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逝》过午不食

1、（一）

　　咏卓把近喜看剩的报纸收拾起来，按照日期纷纷丢进报刊架上面。这一次咏卓不会再留意报纸上的圈圈点点，他知道每一版都会被近喜仔细筛看过，最近，老男人非常需要一份工作。

　　第一次遇见近喜的时候，咏卓还是个学生。那时候他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取向苦恼，正是无法抵制欲望带来的奢望的年头。他那会儿的小男友有一间廉价出租房，他们常喊上各自朋友去那里耳鬓厮磨，看片，喝酒，打游戏，一个寂寞的长夜很容易就打发过去。
　　那一天一切如旧，年轻的男孩们推杯换盏，一边打牌一边骂骂咧咧，倒也十分尽兴，可是隔壁有个讨厌的房客，把墙壁敲得咚咚响。男孩们并不理会，继续大声吵闹，那边也渐渐恼怒，骂骂咧咧的传过来一口江苏话“侬还让不让任家学习了呀？”咏卓忍住了笑，想着南方男人还真是要不得的温柔，连叫骂都说的像是评弹。
　　半夜时分，讨厌的房客终于偃旗息鼓，只是天亮的时候，咏卓想起那过分温柔的抗议声音，还是觉得纤细可爱。

　　第二天在走廊里，咏卓就见到了看上去很瘦的近喜，他穿着一条及膝的运动短裤，顶着乱蓬蓬的碎发，脸眸倦怠。咏卓对他微笑，他也回给咏卓一个笑，笑容很好看，可是人已经不年轻了。

　　咏卓回到朋友的房间，忍不住打听那个人“你隔壁瘦成纸片一样的人是谁？”

　　朋友撂下一根烟，不削的挖苦说“那边的人啊？叫郭近喜。别看这副样子啊，人家正在读博士！”

　　“博士啊！？”

　　“对啊，看你吓的，就是你搁大学城那飞个瓦片，飞死五个，四个都博士，那种。”

　　咏卓笑了笑，不再做声。

　　这一日，咏卓跟小男友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争吵，所有的感情都在这场争执里面死无葬身之地。咏卓拎起自己的衣服，走的若无其事，这场感情动心太快，离析也快，大可什么都不必太过留恋，可是后来，当时光把那些简短的美好琢磨成诗片，咏卓才真正懂得，原来这场感情，改变了自己的命，而那些没有被改变的，淘来拣去，只不过是隐隐的很有些痛。此后，咏卓再不肯轻易为谁动感情。

　　隔了两年，咏卓临着自己的一个岔路口，研究生毕业了，是不是要去工作，还是跟着导师再上一层楼，或者干脆依了父命出国移民吧，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还不着急。就算是看着同学都在奔忙来去，他的心里好像早知道有个定数在等自己，没有什么着急。

　　暑假前，学子们开始搬家。各式各样的打包把走廊都要挤满了。这时的物流公司和国家邮政企业把对台戏唱的热火朝天，到处可见穿绿色蚂蚱装的男子和穿橙色水果装的男子较劲拉生意。咏卓潜在宿舍里，弯着嘴角感受别人的离愁别绪。

　　“你们别挣啊，我先帮他们搬，再帮你搬啊，别着急啊，千万别着急啊……”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似曾相识的南方口音，这口音分明随着一场记忆尘封在某个所在，但是如今听到了，连带着旧日早已深埋的伤口一起发作起来。

　　咏卓奔到门口，果然见到一个瘦成薄片一样的男人驮着不知是谁的一个箱包正往楼下走。男子穿着绿色的劳动布外套，混的并不好。

　　咏卓跟着男子下楼，看着他踩在楼梯上的突兀的脚筋，又看着他把硕大的箱包抬上停在宿舍楼外的拉包裹的车子，再看着他转过头来，这一次咏卓抢在他前面，开始微笑。

　　这一眼的近喜，相比那一年廉租房的匆匆一瞥，倒显得年轻了些，只是流了很多汗，眼也似乎迷离了，并没有回给咏卓一个笑。擦肩而过的时候，尽管有些失望，咏卓还是转身就跟着他，装作有事相告的样子，当距离恰到好处，就说“先生，我也是要寄东西回家的学生，你能不能跟我搬一趟？”男人这才停下脚步，还是没有看咏卓一眼，只还是那柔柔顺顺的南方口音“哦，这样啊，你稍微等等啊，我还有一个客户，搬完这个之后再帮你搬？”咏卓赶紧点头称是，心想着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应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咏卓跟随着男人搬了两三趟行李，才得以把人引到自己的宿舍来。本来就打算出去租住，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可是租住的公寓就在学校对街，但就是想让男人帮自己搬东西。

　　“唉？这个思远路不就是学校对街？这也要邮寄？”连质问声音都有些过于柔和。

　　“东西太多，还都是些重要资料，我觉得邮寄稳妥些。”理由着实牵强。

　　“这样哦，那不要花冤枉钱了哦，我呆会帮你开车送过去好喽。”

　　咏卓连忙点头答应，搬着自己的行李，明目张胆的上了男人的车。

　　宽泛的后部空间全都是学生要寄回家的行李，前方坐人的地方就显得罅隙起来，咏卓挨着男人就坐，能闻到男人身上松节油一般的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