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128、凯撒密码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第二间树屋里的红色软皮沙发上，叶岩抓了把茶几上玻璃罐中的奶香松子，拨出几粒，喂进雅各布的嘴里。很快，雅各布嚼松子的声音就成了这里唯一的声音，吱吱，吱吱的，它看看叶岩，又好奇地看看沙发另一侧泽西和白修尔，却全然不对那后排的墨绿色金属柜起了兴趣。

　　——一只贪吃贪睡的龙猫，反而成了这里最不关心这件事谜底的生物。

　　但对众人来说，那后排的金属柜，却像是潘多拉的魔盒，让他们即使视线不在那里，心思也在那里。

　　片刻后，托尼从后方走了出来，他的手里则托着一只精巧的长形黑木盒。

　　“你们这位委托人的东西就在里面，”他看看众人，“盒子没有上锁，你们可以选择现在打开，或者在出去以后再打开，放心，我们树屋银行的所有业务经理，都是和客户签署过保密协议的。”话说完，他又从卫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质名片，郑重地递给泽西，并用短而粗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名片的背面，“请在这里可以对我的业务打分，你懂的，我们现在银行工作人员的日子也不好混啊。”

　　泽西点点头，但并没有立即打开那方木盒，而是将东西交到了白修尔的手里，才开口：“我们还有急事要办。”

　　托尼经理一副我懂得的表情，他擦擦汗，又向众人比了个请的手势，“走吧，我送你们上船。”

　　离开了森之岛，三人是直等回到了飞机上，才打开了那个精巧的木盒。然而，打开盒子看见里面东西的一瞬间，众人都陷入了一种面面相觑的疑惑中——

　　“这是丹氏护手霜？”泽西戴上一副白手套，率先将里面的那只粉红色的、写着玫瑰香味的软管护手霜拿了出来。机舱的声控灯光下，它的外表看起来和专柜货架上摆着的那些护手霜没有任何不同，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

　　“这是一只用了一半的护手霜，殿下。”白修尔好心地补充道。

　　叶岩：“……”

　　要说这位副校长果然是位神人，留下的线索一环套一环，果然是军事学院里出来的老师。

　　“他一定是在这只护手霜上加密了什么东西。”泽西终于憋出了一句，他旋开护手霜的红色的管帽，又抬头看了叶岩一眼，长睫一眨，谁料竟是选择在白修尔的手背上挤出了一些。

　　只见那淡粉色的柔软膏体确实是普通护手霜的形态，泽西挑眉，没作他想又摘下手套，以两根手指将白修尔的手背上的膏体均匀涂抹开了，片刻后，他拿起白修尔的手，俯身低低一嗅。

　　这一瞬间，时间好像凝固了，空气中也开始弥漫开了淡淡的玫瑰香气……

　　叶岩看看泽西，又看看白修尔，艰难地移开了视线。如果不是存在于这段上下文中，一名美少年替另一名美少年涂护手霜的梗一定能让人脑补出许多令人浮想联翩的故事吧！

　　但现在，她只是托腮，任长发遮住那张微微发红的脸，故作淡定地说：“也或者是这个品牌这个型号的护手霜还隐藏着什么信息呢？”

　　话音落，白修尔果然看了她一眼，他的目色是如此清澈而了然，不愧是身体里藏着白景言记忆的少年。

　　下瞬，他便开启了云端，开始搜索起与这只护手霜有关的信息来，可片刻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我认为，如果老师真的想将消息传出来，那么这件事应该不会如此复杂，至少不会复杂到以我们的能力，失去对它的掌控。”

　　他说完，又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只炭灰色的放大设备递给泽西。

　　在高精度放大倍数的设备下，几分钟后，且听泽西低低“咦”了一声，随即，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他修长的手指了指软管的压线处，并以神色示意白修尔：

　　“这些外部的信息没有任何价值，但是你看这个地方的走线，它像不像是？”

