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慕雪羡清栅》亮钦缘

2、和尚堡之峥嵘岁月

　　在梨花湖东岸，一条蜿蜒崎岖的羊肠小道直通丛林深处，沿路而去，随处可见飞禽雀跃枝头，松鼠游戏林间。
　　直到走近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庄，熙来攘往的家禽觅食于树下，小狗坐在路旁吊着粉舌看守家门。
　　拉开栅栏，走进村庄，闲人往来无几，家家户户古朴的建筑门前，皆摆放着数以百计的奇花异草，兰花居多，空气中交织着沁人心脾的花草香味，三五成群的花蝶翩跹采香。
　　这就是梨花半岛对岸山脉之中的一座隐匿桃花源——和尚堡。
　　且说那夜五岁的三千被黑衣人逼下悬崖后，径直落入波涛汹涌的梨花湖中，然而当他触及水面之时，犹如一片花瓣被风携带入水，是那样轻松飘逸，他静静的，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随波静而静，伴浪涌而动。
　　神奇之处还不在此，而在于他没有沉入湖底，也没有被巨浪卷走，而是被湖水静静地送到那条与湖相连，通往山中和尚堡道路的岸边。
　　第二日破晓之时，和尚堡那对庞眉皓发、身材伛偻的孤寡老人——汪公和洋太，带着自家的狗和猫准备去湖边钓鱼。
　　一猫一狗不紧不慢地领着路，两个老人走得虽慢却稳当，大概行了两三里路，很快到了湖边。
　　“哎！老头子你快看，那是哪家孩童溺水了？”洋太一脸慌张斜指前方道。
　　汪公也望见了，略比那洋太还要急切半分，道:“快快快，去瞧瞧！”
　　近了岸，一个孩子以水为床，静躺其上，着实不可思议。
　　“汪汪！”
　　“喵呜！”
　　“别叫！”
　　狗和猫也在岸边伴着二老，看着水里的孩子，不自觉两两叫了起来，但在汪公和洋太异口同声的呵斥下，乖乖安静了下来。
　　“嘿，老婆子，这娃娃面色红润，气息匀畅，尚有生气哩！”也不知为何，汪公没有急于把孩子先抱起来，反而伸手探了孩子的脉息后，这才给洋太汇报。
　　“赶紧，快，捞，抱上来啊！”洋太像个醉酒的人儿似的，拖着音腔语无伦次了。
　　二老放下手中事，鱼也不钓了，赶紧将昏迷不醒的三千带回家中去，略懂医术的汪公替三千把脉施针，灌汤服药，三天两夜后方才醒来。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洋太蹑手蹑脚徘徊在三千床榻前，满心欢喜且温和地问道。
　　三千僵直的身子向后挪了挪，眼里满是警惕，脸上是不易觉察的恐惧，不敢和人亲近。
　　“娃娃莫怕！莫怕，我们不是坏人哩......”
　　尽管说得再多，那娃儿也像个木头疙瘩，除了摇头什么也不会了，直让人欲要爆发心中冲动。
　　汪公问他从何而来，叫什么名字，父母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之类的问题，他都是点头摇头相合并用，可这娃儿运气好，遇到了耐心的好心人。
　　在二老的软磨硬泡下，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汪公端着碗拿着勺，不经意间问了句：“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肖三千。”一道稚嫩的声音出乎汪公的意料，倏然响起，老头子高兴得手都在颤抖，叫着：“老伴儿，老伴儿，快来帮忙!”
