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20、我在终点等你

　　“叶小姐，到了。”

　　车门被拉开，面前的司机向她恭敬地鞠了个躬，也是在这时叶岩才认出，原来这人也曾是她父亲的属下，“我就在门口等您，你好了再叫我。”他说。

　　“不用了，我想我今晚应该会住在这里。”叶岩向他客气地道了谢，待那辆黑色的日产轩逸离开后，她拉开了那用铁篱笆围成的小院的院门，眼前，虽然被荒草模糊了记忆的边缘，但仍是儿时景象。

　　她抿了抿嘴角，利落地从小院角落中摆放着的旧陶土花盆里翻出了一根门钥匙，那钥匙是最老式的样式，表面还露出了铁锈色。

　　在她的身后，一直未出声的泽西撑着把伞，看罢忍不住挑了挑眉。

　　“房子虽然定期会雇人打扫，但这里跟酒店还是不能比。”她看了他一眼，淡淡说。

　　泽西点点头。

　　转钥匙，推门，开灯。

　　所有的动作都似是一气呵成，但只有叶岩自己知道，她在每一次开门后希望看见的是什么。但每一次，都好像是上一次的画面回放。

　　“所以，你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来住一次？”泽西话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叶岩在心里叹了口气，要说今年有什么不同，大概也就是她后面跟着的这个家伙了。“除了留学的那段时间，其余的时间都会回来。”她说。

　　她放下包，就这么四处走走，眼前的景象与当年的景象也几乎无二致，明明从外部看是个古宅的制式，偏偏内部又摆了西式的茶几、沙发、书桌，还有架惹眼非常的白色钢琴，她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心说父亲对母亲的爱当真是她见过的父母爱情里最温柔的，不管他从外面看是个多传统的中国男人，内心却还是会为母亲去改变。

　　“看不出来，你还会弹钢琴呢？”泽西说着，便拉开了那块盖在上面挡灰的白布。叶岩瞪了他一眼，咬牙道：“五岁的时候学过，六岁就不学了。”

　　“哦，那就是不会。”泽西耸耸肩，长腿一伸已然跨坐上了那张西式琴凳，他拧眉微微思索了下，修长的指尖便翻动开了那本泛黄的旧琴谱。

　　“喂，你别动我妈妈的琴啊！”叶岩想上前阻止，但又忌惮他身上古怪的气障，只能干干站在一边，下刻，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那黑白琴键上略略拭去尘埃，便抬手放了上去。

　　“在我母星，我曾经学过和这个差不多的。”他扫看她一眼，接着毫无忌惮地照着琴谱弹奏了起来。

　　琴声簌簌似雪，雨声淅淅如潮。

　　乌木与仿象牙的琴键黑白交替着起舞，他指尖上流淌着的旋律正是那首记忆深处的《高山少女之梦》。

　　.

　　“这曲子被你弹得难听死了，还不如爸爸买的这只八音盒。”

　　一曲毕，叶岩明明心中思绪翻涌，却还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大概总有一些事，是人不想也不愿意去面对的。

　　她话说着，便将钢琴上的八音盒拿了下来，这是早年极流行的水晶球八音盒的款式：

　　透明的圆球内有一座小小的白色城堡，随着底座凹槽里金属旋钮的转动，白色的人工雪花便会漫天飞舞起来。她用手擦了擦光滑球面上的薄灰，只记得当时父亲连买它的原因都是为了讨好母亲而不是她。

　　她默叹了口气，赌气般将那金属旋钮多转动了几圈。很快，清悦的歌曲便从那木质的底盒里传了出来，放的也是一首再经典不过的老歌《致爱丽丝》，还是钢琴版本的。

　　飞舞的雪花也如记忆里点点闪光的碎片，很难不让人陷入对往西的回忆中。然而，下一刻——

　　“小岩，如果你能听到这句话，就代表着爸爸的计划失败了。”

　　底盒里传来些微的卡顿，她拿着八音盒的手猛地一抖。

　　“我会在终点等你，爸爸永远爱你。”

　　“它，它刚才说话了对不对？”叶岩骤然抬头看泽西，连拔高的声音里都带着颤。

　　泽西点点头，眼里同样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将八音盒拿过来，对着灯的方向看了看，“难道说，这是你爸爸故意给你留的录音？他好像是在告诉你什么。”

　　“他说会在终点等我，还说他的计划失败了。”叶岩深吸了口气，忍不住又将八音盒重新播放了一遍。

　　偌大的古宅中，只剩下叶岩急促的呼吸声，她觉得不可置信，但偏偏确实就是这么始料未及地发生了。

　　“让我想想，好好想想。”她将身体陷在沙发里，那沙发上积灰的罩单甚至还没有掀开，她也仿佛没有看见，只是捂着额头，嘴里喃喃着：“终点，终点。”

　　“你确定你爸爸指的这个终点，不是……”泽西用手指了指上空方向，“heaven什么的？”看她这个模样，此时连他也狠不下心来打击她，特意用了句英文来代替天堂的意思。

　　叶岩却是摇头，她的表情很是痛苦，忽然，她像想到什么般跳了起来，怎奈何不小心与泽西撞了个满怀。

　　“我想起来了，”她的眼里熠熠闪光，丝毫没注意到泽西的手已然搭上了她的肩膀，“小时候爸爸常带我去港岛玩，有一次我们去太平山顶，但那里的车很多人也很多，爸爸怕我万一不小心走丢了，就跟我说，如果真的找不到他，就坐车到终点，他会在终点站等我。”

　　“所以呢？”

　　“我要去港岛，我现在就要去！”她说着拍开他的手，忙不迭去拿她在沙发上的包，“英国的有效签证可以免港岛通行证停留7天，我的护照在哪里？”