　　“像是被特殊高温压制了两次。”白修尔与他对视一眼，立刻明白过来，他忙戴上薄质的塑胶手套，又取出一把专业的分离剪刀和一只带有刻度的玻璃量杯，慢而冷静地将护手霜的软管拆开了，接着将那些玫粉色的膏体一分分地拢入量杯内。

　　大概一刻钟过后。

　　一只干净的被分离的银色软管呈现众人眼前。

　　“这是被凯撒密码加密过的古希语。”白修尔和泽西对视了一眼，说。

　　“破解替换加密的凯撒密码并不难，难的是古希语本身。”泽西沉吟声，没忍住摸了把鼻尖，“还好我的这门选修课的古希语成绩都是A+。”

　　白修尔：“嗯，毕竟会选这门课的人也实在是屈指可数。”

　　叶岩：“……”

　　白修尔：“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殿下您了。”

　　泽西：“这是自然。”

　　话音落，泽西也随即站起了身，叶岩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却被白修尔拉住了胳膊，他向她摇摇头，俨然是在说什么都别问。

　　.

　　自动驾驶的飞机在平流层安静地划过一道道的白线，靠近驾驶室的里层独间里，泽西已经进去独处了好一会儿。

　　长方形的餐桌旁，窗户的遮光板被降下来一半，昏暗中，一只修长如玉竹的手动作优雅地拿起一瓶番石榴口味的果汁，朝着相对摆放的两只玻璃杯缓缓倾倒了起来。

　　四下无人，实在很适合促膝长谈，而且据机舱座椅前方的说明书上形容，泽西所处的那间房里隔音条件非常好，除非他们这里发生了激烈的枪械事件，不然泽西听到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你有什么想问的问题，现在可以问了。”白修尔将玻璃杯推给叶岩时低声说。

　　这样的动作和音质偏清冷的语调，很难不让人回想起那条时空线里的白景言，可叶岩心里清楚，眼前这位一模一样的少年，并不是那个人，而仅仅是有着白景言记忆的另外一个人罢了。

　　“我确实有事要问你。”叶岩看着眼前玻璃杯中淡青色的果汁，那汁液澹荡出圈圈的波纹，亦犹如现今这重重迷雾般的局面。

　　“你说。”

　　“在白景言的记忆里，他和泽西真的负责调查过副校长的案件吗？”叶岩直截了当地问。事实上，从少年泽西开始着手负责这件事起，她就时常觉得哪里透出一股不对劲，而从白修尔的种种反应来看，在上一条时空线里，他或许压根就没有遇到过这件事。

　　“确实没有。”白修尔的话音随着她的推断一齐落下，就犹如一颗石块猛地砸中了湖心。“在当初的时空线里，副校长的去世对外被宣称为是急性心脏病发作，大概在一个月之后，学院里就任命了新的副校长。另外，如你所推测，当初殿下和……另外一个我确实也是在负责别的案件。”

　　说到这，白修尔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深吸了口气，“这也同样是我所奇怪的地方，或者说，在你来到这个时空后，很多事都改变了原来的轨迹。”

　　一阵的沉默。

　　这一番话让叶岩，甚至白修尔本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接上后面的。该说是蝴蝶效应？还是这件事根本就像是一只环环相扣的命运齿轮，中间的一环被替换，剩余其他的也会发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这盘棋局，原来早已在不动声色间，被人偷偷替换了最重要的几颗。

　　“但或者我们也可以理解为，当初副校长确实试图在传消息出来，但很可惜他失败了，或者说是你们阴差阳错地错过了，所以才加剧了后续一连串事件地发生。”叶岩默然吸了口番石榴汁，话音沉静道。

　　白修尔颔首，对这个说法显然不置可否。

　　“其实，”他顿了下，抬睫盯上叶岩的眼睛，眼神安静而笃定，“和你相处这么多天，我一直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恨白景言吗？”白修尔说着握紧手心，“他毕竟对你做了那样的事，还口口声声说在意你。”说到这，他的指节骤然发白了，“我确实没想到，未来的我会是这个样子。”

