疑惑的指了指自己向肖泽远确认：“他是在叫我？”
　　肖泽远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力拍了项骞一下：“小倩说让你下课去趟办公室的！”
　　“小倩？”
　　“给老班起的外号，我们私下都这么叫，”肖泽远语速很快，“谁让她总板着脸跟那个叫小倩的女鬼没差。”
　　项骞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课间还剩四分钟。应是刘倩没等到他，才让碰巧去办公室的谭漾叫他。大步向着谭漾走的他换成了小跑，还没等到轮椅前谭漾就已调整轮椅方向绕开了他的路线。
　　项骞边敲门边看那向着班级行进的身影。热脸贴了冷屁股，这该死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