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56、影党的邀约

　　香烟的火星在幽森的山道中忽明忽灭，犹如一双暗中窥视的眼睛。

　　高大的男人深深吐出口烟圈，黑色的板鞋踩碎庭院前的枯叶，终于还是大步走进了那安静得犹如鬼屋的现代化办公大楼。

　　紧靠着墙壁的半壁透明鱼缸中，一尾脱落了些许黑鳞的淡水鱼缓慢地向他游来，那鱼目泛白而无光，却也好像能感知到他的到来。

　　很快，一只虎斑猫从门缝后钻了出来，它个头小小，碧绿色的双目却是机灵有神。

　　“西西呢？”燕青弯下腰，将一只大手放在地上，示意它跳上来，倒是琉晖似乎并未领情，只是将一只猫爪轻轻在他掌心点了点，道：“殿下刚从‘终端’出来，现正在休息。”

　　燕青“嗯”一声，顾自寻了个沙发凳，大大咧咧地坐下去：“那件事果然还是没有结果吗？”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轻微的“嘶啦”声响，隔间墙脚的全身镜里出现了一道荧蓝色的波纹，一个高挑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说，你真当这里是自己家了？”泽西的碎发遮住他略略发红的双眼，走向燕青。

　　“这不是为了兄弟你后半生的幸福着想，才连夜赶来了么。”燕青哈哈一笑，伸出了一只空手冲他比了比，“他们办不到的事，你兄弟我可是替你办到了，西西，你要怎么谢我？”

　　“你的意思是？”泽西蹙眉，但并没有着急判断，而是起身从身旁的冷柜里拿出了两罐青岛啤酒，“如果那件事你真的做到了，那我泽西可真是欠下你好大一个人情。不过，连‘矮人’都办不到的事，我确实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燕青拉开啤酒，故弄玄虚地朝他眨眨眼：“你先说，那东西你要是不要？”

　　“还是先谈你的条件吧。”泽西沉吟番，冲琉晖比了个出去守着的眼色。

　　办公室里很快静得只剩下易拉罐中啤酒白色泡沫消失的声音。

　　“在这个广袤的宇宙岛中，所谓的源石，其实有两种，”他端起啤酒，碰了碰泽西的那罐，“第一种，最被大家所熟知的，自然是出自已经覆灭的坦桑星，从物理属性的角度简单来说，它是一种再生源石。而另一种，更神秘和稀有的源石，则是在我的母星。”

　　“神秘的流浪星球。”泽西看着他的茶褐色的眼睛，嗓音微微上扬，“那到底是什么？”

　　“告诉你，我可不就失去谈判的筹码了？”没料燕青大笑出声，话锋一转，却是从夹克的内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丝绒面的方盒，沿着光滑的玻璃茶几面推向泽西。

　　泽西没说话，眯眼瞧了一眼燕青，这才将那丝绒方盒小心打开：

　　黑色的绒面上，一枚黑晶色的方钻耳钉在40W的顶灯下呈现出一种冷金属的质感，泽西皱了皱眉，指着那枚并不如何闪耀的方钻道：“这难道就是另一种源石？”

　　但燕青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句，而是淡定道：“我已经仔细研究过你之前的那条手链，因为契约的失效，它确实已经无法再使用了。”他顿了顿，“与你预想的一样，它是因内部结构损毁，而直接一次性报废了。”

　　泽西挑了挑眉毛，“查出来是什么原因了么？”

　　“应该和你家那位身上的某种物质有关，比如说：眼泪。”燕青沉吟了一番，“将它加入到你所饮用的水或者食物中，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任何反应，可一旦你与她产生了某种成人间的深度接触……”

　　燕青掩面干咳了声，“它就能直接摧毁契约物的内部。”

　　“原来如此。”泽西拧眉，这个结论他早前已经和琉晖讨论过，是以并不算太意外。顿了顿，他才又道：“但就算是这样，你又为什么做了个男式耳钉给我？”

　　“这不是你家那位好这口嘛，”燕青哼哼声，指着它的表面解释道：“你可别小看它，它虽然不是源石，却被我以加密了高纯度源石的属性，而且它不但能大幅度降低你对她的血液的欲望，更不会出现再一次断裂的情况，最重要的是，它绝对比你们之前缔结的血契手链更加牢固。”

　　“真有这么神？”泽西啧啧嘴，拿起了它对着光仔细又瞧了瞧，“可这小东西看起来就像是在义乌的小五金店里加工出来的。”

　　“不喜欢就还我呗！”燕青瞪了他一眼，作势要夺，但被泽西一个闪身轻易避开，无奈下，他只好重新坐下来，这才道：“亚瑟帝国的第十四任王储泽西殿下，收了影党的礼物，是不是也该拿出些合作的诚意了？”

