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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绝处求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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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
所有的苛待都事出有因,
一切的疑点都有迹可循,
最终的答案呼之欲出——
“Jason,要怎样才能找到那个小孩?!”佳惠紧紧握着电话。
“比较棘手的问题是查不到孩子的户籍信息,可能是黑户。我考虑过找人去小区蹲点,但我家律师的意思,即便能找到那女人和孩子,也不过偷拍到几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唯一的实锤是亲子鉴定。”
而亲子鉴定自然不是像电视剧演的、小说里写的那样,拿到亲子双方的毛发之类就能去个什么私人机构做鉴定。在国内现行的法律体系下,亲子鉴定的首要条件是当事人向法院提出申请,必要条件是被鉴定人同意鉴定。这搁在岑佳惠的案子里,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样,你先把手上要紧的事处理好。我再想想办法。”Jason只能宽慰道。
她竟连倒下的资格都没有,佳惠悲凉地想,因为西门压根就没打算给她们母子留退路,口口声声“家里的钱以后也只和儿子才有关系”,却连宣儿的幼儿园学费都擅自停缴了。虎毒不食子,动物尚且有护犊之心,可见人性之恶真是深不见底。如果这次该争取的没有争取,那么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与宣儿有什么关系。
为了儿子,她要拼尽全力从泥沼里爬出来,哪怕一身泥,一脸血。她赶紧找到何律师:“我要把他名下的账户全部审计一遍。”
“呃,你知道工作量有多大么?”何律师摇头,费时费力且效果甚微。
“贵所擅长打金融官司,难道不会做审计的么?”佳惠有点愕然。
“哦,金融官司嘛会请会计师的,你这种个人官司,犯不着花这笔额外开支吧。”
“好吧,我读书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审计课,期末只拿了83,不过勉强也够用了。”
整整两个月,岑佳惠工作之余就沉浸在数据和报表里面。有一回Kay路过她的工位,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你不是请了律师么?”
“我不是他的VIP客户,他也不是我一对一的专属律师。人家手上同一时期至少滚动十个案子,比我们上项目还夸张。”佳惠忙得头也没抬,“要想功课做得细致,还得靠亲力亲为。”
“你这小姑娘,结婚八年家里账目都不清楚,该聪明的时候太糊涂!现在临到离婚了,倒精明起来了。”君律师看到佳惠上交的功课,难掩惊讶之色——十几张BALANCE SHEETS,把田西门账目流水尽数清算了一遍。
“就当是离任审计吧,糊涂这么多年,死也得死个明白不是么?”佳惠无奈。
君律师被逗乐,笑着指了指正奋力在手提电脑上码字的何律师:“小何是政法大学高材生,你俩一个金融,一个法律,正好在本案上优势互补。”
何律师抬起头,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慢条斯理说:“下次开庭我方要提交一份《财产汇总表》,上次谈话双方已经确认过房子和车子的价值,其余财产主要就是存款,初步框架分为以下几个模块,账户余额、不正常取现/转账、不正当消费……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理财持仓情况。封闭期的理财产品在银行卡余额中并不显示。”佳惠拿出两页纸,“C银行的理财卡,我也同样有一张。你看,理财账户需另行打印持仓单。”她又抽出那叠报表的其中一张,“我审计过他C银行的理财卡,根据开卡日至今的所有资金进出情况,不考虑衍生的理财收益,他的理财账户至少隐匿了一百六十万以上理财资金。”
“我即时写一张调查申请寄去法院。”何律师快速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文档。