　　是啊，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的自己，竟会变成了少年时代所厌弃的模样呢？

　　但人这一生，所有当下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几年前的另一个自己所造成的呢？

　　“我以前听过一句话，曾经不喜欢，但不得不承认它说得很对，”叶岩吸了吸鼻尖，视线抬望向了舷窗，在那一片即将吞没一切的黑暗中，有一抹暗淡的红霞隐藏天边。

　　“所有让你流血的刀子，都是你亲手递给别人的。”她说。

　　“所以你实际上也算是个天主徒？《圣经》里说‘这就如罪是从一人入了世界’其实就是生而有罪论。”白修尔低头，也吸了口番石榴汁说。

　　“当然不，”叶岩望了他一眼，“这句话在西方是原罪说，但在东方只是荀子的性恶论，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你说了这么多，也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白修尔轻呵一声，双手交叠着放在餐桌上，看定她，一字一语重复：“你恨他吗？”

　　恨吗？

　　这个问题她也不是没问过她自己，但说到底，这早已经不是单纯的爱或者恨了，换做自己是他，或许也并不会做的比这更好，都无非是如何同时保全情爱与成就大义。

　　“别忘了，我只是一颗源石，是模拟人类的情感太久了。”小半晌，她终于开口，这句话是正正曾经提示她的，也是图灵塔经由数据分析的结果。

　　是啊，她只是一颗石头，是自以为是人太久了。

　　“孙悟空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但他依旧陪着他的师父唐僧历经了九九八十难。”白修尔说。

　　“如果你真的解读过那本小说，就会明白，这个故事从来说的就不是升级打怪。”叶岩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眉眼冷静地继续，“而是唐僧一场关于心灵的修行，所以，也就无谓孙悟空的故事了。”

　　“具体来说说？”

　　却是在这时，泽西的舱门被忽然推开了，他望着不远处相对而坐，像是在谈笑风生的叶岩和白修尔，脸色在瞬间变得更差了。

　　“结果出来了？”叶岩站起了身，问。

　　.

　　“这件事即使是我亲自去和父王说，他也不会相信的。”

　　这是泽西在通过凯撒密码推出藏在护手霜软管中的答案后，和白修尔说的第一句话。

　　“所以这上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下一轮帝国军防布图的人事调配名单。”泽西的手握紧成拳，“有人想贿赂老师拿到这份名单，但是你也知道，老师这个人油盐不进，除了对他那位在乡下的老婆。”

　　“是的，老师对这位夫人确实是耳根子很软，”白修尔说着，拿过了他手里的那份繁复的密码破译草稿，盯看了小半晌，道：“难道老师是很早就知道有人会对他出手，所以才在四年前故意和师母分居的吗？”

　　“这恐怕只能问师母才能知道了。”泽西低叹了口气，在白修尔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他闭上眼，脑中浮现起当年那个系着蓝格围裙，眉目总被蘑菇汤的香气氤氲的清秀女人的身影。

　　四年时间，说短不短了。

　　“那，老师提到了是谁想要贿赂他吗？”白修尔谨慎地问，“是局里暗桩名单上的人吗？”

　　他这句话问得一针见血，泽西不可能听不出。

　　“应该不是，因为老师提到了一个陌生的代号‘钢琴师’，”泽西摇摇头，缓缓道：“但是局里的暗桩名单上，不论是他国潜伏在帝国的暗桩，还是帝国已经被他国策反的暗桩，代号里都没有这个名字。”

　　“那会不会是，这个人有两个代号，就像双子星什么的？”叶岩思忖了下，也加入了群聊。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白修尔抿了抿嘴，忽而抬眼看向泽西，“也或许是这个人的保密级别非常高，高到以目前你我的级别，还无法接触到？别忘了，在局里你的身份毕竟只是一名普通的警员：贾斯汀·霍克。”