　　影、党？

　　泽西一愣，脑中飞快闪现过曾在圣彼得堡军事学院的图书馆禁区里读到过的某个名词，而眼前这个看起来不着调的男人，难道真的是宇宙间最神秘的那个组织的成员？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燕青冲他眨眨眼，微黑的皮肤更显出他一口整齐的牙齿白得发光，泽西扶额，拿过那杯冰镇的啤酒喝下一口，勉强缓和了心神。

　　“确实是，有惊无喜啊。”泽西干笑笑，瞬间里对着燕青的这张脸居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概是曾经以为的、只可能存在于古早星河史上的名词突然就这么活生生地蹦跶在了他的眼前，以至于片刻里的反应是失声，而不是去思及它真实出现的可能性。

　　“我曾在书中看过你们的事迹，”小半晌，泽西终于再次开口，他偏着头，与其说是在看燕青，不如说在重新审视和打量，“你们虽然在宇宙岛劫富济贫，却向来无视星河律法，以至于被联盟的公约国盯上，早在一千五百四十年前，就已经上了通缉黑名单的前三名。不过风王，我确实没想到你会是影党的人。”他话音一转，凉声继续：

　　“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盯上我了？本王子可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一点就透哈。”燕青说着翘起了二郎腿，话音循循善诱，“怎么样？知道你兄弟我是这种人，还敢跟我合作吗？”

　　燕青一口一个兄弟，端的是兄弟的情意，却说的是生意人的架势。

　　泽西将那铝制的啤酒罐握在手里，他的目光从那修复好的手链上重新移回到燕青小麦色的脸上，突然勾唇一笑，顺便露出一个迷人的酒窝，“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但是，我还忍不住非常好奇你们到底想从我，或者说从亚瑟帝国手里拿到什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确实是影党千年来一直在争取的东西。”燕青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着认真看向他，一字字道：“合法权。”

　　“没错，我就是要为影党正名。”他顿了下，口气凛然地补充说。

　　.

　　云烟巷39号，独栋的三层白色小洋楼。

　　银钟树的树影婆娑着摇晃在别墅的玻璃窗上，一盏繁复的水晶吊灯亮起在客厅里，整个大厅都衬得灯火通明起来。

　　越南芽庄沉香精制的线香在茶几上徐徐燃烧，叶岩将面前的银色笔记本轻轻合上，她的目光从那只正中嵌着金色浮云纹的黑檀木卧香香盒上凝了片刻，才终于移回到身侧穿着灰色连帽卫衣的林恩身上。

　　此时林恩也在看她，“他”胸前带着ChromeHearts的银质骷髅项链，随着身体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动着。

　　“叶大小姐深夜造访，总不单单是为了告诉我茶园辐射已经解决的事吧？”林恩素着一张脸，偏眼尾勾着细细的黑色眼线，愈发显出一股邪魅的气质。

　　叶岩瞧了一眼忙避开了，道：“我来，其实是想问问你夏瞳的事。”

　　“怎么你们都对她这么感兴趣。”林恩呵了声，端起面前白瓷杯中的大红袍嗅了一口，并没有喝，“这反倒让我更好奇了，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调查她，我再考虑将她的事告诉你？”

　　其实在来这一趟之前，叶岩已经做好了林恩可能早被夏瞳‘催眠’甚至已经替换过记忆的事实。她搓搓手，终于正视向对方的双眼：

　　“我之所以想了解她，是因为她和我之前接触过的一个人很像，”她顿了下，似在琢磨应该怎样婉转地陈述事实，“她，可以说是我的一个网友吧，但这个网友，她试图绑架过我。”

　　“绑架？”林恩陡然一怔，大概是决计没料到，画风会在此时陡然从小清新言情剧走向了警匪片，神色也立刻变得严肃起来，“那你后来是怎么逃脱的，她又为什么要绑架你？还有你身边的那个叫泽西的男人，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们是债主关系。”

　　说话间，林恩的身体已不自觉向她靠近，“他”一只手握住她的，眼死死盯着她，仿佛以此就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我知道你最近一直有个秘密，自从你从那不勒斯回来后，都变得快连我都不认识了。”

　　叶岩并没挣脱林恩的手，反是用另一只手轻拍了拍对方的，“这件事，我现在不告诉你，是怕你被有心人利用，何况我一时半刻也很难解释清楚。但我能说的是，夏瞳这个人可能很关键，因为她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太过太巧合了。”

　　“既然如此，”林恩慢慢松开她的手，“他”目光穿过那线香袅袅升起的烟瘴，仿佛回到了一个半月以前……

　　.