佳惠补充道:“写明查询要求,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打印上次余额查询日当天的理财持仓金额,要么打印调查申请日的持仓金额和这段时间的交易流水。以免他利用时间差转移资金。”
从法院谈话回来后,田西门就赶紧把C银行的理财产品全部赎回了,打印了一张理财持仓金额为零的单子拿在手上,以备不时之需。等收到法院的查询要求,才发现事与愿违,不管是哪种查询方式,都逃不掉暴露这笔理财资金的存在。他反复研究了好几天,着实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立竿见影的方法,这么大笔钱现在要转移也来不及了,只好分批取走了十万余元,其余的又买进了封闭期的理财产品。
“就是不交!法院能拿阿拉怎么样呀!”西门妈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强硬。
法院来电催告了两回,许唯都以当事人公务繁忙,在外地出差,不在上海为由搪塞了过去,只补充提供了C银行的交易流水,对理财持仓单故作不知。
岑佳惠翻了翻何律师从法院取回的交易流水就笑了:“他还不如不赎回那笔理财资金,这么一出一进,交易流水上都有痕迹了。你再写一张调查申请寄给法院,把这一进一出两条流水特别标注一下。如果他拒不提交理财持仓单,就申请法院直接去C银行查询。”
“你再看一下他的微信交易流水,是下载打印的EXCEL版本,我直觉上好像少了几条关键信息。”何律师指着桌上另一沓纸。
“微信是第三方支付工具,绑定的不是借记卡就是信用卡,我拿他工资卡的流水对照一下试试。”佳惠拿起两套流水比对起来,过了一刻钟,她来到何律师办公桌前:“你的直觉很敏锐,看,这条,还有这条……”
缺失的信息包括西门和刘娟18年12月前往桂林,19年1月前往杭州游玩的消费记录等。他自作聪明地删减了这些微信交易流水,却没想过证据之间是可以互相佐证的,工资卡的交易明细里记录得清清楚楚。
“粗粗比对就挑出了好几条,说明微信交易流水他动过手脚,把不该出现的记录都删掉了,比如和刘娟的资金往来。”
“这样吧,我向法院书面反映下情况,要求对方提供PDF盖章版,为了防止他继续淘江湖,我把查询路径一并写清楚。”何律师秉承了职业一贯的严谨态度。
这期间田西门确实不在上海,当然不是什么公干出差,而是和刘娟自驾去了余姚四明湖度假村避暑。等他神清气爽地回到上海,心情就和魔都39°的高温天气一样美好不起来了——法院寄来了两封调查申请,对方律师直指他隐匿了理财持仓金额和微信交易流水,要求他在第二次开庭前提交,否则将交由法院去调查。
“胡女士,您先别急,我们同样会要求法院调查女方的理财和外汇账户,我还在交易流水中发现了女方的另一张银行卡,肯定藏了不少钱,小许已经在写调查申请了。”路妍撂下电话,按了按紧绷的太阳穴。
她原本只打算赚一笔快钱。从第一次接待田西门,她就看出这男人有钱,但没什么主见,听风就是雨,好哄好骗,这婚是一定离得成,而且律师费不会少。按照百试不爽的过往经验,先给女方按上一个“捞女”人设,在法庭上连续炮轰击溃对方精神防线,到了财产分割环节再各种拖延时间不配合。一般女人遭遇男人出轨这种事,本来就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加上法庭上的连番打压,最后在财产分割上草草了事,只求早点结束这场噩梦的不占少数。没想到这次遇上了一个难啃的硬骨头,非但没被一记击溃,还越挫越勇地打起持久战来,她不由得正视起岑佳惠这个对手来。
“路妍发现的那张卡是我报销医药费用的,每次报销下来的钱都转回到工资卡了,那张卡里根本就没钱,她要流水我交便是了。C银行的理财和外汇持仓单上次就交给法院了,另外两张卡压根就没开过理财和外汇账户。”岑佳惠信心满满,她自己的账目清清楚楚,本来就没想遮遮掩掩。
“这样,你去打印一下未开户证明。另外,对方要求你的工资卡打印调查申请日的理财持仓金额并补充提供这段时间的交易流水。”何律师翻看许唯写的几张调查申请。
好家伙,真会依样画葫芦,竟把她的调查手法原封不动地用回她身上来了,佳惠咧了咧嘴角:“可以啊,正好我们也写一张调查申请,出于公平起见,他同样要提供5月至今的工资流水。很不巧,他公司这个月该发上半年的奖金了。”
田家原本打的是速战速决的算盘,没有想到一向敦厚老实的佳惠竟这般紧迫逼人,法院的调查申请发来一封又一封,死死揪住田西门的纰漏不放。
“这段时间你们用种种心狠手辣的心机手段狠狠报复了。你这种阴谋手段都是电视剧里学来的吧?”西门满腔愤怒地给佳惠发来一条微信。
魏元正和佳惠一起吃午饭,看到这条微信简直要吐血:“我真是醉了,到目前为止,你们家都只是在走正常的法律程序,倒是他们娘俩,明明恶事做尽,还搞得自己跟受害人似的,到底谁在遭受迫害?”
