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20、作浪

　　长定二十二年，表面平静，实则危机四伏之下，大晋接连出了几件大事。

　　二月，太子被废。

　　理由有二，先捡轻的说，便是秽乱宫闱。

　　那是个风和日丽春常在的日子，天子派近侍传太子一同用早膳。负责通传的近侍敲了半天的门都没听到动静，在触怒天子和触怒主子之间，近侍果断选择了后者，并且在心里编好理由，他是怕主子出什么意外，才贸然进殿的。

　　一开门，屋内的血腥味直往外冲，太子闻声，双肩微动。近侍见他立在床边背对着门，心想不是主子出事就好，宫里待的年月久了，什么事没见过。故而近侍上前，想替主子收拾干净。

　　原以为是主子的刀剑不小心伤了谁，没想到近前一看，太子卧榻之侧居然多了个女子。

　　他稍一想便想通了，毕竟太子年岁不小，还未成婚，有此番，很正常。但这女子被发现时，已经死了，死相暂不描述，总之是受了一番折磨。

　　更要紧的是，这女子是长定帝宠妃，宠到不管夜御几人，总能有她的份。

　　然则就算发生这样的丑事，长定帝也没想着废太子。

　　再说重的，既是玩弄巫蛊。

　　宠妃死于东宫，长定帝没下令彻查，而是把消息压下来，派人悄悄把尸体处理掉。

　　这一处理，近侍便在太子床头发现个暗格，暗格之中没别的，只有个做工精巧的巫蛊娃娃，能看得出，娃娃的主人时常拿他出来把玩，槐木枝上都泛着一层油光。

　　近侍躬身得了长定帝眼色，将娃娃置于托盘上，呈递在他眼前。

　　巫蛊娃娃身披白麻，长定帝指尖一勾，将麻衣褪下，一行生辰八字直入他眼底。

　　槐木上刻的生辰八字无疑就是长定帝的，他急火攻心，当下吐出口浓血，红的白的交织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恰似一盘碎肉散落于黄花之间。

　　待气息平稳片刻后，长定帝下令招来须臾道人，想请他破解这道诅咒。

　　意料之外，须臾道人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在须臾道人的住处，长定帝发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娃娃，刻的生辰八字正是二皇子钟离炎、六皇子钟离寻的。

　　巫蛊娃娃的作用不言自明，是谁给的也极容易分辨出。不过，长定帝不知道须臾道人一开始就是太子的人，还是两人后天才合谋在一处。若是前者，那须臾道人进献的药，就变得十分可疑，若是后者，长定帝身体暂时无恙，说明巫蛊娃娃还没起作用，他还能苟活一段时日。

　　震怒是免不了的，他没给钟离未解释的机会，当即下令把太子压入大牢，七十二种刑罚过了个遍，目的就是问出这巫蛊的破解之法。

　　东西与钟离未无关，他自然不知道该如何破解。奄奄一息之际，长定帝似有所查，发觉太子有可能是被陷害至此。但错已铸成，覆水难收，怪就怪太子自己没有警惕之心，落入他人圈套，故而长定帝下令废去钟离未太子之位，囚禁于东宫中。另派了一队人马前去寻找须臾道人，可惜直到他驾崩的那一刻都没找到。

　　四月，边关告急。

　　如果太子未废，率军出征的多半会是钟离炎。钟离炎善武，熟读兵法，少时还跟着将军上前线打过几场漂亮的仗。派他去前线，既能安定民心，又能平息战事。

　　但长定帝心知，须臾道人跑了，之前吃的灵丹妙药有可能是毒药，他能活多久都不一定，不敢拿钟离炎冒险。

　　这一纠结，一犹豫，一推迟，再加上长定帝的心思一半放在虚无缥缈的长生上，没多久，大晋山河就损失过半。

　　无定河边堆了数不清的白骨，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

　　万骨已枯，将军百战死，无人带其归。

　　六月，长定帝驾崩。

　　钟离宿一辈子纵横天下，最后却输了给了宿命二字。弥留之际，他留下遗诏，传位二皇子钟离炎。

　　二皇子登基，似是迫不及待般，连几个月都不愿等，当年就将年号改为元成，再才是下令举国披麻哀悼。

　　不过，这哀悼还挺象征性的，毕竟乱世之中苟活都不容易，逃命最重要，谁管你死不死。而且皇帝驾崩，也拦不住城池失守，对于老百姓来说活着是头等大事，他们心中更多的是怒骂长定帝死的不是时候。

　　国将不国，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乱军逼近都城黎州，无奈之下，元成帝做出了他上位后最重大的一个决定：迁都。

