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132、云雨之城

　　汽车旅馆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在顶层十一楼，乘电梯一路上去，能看见深水巷在眼底一点点地变小，淅淅沥沥的雨水砸在厚玻璃墙上，玻璃外的景色很快模糊一片，也再听不见楼下那些喧闹的嘈杂声。

　　——就宛如置身于一座云雨之城。

　　汽车旅馆里看起来隔音效果很好，脚踩在菱格的深色厚地毯上，舒服得快要让人忘记了来到这里的目的。

　　白修尔修长的手指输入临时形成的电子门钥匙，且听一声很轻的“滴”声，那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门便自动推了开。随即，一股甜腻的混合着蜜桃、曼陀罗与木兰的法式香氛味道扑面而来，下刻，门口的三人，哦不，是两人纷纷愣住了。

　　眼前的房间里，在一束暧昧的粉色灯光下，分明摆放着一张大号的、标志性粉色桃心形状的大号圆床，桃心床的周围，由粉色气球结成的爱心墙同时映入眼帘。

　　所以说，这其实是一间：主题情侣套房？

　　与此同时，智能管家磁性悦耳的声音也从系统音响中传出：“尊敬的客人，欢迎来到爱之房。”

　　叶岩、白修尔：“……”

　　搞什么？

　　“这个规格的房间，只剩下最后这一间了。”一个熟悉声音从二人的身后传来，自然是泽西，倒是泽西的目光直越过他俩，在看见房中陈设时竟也没皱一下眉头。

　　——八成是早已经见识过这样的局面了，叶岩拧眉，没忍住再确认了一句：“这里真的就是你们局里的安全屋之一？”

　　“是这间汽车旅馆，但不是这间房。”背着身，叶岩自然看不见泽西此刻微微发烫的脸颊。

　　“好了好了，进去再说吧。”身后，白修尔拍拍他俩的间，也快步走了进去。

　　.

　　麻小口味的泡面香味很快弥漫了一整个房间。

　　叶岩他们围坐在由大号圆床临时改造成的办公桌前已经好一会儿了，他们面面相觑着，谁也不先开口。眼下这个气氛，怎么看，都着实有点迷。

　　“解密这种事，还是我们的殿下最拿手。”白修尔最后拍拍手，索性站起身来，还顺便伸了个懒腰。圆床对面，由粉色的软绸分隔开的，是另一个形似榻榻米的所在，那上面简单摆放着一个褐色的木茶几，茶几上是三杯热乎乎的泡面，零食和几瓶饮料。

　　“叶岩，过来吃东西吧。”他走上前盘腿而坐，嘴角不知何时还染上了一层笑意。

　　……这个神情，又是被白景言附体了？

　　叶岩的脑袋有些懵，但还是选择走了过去。连日的奔波，此刻的她确实是感到饿了，更何况之前的咖啡更愈发加速了身体里的新陈代谢。

　　“这个牌子还不错，”白修尔嘴角的弧度不变，温和继续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

　　到这，叶岩忽然想起来了，白景言曾经也是不爱吃辣的，后来被她半逼迫着带起来，连最辣的四川火锅，吃起来都能不皱一下眉头。

　　她低眉，脑中迅速过滤着当年的画面，魂儿却已经被面前的麻小口味的杯面勾地快离了体，那劲道的面条与鲜辣的浓汤仿佛浑然一体，舌尖才沾了点味儿，就忍不住想要将眼前的食物一气呵成地吃完。

　　“好吃么？”白修尔又问。

　　叶岩点头算是应了，嘴里吃着面，但也顾不上和他说话，待腹部中终于有了些饱意，才想起拿过了茶几上的冰镇可乐喝起来。

　　猛地一抬眼，终于发现对面的少年还在看她，隔着氤氲的雾气，他的眼神认真而专注，像是在雾里看花，也像是从未这么仔细地看过她。

　　“是还……挺好吃的。”叶岩也不避，索性眼珠一瞬不瞬地也回看他，直到忽然感到一侧的脸颊上似有另一道热热的目光盯看了过来，她拧眉，忙将视线转了过去。

　　只见那张粉色的大号圆床上，泽西果然也正在盯着她，准确说是在盯着这里。他那双异色的双瞳深不见底，还盛着些许若有若无的愠色，俨然有种要生吞活剥了自己的意思在里头，在意识到她的目光转后，他的嘴角一勾，刻意顿住了手中正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的原子笔，目光故意绕过她，还抬高了嗓音，道：

　　“小白——”