转眼,佳惠和宣儿被逐出家门大半年了,原本佳惠爸妈在同小区租的就是个底楼的一室户,现在老老小小挤了四口人,唯一的卧室只有一张床,厅里又搭了两个临时床铺。黄梅天日日落雨,屋里的地板都能冒出水来,佳惠的皮鞋、宣儿的玩具全都发了霉,长了白花花的毛。接着又是三伏天的高温和灭而不绝的蚊子,佳惠想了很多办法,蚊帐,电蚊拍,喷雾齐上阵,宣儿还是不能幸免,脚脖子、手背上皆肿起几个大包。
宣儿的新任班主任来家访时,看到佳惠母子的居住状况之惨,不禁唏嘘,又见佳惠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仍有条不紊地推进宣儿的学习,直说为母则刚,夸赞佳惠很坚强。
只是那田西门占了房子车子的便宜,仍不满足,时不时发条微信来刺激佳惠的神经,大谈特谈应该如何经营婚姻,好像这段婚姻的失败皆是佳惠的缘故。
一会来消息说“你以为所有白头到老的夫妻不受到考验吗,W革的时候我爷爷和外公都被打倒成Z资派,在那个年代的价值观,我奶奶和外婆也都不离不弃。我亲戚大姨的女儿,出了那样的事(丈夫出轨),也是对丈夫不离不弃,共渡难关,才能走到最后。”
一会又语音说“我瑞典的同学(出轨),是他要和老婆离婚,不是他老婆要和他离婚!”见佳惠不回复,又发微信说“如果当初我们俩自己带孩子,请个阿姨。虽然辛苦一点,但是不会走到今天的。”
“讲真,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魏元被田西门的这波骚操作彻底震惊了,“不管失业也好得绝症也好,以你的为人必定对他不离不弃,但问题是他出轨嫖妓,这能混为一谈吗?好像变成你不原谅他等于你拆了这个家,明明就是他出轨嫖妓+不愿付出任何成本+不和老三了断+妈宝到死等于他拆了这个家。敢情他出轨他有理,你不原谅你缺德?”
“他的逻辑是家庭矛盾导致他出轨,而家庭矛盾是我爸妈在这里帮忙带孩子引起的。问题是,他第一次嫖妓染上性病,宣儿还在我肚子里。”佳惠无奈地摊手。结婚八年来西门和佳惠爸妈总共发生过两次口角,分别是16年夏天和17年初,起因都是宣儿穿衣多少上产生了分歧,而他和刘娟15年就勾搭上了。如果家庭矛盾可以作为出轨的理由,那岑佳惠这些年所受的委屈足够她出轨一百次,但是她没有。
“他所有的逻辑都是别人有错,就他最无辜,如果你们请了阿姨带小孩,他现在的说辞就是,如果你爸妈能来搭把手,我们也不至于那么辛苦,我是因为压力太大才出轨的。这种人永远能为自己找到理由。”魏元拍了拍佳惠,继续说道:
“这男人真是不聪明,换成是我,在你搬出去时就该放低姿态,每个月往你卡上转房租和生活费,你这丫头心软最后肯定原谅他;而不是大半年来分文不出,还一味把责任推到你和你爸妈身上。还说你权谋心机,我去,你岑佳惠要不是小白兔,会被他、他妈和贱三坑八年?领证前一天就在算计你,八年了你除了捞了一身病还有什么呀?他出轨嫖妓感染性病,到头来还对你满满指责。我早就说过,你再和他们家过下去,一定会被吃了连骨头渣都不剩!”