　　魔都，深夜，凤舞九天夜总会。

　　暗纹大理石吧台上反射舞池中水晶魔球的七色彩光，林恩揉了揉太阳穴，晃了晃玻璃杯中的冰绿色的鸡尾酒，耳畔还响着不久前在VIP包厢里那些老同学口中的话。

　　“恩哥，这次同学聚会没瞧见叶岩，你俩什么情况？”曾经的班长，绰号徐长卿的徐东东道。

　　“她怎么毕业后就失联了，总不是真跟着后来的那个数学科代表跑了吧。”另外一个化着浓妆的女同学附和了声，长叹了口气，“不过谁让白景言是校草呢，我们都懂的。”

　　“来来，干杯！”

　　很快又有人拿着啤酒跟“他”撞杯，“他”的眼睛有些花了，定睛又一瞧，这才反应过来此时的酒杯相撞声，是来自身旁堪堪坐下的一位穿着暗红色短裙的卷发美女，这个美女有着媲美明星的外表，美艳、性感、又撩人。

　　叶岩那清寡的气质跟她一比，简直活脱脱就像是个小学生。

　　“他”在忍不住吐槽了声，端起酒杯回碰了一下她的，客套地Hi了一声。

　　“夏瞳。”女人纤长的手指夹着香烟，她向“他”悠悠吐了个烟圈，竟是落落大方地先自报了家门，“一个人喝酒？”

　　“现在是两个人。”林恩此前也不是没碰过像夏瞳这样的女人，但是怎么说呢？眼前的女人，确实就有一种让人看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冲动。

　　首先确实是有种惊艳的美，但更多的，是她身上仿佛迷一样的气质，以及她身上那股令人着迷的、又略带危险的香水味，就像是无人区盛放着的大片的野蔷薇，山风将它们吹拂，它们恣意地在阳光下舒展着带刺的茎叶。

　　“林恩。”“他”也向她报了家门，其实从前对着这些女人，“他”更多的是逢场作戏，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改变了主意。

　　“刚才我远远瞧着你在发呆，有心事？”夏瞳呵气如兰，递过手里的酒杯向“他”喂下去，林恩没吭声，只端的一副得从善如流。

　　“来，钱包给我。”夏瞳勾唇一笑，她珊瑚色的口红在七彩灯下有种迷离的美感，林恩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从牛仔裤的口袋中拿出了钱夹递给她。

　　倒是她也并未去翻那内夹，仅仅是翻开了那棕色的钱夹，将目光停在了那透明隔层上放着的、年代略有久远的照片上。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类型，看来我是没机会咯。”她娇嗔地将钱夹合上重新递给林恩，林恩则是一笑，不为对方惊艳的脸或者故作示弱的神情，而是在某个瞬间，“他”被她表情里某个不经意露出的神情狠狠刺了一刺。

　　人生有几苦，最是求不得，最是爱别离。

　　“谁说你没机会，”“他”轻抬起夏瞳的手，轻轻落下一吻，仿佛是久经风月场里的风情又善解人意的公子哥，“像夏小姐这样的美人，林某若是错过，才是抱憾终身呐。”

　　接下来的事就变得仿佛自然而然，毕竟凤舞九天除了KTV、舞池、还有近乎顶配的客房，林恩虽然不算是这里的常客，但仍然有着这里的VIP会员卡，“他”揽着夏瞳，醉意熏熏地走向了客房的走廊……

　　.

　　“所以说在一开始，其实夏瞳就已经看过我的照片了？”客厅里，叶岩打断了林恩的回忆，她其实并不想去了解林恩和夏瞳之后发生的、那些有颜色的细节，仅仅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一点上。

　　“舞池里光线很暗，我其实并不确定她能不能真地看清。”林恩皱眉，说着将裤兜里的钱夹递给了叶岩。

　　这个GUCCI限量版的刺绣钱夹还是两年前叶岩作为生日礼物送“他”的，没想“他”居然留到了现在，叶岩心叹了口气，心说幸好自己当初买的不是小羊皮款，不然还不知道要被磨成了什么样子……

　　她的手指在钱夹上轻抚过，慢慢打开了它。透明的夹层里，静静放着的正是一张高中时代的她的照片。

　　半长的短发，发质柔软中带有一种淡淡的棕褐色，穿着湖蓝色的校服裙。背景是学校新建的绿色塑胶跑道，仔细看，能瞧出她的脸色略有苍白，但对着镜头还是笑得灿烂而用力。

　　“我其实都快忘记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了。”她微微抿起嘴角，声音淡而远。

　　“这张照片是白景言拍的。”林恩原本不想说的，但顿了顿，还是将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那天是我第一次试那台佳能的数码相机，白景言说要帮我试机器，没想到他会拍了你。”

　　闻言，叶岩心中猛地一动。

　　大概是因为网络上的那个梗，叫做：他眼中的你。

　　“我说呢，看起来这么傻乎乎的。”她略有尴尬地自嘲道。

　　“一点都不傻，这才是一个病人努力对抗病魔的样子，”林恩的目光也落在了那钱夹上，目色与口吻一同温柔起来，“还是韩剧里的小姑娘。”

　　叶岩没吭声，端起早已凉了的茶慢饮下一口，“那天夜里，除了这件事，你还发现了什么不同？”

　　“别的不同？”林恩沉吟着，将手放在了下巴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锁骨下方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胎记，就像是……一朵着火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