　　“殿下，怎么了？”闻言，白修尔停下了手中正在搅动汤汁的塑料叉。

　　“我饿了，你来喂我吃东西。”泽西话冲着白修尔说，眼神却分明在看叶岩。

　　“殿下，您这个要求过分了吧？”叶岩抿紧唇，视线毫不示弱。

　　“那你来喂我，也可以。”泽西勾了勾唇角，居然将矛头指向了叶岩，嗓音充满了挑衅。

　　傲娇大魔王的本质终于又露出来了？叶岩心想着，下秒倒真是站起身来，她拿过桌上的一包威化，干净利落地拆开了从里面取出一块，径自走向圆床上的泽西。

　　眼前人看着她的动作，嘴角果然满意地一点点地牵起来，再慢慢张开，却未想到——

　　泽西：“？？？”

　　他说不出话，因为在转瞬之间，叶岩就将那块威化毫不留情地直接硬塞进了他的嘴里！

　　可恶！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这么对他！

　　这个女人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殿下，您已经不是孩子了。”叶岩的膝盖支着床面，她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捂着他的嘴巴，防止他吐出来，“小白是你的臣下，不是你的奴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里居然没有半分胆怯之意。

　　而她之所以这么说这么做，仅仅是为了维护白修尔？！

　　一时间，他更觉火气上涌，他扬手，本能地想要推开眼前人，却为料想这女人的力气居然和他的不相上下，甚至在他打算反应之前，已然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紧接着人就被以一种极古怪又难堪地姿势“壁咚”在了粉色的爱心枕上。

　　“殿下，请不要再这么幼稚了。”女人冷静的眼神与他的针锋相对，她的气息游离在方寸之间，是那么的暧昧、危险……又放肆。

　　另一边，白修尔也未想到场面会变成这样，叶岩在眨眼之间，欺身制住了向来不可一世的王储殿下？他握紧手心，眼前女人的身影，慢慢地和记忆里那个在‘终端’训练室里与白景言对峙的女孩重叠了。

　　清纯倔强的外表下，内心里住着的是一个男孩子。

　　“叶岩，请不要伤害殿下。”白修尔被之前的记忆晃了片刻心神，这才想起大步走向他们，开口道：“我有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叶岩看向他，手势微微松开，泽西终于喘了口气。

　　“你先松开我们再谈。”白修尔再加了筹码。

　　叶岩于是松手，泽西瞪了她一眼，终于拿出嘴里的那片威化，他干咳了数声才停止，也不知是不是被呛的，总之一张俊脸红得厉害。

　　“等这件事的风波过去之后，不如你就以殿下亲侍的身份呆在宫里吧，就是保镖的意思。”白修尔看向她，口吻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不行！”

　　“殿下，别忘了您身边人的调配权限，是在臣这里。”

　　“……”

　　.

　　在叶岩“手撕”不羁王储这件事之后，泽西果然就消停了，他一个人“乖乖”地吃完了泡面，就开始了‘钢琴谱’的解密过程。

　　在这段时间里，叶岩和白修尔谁都没有再去打扰他。

　　——因为他俩齐齐出门了。

　　深水巷的某一处难得的轻吧里，叶岩和白修尔找了个僻静地地方点了两杯低度数的苹果酒，彼此都似在酝酿着该说些什么。

　　“你一个人放他在那里，真的可以？”最后还是叶岩没忍住先开了口。

　　“那里是安全屋，没有关系的。”白修尔捏着果酒的玻璃瓶身，并没有饮。

　　“你在他身边，就是当个奶妈的角色么？他是个男人。”叶岩有些话不吐不快，想想还是说了。

　　“叶岩，我能理解你希望他成长的心情，但是——”白修尔抬起头看向她，很安静地开口，“人生有一些弯路，不是说重来一次，就可以不用走的。”

　　他的话让叶岩瞬间陷入了沉默。

　　是啊，当年的泽西之所以会和现在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他已经经历过了宫变和被一再算计。就如同现在的白修尔与白景言相比，少了腹黑，多了坦诚一样。

　　毕竟所有的我们当下为人处世的态度，都是被所经历过的人和事一点一滴所铸就而成的，其中诸多点滴，缺一不可。

　　“我知道，”叶岩低头，抿下一口果酒，“我只是……”

　　“你只是不甘心。”白修尔晃了晃玻璃杯中那淡红色的液体，明明滴酒未沾，眼神偏有些迷离的醉意，“我也不甘心，在拥有过那些记忆后，还要在人前和他兄友弟恭，有时候想想，情愿那些是一场梦，可怎么能是一场梦呢？那么真实的梦。”

　　“叶岩，你说人真的能分清真实和梦境吗？”终于，他灌下了一口酒，说。

　　“以前也有人问过我相似的问题。”叶岩苦笑着晃了晃酒瓶，也慢慢喝下一口，“我当时很想回答他，如果你想分清，你就可以分清。”