很多时候,婚姻中被出轨的女人,面对的是一个披着衣冠楚楚的外皮,好爸爸好老公人设,不负责任又不想离婚背负骂名,表面功夫做足的男人。他要给别人营造出“是前妻选择不原谅而导致离婚”的假象,将自己伪装成婚姻的受害者,以此博取周围人的同情,进而觉得“他俩离婚其实女方也有一部分的责任。”
正如田西门要把所有的怨怼都怪罪在一个人身上,这个锅只能是岑佳惠来背,而他依然是朋友圈里那个深情男人的人设,捧着一本恋爱圣经顾影自怜,等待着下一个上钩的无知少女。
第二次开庭将近,田西门一边向法院递交了一封写给宣儿的家书,信上说妈妈不爱运动,价值观有问题,外公是操纵妈妈抛夫弃子、算计田家财产的“暴徒”;一边继续给佳惠发微信,走深情款款的文学路线:“不爱你的男人,是做不到春夏秋冬每天第一个起床做早餐准备水果给你们吃的。可惜往事已矣,在生存,爱恨,亲情面前,人性的扭曲,互相理解吧。这一切并不美好,但是希望我们给到儿子的是美好,是希望,是风雨过后的坦然,和对他的爱。”
佳惠一笑了之,做早餐大概是西门绞尽脑汁能想到的对她们母子为数不多的关怀,还仅限于工作日早上。因为两人都赶着上班,她起床后伺候宣儿穿衣洗漱根本忙不过来,如果还指望她做早餐,那大家都得迟到。而到了双休日,田西门必然是睡到岑佳惠把早饭端上桌,才笃悠悠从小房间里出来。记得有一次宣儿吃了过期三天的包子吐了一地,她不过是好心提醒西门注意下食物的保质期,却被他反过来指责为什么不亲自去买早饭。这样的“爱”,她实在是有点无福消受。
魏元对此倒另有一番见解:“你跟他讲感情时,他跟你讲婚前协议讲法律;你跟他讲法律了,他倒打起感情牌来了。他的理念就是,钱是我赚的和你无关,房子签署过婚前协议更没你的份,然后你还得在法庭上理解他。”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无心之过,在男人选择背叛婚姻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其实非常清楚,这对妻子一定是一种伤害,而这种伤害,很可能毁掉女人的一生——但是在对妻子的责任和自己的私欲之间,他优先选择了后者,甚至连纠结都不曾有过。
男人用最大的恶意来制造了一场噩梦,却希望女人用最大的善意来终结这场噩梦。然而,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什么?你说他把律师费一次性付到了路妍的个人账户?这可是违规操作啊!”何律师见岑佳惠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便耐心解释道,“还记得你是汇款到我们律所的对公账户,然后我再开□□给你的对吧?况且首笔律师费只是意向金而已,哪会要十几万那么多。”
佳惠点头。“我早就和他说过,那女律师想赚一笔快钱,才会极力怂恿他离婚。他听信周围一圈女人的说辞,却把应该信任的人一把推开。认人不清,生活迟早会报之以苦果。”
“万一他以后落魄了,问你借钱,你会借么?打个比方,二十万。”何律师心思细腻,隐约觉得佳惠终究是意难平。从业这么多年,他见识过太多因爱生恨、反目成仇的桥段,千帆阅尽后保持初心者有之,却甚少。
“……”佳惠愕然,半晌她小声嘟囔着,“他是年薪百万的金领,怎么可能落魄?”
避而不答,何律师了然一笑:“那换一个问题,如果现在让你撤诉,你会撤吗?”
“如果我撤了,你会不会打死我?”
“不会,我尊重当事人的选择。”
“我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