　　因为战事，本来能迁的地儿就少，又要考虑地形地势，风水如何，乱军一时三刻能不能打到那儿等等因素。往哪儿迁，迁多远，就又是个事了。

　　朝堂上众文臣吵做一团，最后，元成帝快刀斩乱麻，下令将国都迁往百里之外的陇川城。

　　陇川四面环山，地势易守难攻，无严寒、无酷暑，算得上是个好地方。但坏就坏在这个四面环山上了，别人难攻进来，他们也难翻过去，皇帝一大家子人，文武百官再拖家带口，众人浩浩荡荡，足足走了五个月才抵达，这一路上因为受不了苦，或者其他原因累死了的，近千人。

　　八月，黎州陷落。

　　就在元成帝到达陇川的第二个月，也就是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陇川城下了场不小的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前提是往年下过雪，不能像陇川一样，上次落雪得追溯到百年之前。

　　天降异象，元成帝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把火把这满城的冰雪融化成雨水。所幸他手边有几个能把黑的吹成白的的文臣，硬是把异象洗成了吉兆。

　　只可惜他多虑了，这雪跟他没什么关系。

　　落雪前夜，陇川城南新晋的富商顾家，大夫人顾秦氏足足挣扎了一整夜，孩子都未能顺利产下。药粉、药丸、汤剂，一瓶瓶、一碗碗往房内端，产婆在一旁拼了老命，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让顾秦氏的孩子冒个头出来。

　　清水端入，不多时换成血水端出，来来回回不知换了多少盆水进去。众人脸色从希望到渺茫，不过一夜。

　　就在顾秦氏命悬一线之际，东方天色即白，一场雪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伴雪而生的，是顾家嫡子顾知攘。

　　顾知攘呱呱坠地，产婆接过孩子，擦干净后用棉被包起，她拍了几下婴儿后背，片刻后，一阵笑声从她怀中传来，紧接着，顾知攘睁开眼，产婆愣在当场，房间内众人看见她惊愕的表情，无人敢出一言。

　　孩子出声，说明未夭，不是死胎。顾秦氏心想，就算是女儿，产婆丫鬟也不该是这个动静，她心中最坏的结果，便是幼子形貌有异，天生不完全。

　　鸦雀无声之下，顾秦氏挣扎着想睁开眼看看她刚出生的孩子，遗憾的是，她体力不支，只是动了动眼皮，便撒手人寰。

　　在当时，一出生就克死亲娘的不在少数，顾老爷和顾秦氏成婚只为“门当户对”四个字，本就没什么感情，所以就算顾知攘克死亲娘，顾老爷也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顾知攘那双天生的灰瞳。

　　如果顾秦氏没死，雪也没下，顾老爷没准会勉强接受这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眸。无奈，几件事同时发生，不管灰瞳有无深意，对他来说都是不详。他下不了狠手掐死这个嫡子，只得对外声称顾秦氏难产，一尸两命，尔后把他扔在别院里，假装从未有过这个孩子。

　　元成二年，在元成帝兢兢业业废寝忘食一心为政下，大晋国经过这一年的休整，从破败渐渐变得恢复了少许生机。

　　同年，驻扎在黎州的乱军蠢蠢欲动，元成帝破釜沉舟，举全国之力来准备这可能是最后一场的战役。

　　他先下令整合三军，发兵黎州，再派遣此时已经是六王爷的钟离寻随军出征，以慰民心。

　　钟离寻不善武，上不了刀剑横行血肉横飞的战场亲自杀敌，只能在军帐中层层保护下为主帅出谋划策。

　　出乎意料，他的军事天赋卓然，主帅听从他的建议，不出两个月，黎州收复。

　　元成帝得知随即下令，让他们继续前行夺回故土。

　　又半年，大晋国版图回归大半。

　　仗打到这种程度，于大晋国来说，无论从人力还是财力来看，都已到了极限。

　　六王爷班师回朝，没跟大部队一起走，而是带了几个护卫，快马加鞭往陇川赶。

　　不知是天妒，还是人妒，六王爷止步黎州城，暴毙于此。

　　消息传回陇川已是半个月后了。比起先皇驾崩，老百姓态度敷衍，六王爷救万民于水火，没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路上，更让人惋惜。一时间，家家户户自发在门前挂起了白灯笼，穿丧服的不在少数，更有几个妙龄女子，生生哭死过去。就连陇川城内的楚馆秦楼青招坊也停了一个月的歌舞，悼念钟离寻。

　　又半个月，囚于深宫的钟离未暴毙，被洒扫宫女发现时，尸骨腐烂，辨不出容貌，但从几个关键部位可以判断出，死尸是钟离未本人。

　　至于是不是和六王爷同一种死法，谁知道呢。

　　战事平息一年后，元成帝重心基本放在了农商上，一番治郭安民后，大晋国正向着百姓安居乐业的良好态势发展而去。在稳定的生活面前，故去的先皇、六王爷等等，慢慢消失于众人脑海里。

　　中元节，一道黑影潜入元成帝寝宫中，几个时辰后，江霄飞心满意足的出了宫门。元成帝没有忘记答应过江霄飞什么，他不染指江湖，江霄飞不触碰皇权。

　　庙堂与江湖，从此彻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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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副本——熙攘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