　　“叶岩你冷静一点，”泽西一把用力拽住她的手臂，“你看看外面，现在天都黑了，你要怎么去？何况你也不想想，你护照上的签证早就过期了！”

　　“过期了？”她的时间轴好像在瞬间错乱了，是啊，他说的对，她自英国回来又在燕都呆了近三年，怎么能不过期呢？她吸了吸鼻子，眼眶也变得红红的，“如果现在办港岛通行证网上续签的话，大概需要，三天？可我的通行证这会儿还在燕都……”

　　“我可以带你去。”泽西低头看她，“我带你去，什么都不用，还可以现在，立刻，马上。”

　　“你……”所有的时间好像在这刹那凝固了，叶岩猛地看着他，甚至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已然拽住了他的手，声音怯怯的低低的，“你真的不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他性感的唇角浮现出一个笑，他伸手搂住她的腰，气息危险又蛊惑，“不如你求我，你求我，我就带你去。”

　　“我……”她看看他，又看看那个被颠倒放置的水晶球八音盒，此刻，水晶球里的颠倒的城堡也正像是她的世界，所有固有的秩序被打乱，她脚下的土地早已变成了星云，变成了雪花。

　　“我，我说不出来，”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倔强又明亮，她菱形的嘴唇微微翕动着，直让人产生种想要印上去的冲动。

　　“说不出来，你也可以做啊。”他继续笑，笑得那么单纯，就像个孩子，“像上次那样，主动亲我，我就带你去。”

　　“你个混蛋！大魔王！”叶岩瞪他，却被他搂得更紧，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的嘴唇紧闭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反倒是泽西居然也不急，索性就这么跟她干耗着。

　　片刻后。

　　“算了，我就在耐心的等几天好了。”叶岩深吸了口气，她想避开他的目光，想挣脱他，怎奈何他的手臂犹如铁桶一般，他顺势擒住她的下巴，接着一点点的抬高，逼迫她的唇印上了他的。

　　“你混——”她的话被他吞入唇舌之中，他不给她任何机会，何况是骂他的机会。

　　“你总让我这样，就不怕我误会？”待他终于松开她，她忙跳开了，逃得远远的，“一边要喝干我的血，一边又……”

　　“难道你以为我会喜欢你？”他托腮看她，嘴角含笑，“何况你长得一点也不可爱，但是怎么办呢，这里也没别的女人。”

　　他说着耸耸肩，手腕翻动间，只见他掌中星云再现，由‘云端’构筑出的虚拟全息影像上，他滑动手指翻页，终于停在了一台照相机的图标上。

　　这个人，他就是个混蛋！叶岩拼命擦干净嘴唇，同时看那照相机由3D影像瞬间变为现实，只不过它样子看起来很像是个……拍、立、得？

　　果然，一台真实的拍立得很快就出现在了泽西的手里，它甚至比普通的还稍小一号，但不同的是，在那相机的快门旁还有一个红色的旋钮，泽西将那旋钮调试开，此时，另一个全息界面再次呈现半空中，竟是一张精密无比的地图。

　　“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我们现在必须对准焦，不然若是定位失败……”他扫了她一眼，扬声道，“我肯定是没事，你就不好说了。”

　　叶岩瞪了他一眼，脑海中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个山顶。

　　“我也记不清了，那个时候太小了，”她摇了摇头，一副“你懂”的表情，“我可能需要去到那里才能记起来。”

　　泽西难得叹了口气，“算了，那就先这里吧。”

　　他手拿着相机，将旋钮调试到港岛的地图上，随着比例尺的放大，他的快门终于按下，很快，一张相片就从那机器中吐了出来。

　　“你过来，拿着你的包。”他吩咐叶岩道，叶岩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牵住我的手。”他左手拿着那张即时呈相的照片，继续对她说，叶岩愣了下，手还没完全递过去，就被他拽去十指紧扣住了。

　　“这是？”还未等她的话说完，她只看着泽西的手指尖触碰到那照片内的画面中，随即，眼前的景象便是无边无尽的黑暗，她看不见任何东西，耳边是高速涌动着的风的声音，以及唯一能感觉到的，是那个极用力和亲密的拥抱。

　　她来不及脸红，因为所有的感觉都被这一种奇妙的景象所取代了，就像是穿越在时空的黑洞中，又像是某个魔法世界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她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因为在这里，一切都是虚无。

　　直到她在尽头处看见了一丝光，接着是一片夜幕降临的绿地，最后才是人。

　　.

　　“你哋买票咗未呀？买票嘅方向系喺嗰边！（你们买票了没？买票的方向是在那边）。”

　　一句浓浓的港腔从身旁的路人口中说出，她扶着额头，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太平山顶的缆车总站。

　　竟然是真的到了港岛，就这么到了港岛！？

　　她既惊奇又兴奋，一下子在泽西怀里跳了起来，“我们到了！泽西我们到了！”她忍不住叫道。

　　月色朦胧，维多利亚港的船鸣声从远处传来，港岛特有的暑气似依旧蛰伏在周围低矮的绿木里，她深吸口气，感受着儿时曾有的记忆。

　　“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的叫我的名字。”泽西看着这个在自己身旁跳起来的人儿，露出个古怪的笑，只好道：“这个地方也不知道和你说的‘终点’距离多远，看来我们是要找一阵了。”

　　“我们去做缆车。”她拉着他的手走，很是兴奋地走了两三步，这才终于想过来拉着的人到底是谁，遂又半尴不尬地放下了手，“你在这等我，我去买票。”

　　泽西应了声好，便见她脚步轻快地就是往售票处挤，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她看起来小小一只，脾气却奇怪得厉害，明明一刻钟前还想剁了他，现在又瞧着特别……

　　他形容不出，但又觉得心里好像有种异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