　　“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他死了。”

　　“对不起。”

　　“你是在替他这么说的吗？”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

　　“叶岩，你现在的答案还是一样吗？”

　　“你说呢？”

　　……

　　白修尔腕间的智能手表忽然“滴滴”地闪烁一下，他与叶岩对视一眼忙结账出门。

　　“他居然能解得这么快？简直超出预期！”叶岩挑眉，表情里掩饰不住吃惊。

　　“是因为我们俩在一起，所以会让他更快吧。”白修尔将手里的围巾递给叶岩，叶岩也自然地伸手欲接，但就在那围巾准备落上手心的一瞬间，他忽然又收了回来，他眉头皱起，大步走至她身前，仗着绝对的身高优势，一下子将围巾挂在了叶岩的脖子上——就像是挂在小树苗上一样。

　　叶岩：“？？”

　　“白景言好惨一男的。”他看着身前灯光明晦的街道，嗓音听着也不冷不热的。

　　言语落，叶岩霍然抬睫，倒是他的这句评价说完后，却也并没有了后续的动作，仅仅是顾自拉起了自己的羽绒服拉链，一拉至顶。

　　叶岩实在没弄明白眼前的少年究竟想要表达什么，皱眉跟在他身后踟躇了好几步，最后还是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现在不相信你，也不相信我，我很苦恼。”白修尔手插在口袋里，扭头看她，“而且，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可能是再次对你动心了。”

　　“所以呢？”

　　“尽管我已经很努力地不被这种情况影响，但是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这种感觉也让我很不爽。”

　　叶岩：“……”

　　哪怕是少年的白景言恐怕也不曾这样坦荡荡地向她说出这种话，她站在小巷的十字路口，这一瞬间忽然不知道是该向左向右，前进还是后退。

　　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什么也没有说，仅仅是沉默地快步走着，走向那间深巷里闪烁着红色霓虹灯的风俗汽车旅馆。

　　.

　　风俗汽车旅馆的房间里，泽西人字型躺在大号的圆床上，手边是一罐拉开的喜力啤酒，和一本散落的黑色硬壳笔记本。

　　那笔记本摊开着，上面是炭黑水笔写下的一串串潦草字符与字母，虽然看上去像无法解读，但仔细看，又好像里面暗暗隐藏着什么严丝合缝的逻辑。

　　地板上，被拧成一团团的草稿纸四处散落着，像一只只被丢弃的毛线球。

　　也不知多久后，泽西的目光终于从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上移了开，他抬手揉了揉酸胀的脖颈，将视线对上了头顶那张巨大的，垂落着的粉红色的帷幔上。

　　房中迷离的光线并不会令他的思绪分神，但他最终还是选择闭上眼，去试图放空自己，可很难免地，脑海里兜兜转转还是浮现起了那些事：

　　那位一直尊敬的老师，那份琴谱里的秘密，更有自他半年前来到局里后，得知的那些隐匿在帝国阴暗角落里的事，它们就像一张绵密的又呼之欲出的大网，总试图要困住他，连同他身上最尊贵的诺布尔家族的血液一起。

　　一棵树长得有多高，它生长在土地里的根系就有多深。

　　——这是帝国最古老的一句谚语。

　　他想到这，拿起身旁的啤酒又猛地灌下一口。正此时，走廊外终于有了动静，是他们终于回来了，他弓身欲起，谁料却一不小心被酒给呛住了。

　　“你怎么了？”玄关处，叶岩与白修尔对视一眼，飞快走向了他，“没事吧？”

　　这个在一个小时前还对他很凶的女人，为什么又要这么温柔地和他说话？泽西眨眨眼，在看见眼帘映入的第二个人是白修尔后，很快又清醒了过来。

　　“殿下，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白修尔娴熟地将一块毛巾拧干，动作很轻地替他擦了擦脸，余光自然没放过那些他身旁的空啤酒罐，“殿下，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即使已经被风吹了一路，这两个人身上相似的酒精味还是骗不了他，泽西眼珠子转了转，长睫眨了眨，忽然一把握住了白修尔的手，猛地将人拉至身旁。

　　“你和她去喝酒了？”泽西沉声问。

　　“那是间轻吧，人很少，而且我已经做过保密措施，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白修尔温和地说。

　　话音落，手臂上的力量陡然松开了。

　　“殿下，你查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白修尔微微拧眉，再次低声重复。

　　是了，就是这个声音和眼神，和叶岩不经意时露出的一模一样，他们两人之间，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