　　三千以为这老儿要把他怎的，没成想叫洋太来帮他拿碗拿勺了。
　　三千愿意说话后，二老每日喜不自胜，家门都少出去了，但也不是无事可做，二老还担心着三千会大哭大闹、找爹寻娘，亦或有人找上门来，将他带走。
　　担忧了几日，一点预兆也没有，心中又添暗喜，喜上加喜。
　　这或许是老天爷的垂爱，一把年纪了，该有个孩子才是。
　　洋太觉得他名字太俗套，说是什么三千两千的，干脆给他改了个名儿叫三谦，三千对此也不以为意。
　　老人家里的那条狗和那只猫，奔如闪电行如疾风，速度极快，故而叫闪电狗和追风猫。
　　三千反倒和那闪电狗和追风猫更先熟络起来，毫无保留。
　　这不仅是因为在他的小小世界里，小猫、小狗都是可爱而善良的，而且在它们身上有他为之着迷的速度。
　　渐渐的，二老的“千方百计”——宠爱、关心、呵护，教导......皆限施于三千身上，闪电狗和追风猫自此失宠，整日耷拉着耳朵，歪眉皱眼。
　　三千终是顶不住二老的“狂轰滥炸”，他在两位老人面前不再是小心翼翼，而是时常和老人唠嗑，斗嘴，亲如一家，但也仅限在两位老人面前。
　　汪公和洋太也试图让他称呼自己为“爹”“娘”，但三千硬是不肯叫，二老心中虽有些小小失落，但还是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的硬道理。
　　三千只肯叫汪公为老公，叫洋太为老太，二老哭笑不得，无奈之下也只得任由他。
　　时隔多日，好多人好多天都没有见过二老了。
　　“咦！最近怎的不见汪公二老出门哩？”
　　“是呀！两个老人不要出了什么事端才好，咱去他家瞧瞧吧！”
　　“也好，也好，恰巧今儿个闲来无事。”
　　两个生得黝黑发亮的老翁，一人嘴里叼着个青石制的烟枪，一人拎着酒罐子，二人下巴皆留着浓浓的花白胡须，头发零零散散几根儿顶在头上，飘逸无比，看上去好似一对孪生兄弟，悠闲谈着话，鹅行鸭步朝汪公家去了。
　　“老汪，老洋，最近在忙什么喏？几天不见你二人了嘞？”
　　还未到门前，其中一个老翁抽完了一根儿烟草，嘴里得空便呼喊起来。
　　“呀！这是谁家的小娃娃？老汪啊！我可好心提醒你，那些个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事可万万做不得呀！”
　　那两个老翁看来与二老交情不浅，直接推门而入，谁知推开门，屋里多了个娃娃。
　　怪不得这几日不见两人出门，两个老翁断定汪洋二老是干了见不得光的坏事儿了！一来就说教起汪公来了。
　　三千躲到二老身后，怯怯且糯糯地说:“老公，老太，他们是谁呀？”
　　洋太摸摸孩子的头，安抚受惊的小谦儿:“谦儿不怕啊。”
　　“不知道敲门呀！别吓着孩子！”二老双管齐下，嗔怪道。
　　少许，两个老翁竟捧腹大笑起来，本就长得干柴瘦马，弱不禁风，笑得这般浑身抽搐，一人笑上声一人笑下声的还停不下，真心焦他二人会笑出个好歹来。
　　然而，两个自带滑稽的老叟成功逗笑了三千，三千亦是咯咯咯笑了起来。
　　等笑过了气儿，二老质问老叟笑什么，老翁一脸严肃，不肯说，反倒是聊起了三千......
　　全村上下很快知道两个老人捡了个孩子回来，出于好奇，隔三岔五便有人上门来欲要一睹真容，但三千都窝在房屋里不肯出门见人。
　　这可把二老急坏了，咒骂两个糟老头子是大嘴巴。
　　由于汪洋二老在村中乐善好施，待人亲善，村民们对其也很是尊重，便也不强求相见，只是让老人给讲讲事情的原委。
　　很多小毛孩也称起二老为“老公，老太”来，洋太皱着眉，横着脸，愤愤道:“老头子，怪不得那日那两个糟老头子笑得疯癫呢！今日我才知道为何，哼！”
　　汪公自是知道为何，便用拐杖拍拍洋太，道：“咱有这福气让人叫哩，跟两个破老儿置什么气呢。”
　　时光荏苒，庭院里的花儿早已二度绽开。
　　三千今日竟决定同闪电狗和追风猫一同出门，说是去山野间游荡。
　　汪公和洋太都高兴极了，但又怕他迷了路，都要跟着去。
　　而三千却像个大人似的对其说道：“二老切莫担心，我跟着闪电和追风一起不会走丢的。”
　　两个老人只相视一笑，而就只在那一瞬间，便让他们知道，三千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和一猫一狗就像一道风卷过，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老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认为是闪电狗和追风猫把他拖走了，毕竟它们的力气也不小，孩子还小。
　　二老顿时心急火燎，于是请来全村的村民帮着寻找。
　　一群人硬要扶着汪公携着洋太，还有两个滑稽老头也慢悠悠地硬是跟着去。
　　搜寻的声音从这山飘荡到那山，终于在山林里的一块石板上找到了他们。
　　三千双手枕着头，躺在中间，那闪电狗也是学着三千仰着面躺在右边，追风猫则慵懒地侧躺在左边。
　　此情此景让众人大开眼界，直教人想入非非，这活脱像三兄弟嘛。
　　场面一度好笑，最乐的莫过于那两位爱笑的老叟了。
　　于是三千便在村里出了名，什么大神一类的绰号一时不绝于耳，就如“睡畜”，谁听了难为谁的耳朵，可三千一家并不在意。
　　其他更低俗的名号倒是没有人取。
　　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首次亮相的三千不仅沉着淡定，样貌可人，而且谨言慎行，给人以老成持重的感觉。
　　虽然对大家不甚热情，但也还算有礼，一看便知不是山野小白丁。
　　三千那年少老成的作态，更让汪公和洋太觉得他不凡，将来定大有作为。
　　汪公和洋太为了感谢大家，当晚便在家中升起篝火，用鲜美的烤鱼款待了大家，还当着三千的面说大家是因为担心他，才一起去寻他回家等话。
　　三千心领神会，至少在这里一切都很安全，没有人会对他不利。
　　于是他适当遮敛了那颗戒备深重的心。
　　村中许多同龄小孩都想要和三千交好，要让他带他们去遛狗，去爬山，累了和狗儿猫儿一起躺着......
　　汪公和洋太对三千更是上心，对闪电狗和追风猫也关爱有加，失宠又复得的感觉酸酸的，但还将就享受。
　　......
　　如今，五年过去了。
　　在这五年里，三千并没有带着村里小孩一起去游玩，其他的孩子想要和他一起玩，但总是见不到他的踪影，不免有人在背后抱怨，三千和二老也都不在意。日子久了，他们便不奢望和三千一起去玩了，甚至很多人都忘记了有三千这号人物。
　　但这并非是三千不通情达理，孤高自傲，而是当年那一夜的追杀，内心有多恐惧？余悸尚存罢。
　　那夜如果不是他跑得快，或许便是永夜了。
　　心里有多害怕，他就有多渴望自己变得强大，所以从他走出门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很忙。
　　所以这些年，三千每天都带着或跟着闪电狗和追风猫奔跑，让自己跑得更快，
　　每天跑累了，便停下来做些强身健体的动作。
　　与此同时，村中人们遇到需要跑腿的事儿，他会第一时间帮别人解决掉，最后留下名号——汪洋二老。
　　而今十岁的三千，不仅气血方刚，身材魁梧，年富力强，还练就了一身独特的本领。
　　从娇小玲珑蜕变一个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
　　这是他耐住寂寞的成果，也是他克服孤寂的根源，这些日子对他来说无疑是峥嵘而宝贵的。
　　二老对三千这惊为天人的变化，感到震惊和欢喜，却也为此而发愁，他们怕这小地方留不住他，他们怕他遭人嫉妒......
　　果真这夜，便有人将二老约了出去，只不过离开的方式独特，无人知晓。
　　三千回家后，空无一人，以为二老去了邻里做客，便又披星戴月去了山间。
　　三千除了那速度能与山中虎豹相媲之外，还有从书本上学来的一些拳脚动作，有事无事拿着一根木棍在林中横劈竖打，翻筋转斗，还真有一丝武者的韵味。
　　今日，将近黄昏时分，三千和闪电狗与追风猫从林中带着风便回来了，吹得庭院的花草一颤一颤的。
　　一回到家中，三千便喊道：“老公，老太，我回来了！”
　　二老面露喜色，回应道：“谦儿回来啦，来来来，快洗手吃饭，就等着你呢！”
　　三千暖暖地说:“老公，老太，以后不用等我，您二老饿了就先吃，我在山林里有野果子吃，饿不着的，我还带了些回来呢。”
　　三千的体谅，让二老心中很是欣慰，但还是坚持要等他回来一块儿吃，见三千顺了意，才肯罢休。
　　这些日子，虽说二老对三千依旧关怀备至，但很多事二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提及了，比如，让他叫自己一声“娘亲、爹爹”。
　　这让三千很不解，但也想得通，只是日渐情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事儿能成了，却又不提了，心里不免有点小失落。
　　三人围着桌子坐下，而那闪电狗和追风猫则在边上另设“一桌”。
　　随后，汪公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意，拉起一副低沉的烟嗓说道：“谦儿，明天你就别那么早出门去了。”
　　“为什么？”
　　“听说，明天早上有一个功夫大师要来我们村挑个徒弟，你小子不是一直想要做个大英雄吗？可以去看看，况且你也该和大伙见见面，整天弄得像个野孩子似的，人影不见，没几个人还认得出你吧！”汪公转而严肃道。
　　三千顿时手舞足蹈起来，大呼道：“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哈哈......”
　　这一惊一乍地，惊了一家子一大跳，连俯身吃食的猫和狗都被怔住了，噙在嘴中的饭食都撒在了地上。
　　他们就没有见过三千如此高兴过。
　　汪公和洋太却只相视一眼，陪笑几声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